第一二二章 梅关绞rou机(五)
第一波的试探攻击被自强军两个营战士成功阻住,在山脚和山腰处留下一具具俄国骑兵的尸体,库罗帕特金停在一处安全地带,举起望远镜看向这座小小的西山。 镜像中没有他预料到的炮兵群,只有两道深深的壕沟和忽隐忽现的敌人。库罗帕特金根据经验,这里有可能是敌人设置的一个陷阱。 库罗帕特金丝毫没有多做犹豫,不愿在这个没有太大价值的西山多做停留,当即下令部队绕过西山,直冲自强军驻守章水沿线的防御阵地。 三旅四旅阵地上,口径不一的枪支、钢炮不断喷出火焰,如同冲破乌云的雷电一般,向河岸上正在匍匐集结的清兵射击,阵地的四周,很快升起一道道硝烟弥漫的帷帐。 龟缩在河岸和小船边的清兵被枪林弹雨打得抬不起头来,散落在河岸各处,河床中漂浮的尸体和小船随波逐流,向下游缓慢游去。 突然,南康城上十余名号手吹起撤退号,自强军战士迅速撤离阵地,沿着交通壕向城内奔去。这时旭山的炮群才开始发出怒吼,六十余门大小炮瞄向正在冲锋的俄国骑兵猛轰。 呼啸而至的炮弹,带来一股股黑色的浓烟烈火,将冲锋的哥萨克队形炸得晕头转向,尸骨横飞,在原地留下一道道深坑。 草木燃烧,硝烟滚滚,纷纷扬扬的尘埃中,一片又一片的火光跳跃,人体、马尸和枪支被炸到空中,又从半空中陆陆续续地跌落下来,飞散成东一堆西一片,有的是断臂,有的是断腿,有的是半截尸体。破碎的枪支、马刀到处都是,黄澄澄的泥土上,一滩滩的鲜血在慢慢凝固…… 哥萨克骑兵面对猛烈的炮火迅速调整队形,分散撤到安全地带。嘴角抽搐的库罗帕特金向南康城内的自强军炮兵阵地眺望看去,心头不由得大恨。 骤雨一般的炮弹,令俄国骑兵损失一千余人,面对自强军打一阵便撤退的战术,库罗帕特金产生一种无力的感觉,总不能让骑兵去冲击城墙吧。随后命人过河通知其他部队,先行包围南康县城再做计划。 …… 广州,自强军大帅府。 刘摩刚刚放下粤南布防图,接见来访的伍廷芳。 伍廷芳的大名,刘摩可谓如雷贯耳,他是第一个是获准在英国殖民地开业的第一位华人律师,也是第一个港府高级职员,只可惜早年被李鸿章纳入幕府,刘摩求之不得。 清铄的伍廷芳给刘摩的第一印象便是不苟言笑,很严肃,严肃的如同对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一般,而伍廷芳背后是李鸿章,刘摩心底自然有数。 简单的寒暄之后,伍廷芳转交一封李鸿章的密信,“平帅,中堂大人还望大人以国事为重,勿做亲者恨仇者快之事。” 刘摩将信件放在书案上,正色道:“太后不顾内外交迫之势,行此天怒人怨之事,难道某人为皇上助威呐喊、天道所助,也是谋逆之事?” 伍廷芳暗叹一声,从香港一路走来,广东各境已开始剪辫分田、试行新法规,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还好意思说清君侧?他虽然对刘摩明摆着的挂羊头卖狗rou有所不满,但广东各地的发展和百姓的拥护,也令伍廷芳心存困惑,难道这里才是中华希望之所在? 伍廷芳口中仍不卑不亢地道:“平帅所为,在下不愿多做评议,不知平帅可知日本国在琉球囤积重兵,有窥伺台湾的举动?” 刘摩点点头,从桌上取过一份资料,道:“倭人进驻琉球的部队是高知坂本师团、宫崎安东师团和第六师团,另外驻鹿儿岛的第九师团为总预备队。台湾刘铭传处有铭字营一万五千人,民团七千余人,番丁一万两千余人,自法军攻击基隆后,台湾的武备一直有所加强,即便倭人试图占领台湾,我向刘铭传一定不会令其得逞,若是台湾有事,我刘摩自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力保。” 伍廷芳心头一惊,想来刘摩已经基本掌握中华各地乃至周边地区的武备情况,此人之志无法斗量。伍廷芳道:“不知平帅意欲仿照英国抑或美国之体制?” 