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虎牙(一)
一八八八年四月,新建成的廉州火车站,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哭声不绝于耳,到处是泪水和鼻涕的亲情。 一群群目光呆滞的小伙子站在那里,穿着统一的绿色短袖军装,胸前戴着可笑的大红花。亲人们聚集在周围,叮咛……嘱托……还有更多更多的不舍。 陈博一个人站在那里,同样是穿着崭新的军装,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围。陈博的母亲要送他,他没让,实在是不喜欢在这个高兴的时刻看见母亲流泪。是!陈博很高兴。终于可以逃出学校,不用在跟作业过不去了,不用再琢磨如何应付老师和“痛”爱他的老爹。 前几天,陈博还是廉州三中的学生,当看到自强军贴的满大街的招兵启示,当下瞒着父母偷偷报了名,凭借自己异于常人的体格,又给自己偷偷加了两岁。 当募兵处问及其家人时,陈博吭吭哧哧报出了父母的名字,没敢把自己的哥哥说出来,结果募兵处的人说独子不得参军时,陈博这才说出他哥哥的名字:陈岳。 募兵处的人顿时傻了眼,被大帅火线提拔的战斗英雄陈岳的大名谁不知晓?募兵主任还受大帅的委托,专门前往陈岳家中拜访。陈博的小脸憋得通红,他已经被这些募兵干事一而再的追问感到十分窘迫,心头似乎有一股火气不停往上冒,最后吼道:“我是我,我哥是我哥!你们到底收不收!?” …… 就这样,陈博被招进了军队,今天是新兵登上火车前往琼州的日子。 陈博站在一边,脸上得意地笑着,而其他的新兵则是哭着。 陈博不明白有什么哭的呢?当兵是好事,没看见我哥回乡那天,几乎全镇的人都围在我家门口,直到现在,老头子还一直在念叨,家里的茅厕是不是要多挖几个坑。 突然陈博头上被重重拍了一下,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哪的兵?” 陈博一急顺口骂道:“你他娘的……石康镇的。”在陈博眼前是一位肩膀上有挂着两颗星双道杠的军官。陈博听他哥哥讲过,这是个中校,一般是旅级参谋、政委之类的军官,另外还有其他数名军官,只有这个拍他脑袋的军官职衔最高。 “呦呵,还骂人?等着到部队的,好好给你整整!” “切!吓唬谁啊?我大哥就是陈岳!”陈博当然是在心里说的,脸上却是丝毫没有表情流露。 军官看看陈博的四周,又问道:“你怎么没家属来送?” “没让来,有什么可送的!” “这一站台的小兵,就你一个人在这笑,多大了?”他好象对陈博特别有兴趣。 “十六!不——十八!”陈博的年龄是临时改的,因为岁数不够。 “到底多大?” “十八!”在陈博临出门的时候,老头子一再叮嘱,就算打死了也是十八。不过陈博曾经暗暗地心想,登记表上他是一八七零年六月,他大哥是一八七零年一月,他的老娘简直就是神! 军官没有再说话,看看陈博转身走了。 “我滴娘,吓死我了。”陈博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把背包放在地上,往上面一坐。谁知道屁股还没坐稳,忽又传来一个声音:“起来!谁让你坐的。”陈博急忙站起来,顺着声音找寻过去,什么也没发现,到处是人。狗怂的,见鬼了!陈博没作理会,再次重新坐下去。 “说你呢?站起来,把烟掐了。”陈博急忙又站起来,这一次他看见了,正是那位军官。陈博扔掉烟头,军官盯着他的眼睛走了过来。“多大就学抽烟,啊?” 陈博没说话,心里嘟哝着:“老子抽了好几十天了,跟你有毛个关系!”这倒不能怪陈博不学好,自打陈岳在越南打出了名堂广为人知,陈博突然发现周围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而且以往一向严谨的老爹对自己更加严肃了,一旦陈博在外面惹事或是成绩不好,那便会劈头盖脸来一番深刻教导,一边揍还一边叨咕:看看你哥!学学你哥!时间久了,陈博几乎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无形中承担这巨大的压力,宛若泰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每个月陈岳寄给他的生活费总是花不完,渐渐地学会了抽烟来解乏,排解心中的苦闷。陈博暗叹一声,慢吞吞地把背包重新背到肩上,异常沉重,足有几十斤。不知道因为什么有点困,唉,这火车怎么还不开啊! 军官走过来侧眼看到扔在地上的烟头上有三颗五角星,忽又变色道:“你这烟是哪里来的?”因为红星烟是军队专供,而且只有校级以上军官才有资格享受,而且供应量非常稀少。 陈博低声道:“我哥哥寄给我的。” “你哥哥?”