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西行小记(中)
容闳一行二十余人登上一艘名为“汉迪纳斯”的美国邮轮。邮轮缓缓驶离香港岛,码头和甲板上道别的人群仍不愿离去,在相互招手、呼喊。刘摩等一群少年怀着寂寞、凄凉、悲哀但又兴奋、好奇和激动的复杂心情,思绪万千。 容闳为中国少年包下两个底舱,每舱十一人,而自己因为长时间的奔波劳顿,身心疲惫,累倒在了床上。容闳邀请一名与自己同舱的美国牧师教授众少年英语基础。 这名叫汤普森的牧师对少年们的态度十分倨傲,在上课前冷嘲热讽中国的百姓愚昧无知、政府腐败无能一番,随便写下一些英语字母,潦草的字体胜过医院医生开的处方,匆匆读了一遍便说要到甲板上饮酒作乐,甩下众人离去。刘摩在心中暗骂这个披着圣袍充牧师、扛起枪就能做强盗、举起酒瓶就是流氓的家伙,其他的少年茫然不知所措,一名少年叫道:“原来学英语就是这个样子啊?那我们学个什么劲?”其他少年跟着一起起哄,胆子小的已经开始泪水打眶了。 此批留学生与前三批有所不同,虽皆是官派留学生,但前三批的学生都曾在香港的英文学校读了两年的预科,通过考试后方才赴美求学。中国学生在美国学习刻苦认真,得到美国教育界的认可,同意在美国增设预科班,让容闳直接挑选品学兼优的学生到美国就学。所以这一批的学生没有任何的外语基础,均来自平民家庭,没有一个官宦子弟。刘摩见众少年喧闹,大声道:“大家别闹了,我学过英语,要不让我来教大家吧!” 方才带头喧闹的少年叫道:“凭什么我们要听你的?”“就是就是!”“自己也不照镜子看看……” 张桂心中大怒,撸起衣袖便要动手,被刘摩拉住,刘摩从随身的箱子中取出一张硬纸,字面朝向众少年道:“你们都识字,不妨读一读上面写的是什么。” 一颗颗小脑袋挤在了一起大声读道:“兹授予湖南长沙府湘阴县刘摩为山西从六品候补理同,大清国吏部具文。”一枚鲜红的吏部大印赫然夺目,一名少年低声道,“这是什么官?”“差不多是个乡长吧!” 刘摩闻言哑然失笑,张桂怒道:“什么狗屁的乡长!县太爷不过正七品,我大哥比县太爷还要大一品!” 众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在他们的概念中,县太爷已是很大的官了,自己的父母见到县太爷都非常的敬畏,远远地见到县太爷的轿子便要磕头行礼,而眼前这个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的少年居然比县太爷还要大,连忙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草民拜见大人。” 刘摩见众人拜倒,心中说不出的何等滋味,一边窃喜众人的纳头迎拜,一边也感到悲哀,自己不愿磕头,也不愿看到别人磕头,自己坚持认为中国人的骨气就这样跪没了。连忙上前拉起众人道:“我和大家的年纪都差不多,这次去美国也是和大家一样是求学,咱们以后千万别分什么草民大人,大家都是同窗。” “是,同窗大人!” 同窗大人?刘摩的脑门上飘过丝丝黑线,亦不好驳斥众人,让众少年分坐到床上,道:“刚才那名美利坚人没有认认真真地教,咱们不要管他。我曾经学过英语,就由我来和大家一起学习吧。”刘摩想到众少年没有英语基础,不知从何处入手,冥想一阵,脑海中灵光一现,道,“我先教大家唱首歌吧,好不好?”众少年轰然叫好,刘摩笑道,“我唱一句,大家跟着唱一句,A-B-C-D-E-F-G——”“A-B-C-D-E-F-G……” 不到片刻的功夫,众少年便学会了这首简单欢快的《英语字母歌》,先前厌学的态度一扫而空。 刘摩笑道:“这首歌是学习英语的基础,大家都会了吧!”“是!”“都别太拘束,我又是不是吃人的老虎。唔,这样吧,大家都是赴美求学的同窗,该相互认识下,我带头先自我介绍下,我叫刘摩,今年十一岁,来自湖南长沙。兄弟,你也自我介绍下。” 张桂站起身大声道:“我叫张桂,今年十一岁,来自山西朔平。”