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监督员(下)
刘摩身上的黄马褂露了出来,黄进庭与胡宣正二人顿时眼睛发直,胡宣正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刘摩道:“你们这些幼童都是平民人家,哪来这件衣服?快说,不然——”本想说治你死罪,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刘摩从袖中抽出官执文书,示意张桂松开黄进庭,将官执文书递到黄进庭面前揶揄地道:“黄大人,请过目啊!” 黄进庭扫过官执上的文字,脑袋霎时如遭雷电霹雳,抖抖索索地跪到地上道:“下官叩见大人。”胡宣正急忙小跑过来,刘摩将官执举在他眼前,也跟着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下官不知大人光临,还望恕罪!”三名杂役更是心惊胆颤地跪在地上。 众少年见两位监督员被刘摩制服,皆是用崇拜的眼神看向刘摩,刘摩却丝毫没有得意,忿恨地道:“本官与其他同窗远渡重洋,一路鞍马劳顿,到这里又累又饿,你二人竟还啰啰嗦嗦大摆官仪,一个耍威风,一个抽旱烟,真是偌大的架子!” 黄进庭与胡宣正二人口中不停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都起来吧,那么大的年纪老跪着也不是个事。” 黄胡二人急忙称谢起身。 “快点安排饭菜,至于规矩之类的事情明天再说。” “是是是——大人请——”黄进庭急忙点头哈腰地在前引路,胡宣正急忙道,“大人,厨房可能准备不周,下官先前去看看。” 刘摩故作老成地板着脸亦不说话,点点头学他老爹的模样走起了官步,走到门外方才想起众少年还扔在书堂里没有出来,回头喊道:“兄弟们,开饭!”“哦——”众少年一片欢呼。 黄胡二人伺候好刘摩之后,悄悄躲到一边,黄进庭低声道:“胡兄,你看这个小毛孩是什么来头?” 胡宣正用袖口擦擦头上的油汗,亦是低声道:“他是曾剃头老家的人,现在曾剃头当上了山西巡抚,估计是湘军哪家的后人,那就不好说了,刘长佑、刘蓉、刘坤一都有可能,这些个大佬可不是你我兄弟惹得起的,得罪了他们,咱哥俩若是到地方去,必定寸步难行啊!” 黄进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唉,你我兄弟在京师也是末等小官,受人欺压,若不是监正大人允诺我二人回国之后可到地方补缺,谁愿来这鬼地界?可没想到这次容闳这个王八羔子居然拉了一个带功名的过来,这下你我兄弟的好日子熬到头喽。” 胡宣正沉吟道:“要不我们给陈大人写份文书?” 黄进庭摇摇头道:“没用的,陈大人虽然挂名总监督,却又担负驻美公使,这里的事情若是向他汇报,他说不定还会骂咱们没用。再说了,陈荔秋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何必自找麻烦?容闳这个混蛋,带来的哪是求学的学子,简直就是我们的监督员嘛!” 胡宣正看看黄进庭,二人皆是苦笑着摇摇头,还是好好伺候着这位大爷先。 当夜少年们在一楼住下,刘摩安慰他们不要害怕,众少年忐忑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容闳次日听说刘摩制服了两位监督员,莞尔一笑不闻不问,出门为幼童们联系预备学校。 “当——当——”哈特福特大教堂的钟声响起,一抹阳光透过窗户洒到床上,刘摩躺在床上伸个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又是新的一天啊!”揉揉惺忪的双眼,涎着口水的张桂躺在他的脚边,还在喃喃地低声梦呓。刘摩捡起枕边的几根头发拧成一撮,悄悄塞到张桂的鼻孔中,“阿嚏——”张桂禁不住打个喷嚏醒转过来,刘摩哈哈大笑。 门外传来黄进庭的声音:“大人您醒了,下官已经备好早饭,请大人移步用饭。” “好!我洗漱之后便来。”刘摩翻身下床洗漱一番,打开房门,黄进庭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外,见刘摩出门忙满脸堆笑地道,“大人早。”这别人给笑脸,咱可不能冷屁股贴上去,清朝的官员不是都说花花轿子人人抬吗?韦爵爷咱不能学全,会点皮毛就好用了。刘摩笑道,“有劳黄大人在此等候,唉,贪睡了一阵,实在不应该!” 