军官狐疑地看了一阵陈博,突又问道,“你姓陈还是姓罗?” “陈。”陈博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便呆呆地看着火车轱辘。军官也不再问话,看了陈博一阵带着其他军官离开,边走边低声交谈,不时回望陈博一眼。陈博仿佛听到那名军官再说陈岳怎么又这么个弟弟——陈博心头的怒火再次点燃起来,想要追上去再次大声宣告陈博就是陈博,关陈岳鸟事!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暗暗给自己下了个狠心,一定要在部队里混出个样子来。 “新兵都到这边集合!”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此时,亲属已经全部站在一旁,名个军官拿着花名册开始给新兵点名。陈博和其他新兵急忙走过去,大略地数了数,共计有七百多人。 军官一一点名道:“……陈博!” “唉!” “唉什么唉?你没听到别人怎么回答的啊?答:到!”军官抬起头狠狠地瞪了陈博一眼。陈博暗恨道,什么玩意儿,又没人教我,老师叫我,我都是这么回答的。小干部事儿真多。 “陈博?”军官抬起大沿帽,“你先到这边站着。”陈博走出队列,一个人站在旁边。其他人看着他,如同在课堂上被老师提溜到墙角的感觉一样。因为已经有人在一旁猜测和议论他了。 新兵已经陆续开始登车,陈博仍站在地上,没人管他。新兵上车结束时,刚才点名的军官才走过来道:“你!跟我走。” 陈博拎着行李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后面,一直快走到车尾才停下,那名中校正守在那里,军官敬礼道:“报告参谋长,陈博找到了,就是他!”陈博再看那位参谋长,正是刚才训斥我的人,心底苦笑一声,真是他娘的冤家路窄。 “你跟我在一起,来之前旅长交代过了。” “啊!”陈博瞪大眼睛,口不择言地道,“原来是自己人啊!”紧张的心情顿时松了下来,听他的口气,大哥的官一定比他大,虽说陈博对陈岳的光环有些感冒,但还不是到处打着陈岳的招牌,当下腰板直了直,“去哪?”
“跟我走就行了。” 一群人上了餐车,周围没几个人,中校把陈博安排好位置便转身离去。 “呜呜——” 一声汽笛鸣响,火车终于是醒了,振动之后开始徐徐向前开动。 一个农村的妇人突然冲过来,敲打着陈博面前的窗户,嘶声喊着:“小年在哪啊?小年在哪啊?”陈博把脸转到一边,不忍看到那副泪水满面,妇人抓着火车向前跑去。陈博一下想起了母亲,她此时肯定还在流眼泪呢,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离家,突然觉得有人送送也挺好的。 火车终于冲出团聚,扯着一车皮的牵挂呼啸而去。 陈博看了一下四周,几乎没什么人,再拿出一支烟点上。 乘务员走过来,把一个玻璃烟缸放在陈博的面前,笑道:“一看你就是后门兵!” “后门兵?你咋看出来的?” “其他的新兵都在里边,只有你一个新兵坐在这里。” 后门兵?是啊,陈博的确是一个人坐在这里。骄傲地想起,没办法,谁让俺哥是陈岳呢。 正当陈博得意地抽着小烟的时候,那位参谋长回来了,站在车厢门口喊道:“陈博!拿着东西跟我走!”陈博急忙摁灭烟头,拎着大包小包走过去。参谋长没说什么,一转身走了,陈博如同一根尾巴一样,叮啷咣啷跟他的后面。 车厢里都是新兵,有的人在说话,有的人仍在哭泣。没出息!陈博很鄙视地看了看,继续跟着参谋长往前窜。 不知道走了几节车厢,那位参谋长才在一个空位前站住,手指着道:“你坐这儿。”旁边一个小军官急忙跑过来,参谋长跟他耳语了几句就走了。 行李架上堆满了背包,没有空闲的地方。“唉,我说,我这些东西放哪啊?” “跟谁唉唉的。”小军官走过来,把陈博的几个背包塞在座位下。“那个是吃的吧?放那上面就行。”他指了指行李架上的一个背包,转身便走。 陈博暗暗恨道,小官牛什么牛,我大哥是陈岳!陈博穿着鞋站在座位上,费劲地将大袋子放在那个背包上。 “唉,别放我背包上啊。”旁边一个新兵喊。 “放上怎么了,能压死啊!”陈博没好气地道,把背包压稳。 “说你呢,别放我背包上面。” 陈博没搭理新兵,腾地跳到地上,瞪起眼睛骂道:“你他娘的怎么这么狗怂!” 新兵亦是怒目圆瞪:“你小子骂谁呢?” 陈博摆出一副欠揍的模样,哼哼地道:“就骂你小子呢!你想怎么样!?” 新兵霍地站起来,叫道:“哎呀,皮子紧了吧,啊?那老子帮你松松。” 新兵还未说完,陈博的拳头已然招呼了过去。新兵根本没来及躲,结结实实地打在鼻子上,鲜血顿时喷了出来,陈博顿时愣住了,这小子怎么不知道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