刘摩笑道:“先生这个问题有些深了。不论英国或美国的体制,刘某暂时都无法仿照。即便东南一地,仍旧有三分之二的地区存在‘强者有田无赋、弱者有赋无田’的情况,请问先生,就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谈论体制是否为之过早?” 伍廷芳轻声失笑,哑然不语。 刘摩又道:“刘某对先生之大才早已仰慕万分,不知先生可否为东南百姓出一臂之力?” 你倒是挺直接的。伍廷芳沉默一阵道:“在下现为李中堂效力,暂未有其他打算。” 刘摩笑笑,打开李鸿章的信件,李鸿章在信中仍以长辈自居,用教训晚辈的口吻将刘摩斥责一通,言明淮军南下之事并非李之本意,碍于圣命难违,要刘摩以大局为重,甚至搬出了曾国藩,“汝不可以一己私心令文正公地下不安”。 刘摩很快明白李鸿章的初衷,自强军初起事时,李鸿章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自强军控制了东南数省,将法国人阻在宾万山之南寸步难行,这才开始重视起来。 对于这位中堂大人的颟顸,刘摩嗤之以鼻,回信只有匆匆数语:中堂大人之圣命,母圣乎?抑或天圣?牧平正是不敢忘却文正公之表率,若太后归政,摩自当息兵。 在送别伍廷芳的时候,刘摩与之谈论国际形势,刘摩叹道:“文爵先生,刘某之下缺统揽外交全局之人,若先生有意,某一定虚席以待。”
的确如此,此刻德皇威廉二世新近登基不到一年时间,已经与首相俾斯麦产生隔阂,而刘摩也敏锐地感觉到威廉二世对于东方人的不友好和漠视,他必须在欧美列强中做出重新选择,而驻欧的代表则一直未能固定下来。 伍廷芳既未答应也未反驳,只是默不吭声地向刘摩拱拱手,穿过满街“打到满清、驱逐鞑虏”、“杀洋兵保家园”之类标语的广州城,耳边仍旧停留着城内的喧嚣。 …… 白天睡觉,晚上开炮。这成了南康城内自强军的生活规律,练军被库罗帕特金驱赶攻击城池,乱糟糟地一哄而上,然后丢下一片尸体再乱哄哄地撤去。数战不下,练军已然没了力气,库罗帕特金即便恼火仍无用处。 南门外不知被炮火犁了多少遍,厚厚的浮土被风扬起时,便能产生漫天的泥沙,偶尔几滴秋雨,仍不能抑制四处飘散、令人恶心的人rou焦糊味。 库罗帕特金下令俄国骑兵围住南康城西北两门,练军屯守南门,等待俄军步兵的到来。 “咱们守多少天了?” 收到张桂的撤退电报,马祖黄皱起眉头问身边的参谋长宋铁銮。 宋铁銮不假思索地道:“九天。” “才九天啊?”马祖黄轻叹一声,“是不是福建那边有事,怎么让咱们撤到福建去?” 政委蔡念川道:“这应该是大帅的命令,军长,咱们什么时候撤退?” “今晚!” 1889年1月20日,子夜两点,十三军军部中数盏油灯挂在墙上,微微颤动着,亮光一闪一闪的,像是隐隐绰绰的人影在走动。 五个旅先后派人前来汇报部队集结情况,除去六门七十五毫米的行营炮,其他重武器均被拆卸待运,随着马祖黄一声令下,六门行营炮开始向清兵大营轰击,十三军要从正面清兵大营冲出去。 六门行营炮不计代价地轰炸,持续整整半小时,而最后几炮全部轰在了埋有地雷和炸药的西山,顿时暴起一声惊天巨响,整个夜幕似乎突然如同白昼一般,联军大营宛若鸡飞狗跳一般,人喊马嘶,纷乱一片。 火炮延伸射击后,一旅率先冲出县城,其他部队紧跟其后,彻底搅乱练军阵地,东窜西散的清兵反而阻住了俄国骑兵的夜袭步伐,十三军一万余人顺利强夺清兵的渡河工具,越过章水,经大庾岭向福建进发。 库罗帕特金追到河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强军逍遥而去,暴怒之余差点要将仍旧面红耳赤、满口酒气的叶志超给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