黄进庭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大人一路颠簸受苦,当多多休息。” “嗯。老黄——”刘摩很自然地叫出这个称呼,听在黄进庭耳中竟是大为受用,若是能攀上湘系,对自己日后的仕途可是大有帮助,忙接口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摩笑道,“那到不至于,我也知道你与老胡二人年过不惑,才熬到国子监的博士,多少有些不如意,你放心,有时间我给九叔公写封信,将来你们回到大清之后,我能帮衬一定鼎力帮衬。哦,我九叔公就是山西巡抚曾公。” 这真是幸福来得太突然,黄进庭激动得热泪盈眶,想自己四十余岁妻离子散远渡重洋来到美利坚,就是为了将来能以此作为升职的资本,虽然国子监的监正承诺过自己回国后可到地方补缺,若是将来监正大人换人了,那问题可就大了,自己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官人轻言微,找谁说去?若是这位小毛孩——大人真能为自己在曾国荃那边递个话,曾国荃是谁?自打曾国藩离世,湘系唯左宗棠、曾国荃为首,曾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最低微的也至少是个同知之类的官员,眼前这个十一岁的小屁孩也比自己官大两级啊。当下嗫嚅着嘴唇道:“大人有心了。” 刘摩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别让我失望,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回头喊一句,“桂兄弟快点!大家都在等我们两个呢!”说完阔步向食堂走去,黄进庭跟在身后,俨然跟班一个。 饭后,众少年步入书堂,在书堂的供桌前增加了一张椅子,胡宣正与黄进庭分站两旁,请刘摩上座,刘摩满意地坐到椅子上。黄进庭手捧花名册,先向刘摩请示道:“大人,可否开始?”刘摩点点头,胡进庭清清嗓门道,“现在先向东方叩首三次!”
众少年正待跪下,刘摩突然道:“等下!”黄胡二人忙躬下身子齐声问道,“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刘摩向天拱拱手道,“这朝廷在东方,咱们都记在心上。古人有云,佛祖在心中,不向他乡求。对朝廷忠心是应该的,但在这洋人的地面上,咱们再搞这些礼数有些不伦不类,不知二位大人有何意见?” “这个——这个——” 刘摩摆摆手道:“先贤曾说入其俗从其令,咱们何必弄这些个道道?大家都是来学习的,若是每天还有这么多的虚礼,不是让大家不能安心嘛,那样岂不是读不好书,违背了朝廷的本意。若是大家能学到真本事,将来为国为民做些实事,造福于世,我想朝廷定不会追究这些细节。****信奉的是佛教,哪部经书说过来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拜即不拜,不拜即拜,只要心中虔诚即可。二位,如何?” 刘摩的一套歪理说得黄胡二人目瞪口呆。他二人皆是国子监的博士,国子监作为满清的最高学府,做的是圣贤文章,尊的是道德礼仪,礼数再多也得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可刘摩说得也似乎有些道理。胡宣正蓦地拍手道:“罢了,咱们就听大人的!”黄进庭急忙点头称是,生怕在刘摩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接下来是人员分派,按照二人或三人一组,到美国人的家庭中生活,以便快速学习英文,每周末回东渐楼学习汉语。当人员分配完毕,只剩下刘摩、张桂、蔡永昌与丁子仪,黄胡二人知道此四子交好,不敢胡乱分配。黄进挑了四个条件优越的家庭供刘摩选择,刘摩端详一阵,选了一个犹太商人家庭,道:“他们三个就去这家吧!我就不去了。” 黄进庭以为刘摩没有看好自己挑拣的家庭,忙道:“要不卑职再为大人找找?” 刘摩笑道:“他们是进入预读班学习的,我在国内曾学过英语,准备直接参加美国的中学春季招生考试。” 胡宣正捻须正色道:“大人家教严谨,学识渊博,必定是书香门第大户望族,吾等着实汗颜!” 黄进庭紧接着道:“那是自然,自古湘江出名家大儒,大人天资聪颖过人,实为吾等之先辈楷模,必能扬名美利坚!” 刘摩强忍住心头想吐的欲望,哥啊!您都四十好几了,居然说我这个十一岁的是您的先辈,这不是咒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