刘摩点点头,指着方才带头喧闹的少年道,“兄弟,该你了。”那少年的神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拱手道,“是,同窗大人,我叫蔡永昌,今年十三岁,来自广州府香山县。”刘摩摇摇头道,“蔡兄太过拘束了,大家都是热血少年,何必装作老成?你说我是大人,你看我哪里比你大?脑袋还是双手?恐怕就是眼睛比你稍微大些。”众人哄然大笑,蔡永昌亦是不好意思地跟着傻笑。刘摩对蔡永昌身旁的少年道,“兄弟,该你了,千万别再叫我大人了!”那少年笑呵呵地道,“我叫丁子仪,今年十一岁,来自广州府番禺县。”刘摩赞道,“这个名字好!大唐有员名将名叫郭子仪,力挽狂澜,救大唐社稷百姓,名垂千古,丁兄将来也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待众少年一一自我介绍完毕,刘摩又教了他们一些日常使用的英语词汇,比如“你好”、“对不起”、“请让一下”等等,逐渐与众少年打成了一片。 晚饭后,容闳见汤普森醉醺醺地坐在自己的床上不知道哼什么民间小调,他担心幼童们没有学习,硬撑着疲惫的身体缓步走到底舱,在舱外听到里面传来整齐的儿歌声。 “来是come;去是go;come,come;go,go。” “点头yes;摇头no;yes,yes;no,no。” “我是I,你是you,I,I;you,you。” “见面问好说Hello!Hello!Hello!” “你好吗?Howareyou?Howareyou?Howareyou?”
“谢谢你Thankyou。Thankyou。Thankyou。” “熟人见面说声Hi!Hi!Hi!” “临走分手说Bye-bye!Bye-bye!Bye-bye!” “客人来了快请坐Sitdown,please。Sitdown,please。” “客人来了请喝茶Havesometea,please。Havesometea,please。” “早上好Goodmorning。Goodmorning。Goodmorning。” “晚上好Goodevening。Goodevening。Goodevening。” “临睡之前道晚安Goodnight。Goodnight。Goodnight。” 接着传出刘摩的声音,“好了,今天我带大家就学这么多,大家自己再默背一下,也可以相互检查,这样咱们就能共同进步。”“好!”众少年纷纷鼓掌叫好。 容闳欣慰地走进船舱,众少年纷纷上前行礼,容闳笑道:“我原本担心你们不能好好学习,没想到刘摩会带大家,孩子们,大家一定要抓紧学习英语基础,不然到了美国会更加吃力,如果学不好,那你丢的可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你的家人和祖国啊!”众少年连忙应诺,容闳正待鼓励一番,丁子仪哇哇大哭地冲进船舱,扑到同乡少年贺志方的肩膀上,容闳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刘摩道:“刚才子仪出去方便的,现在不知怎么哭着跑回来了。”鼻尖嗅到一股异味,原来是丁子仪的裤子被尿湿了,按理说丁子仪的生活已经可以自理,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刘摩上前劝慰道,“子仪,是怎么回事?别怕,有我和容先生在,能为你做主。” 丁子仪哭哭啼啼地道出原委,底舱的走道有两个厕所,一个供旅客使用,一个由水手专用,丁子仪去方便时,旅客使用的厕所人满为患,尿急已是忍无可忍,急忙跑进水手专用的厕所,刚撒到一半的时候,被两名水手打了出来,裤子淋湿了,腮边的巴掌印清晰入目。 容闳气得浑身发抖,吩咐刘摩照顾好丁子仪,自己去找船长理论。过了数刻钟,容闳脸色铁青地回到底舱,安慰丁子仪几句,叮嘱众少年今后不要使用水手专用厕所,刘摩从容闳喷火的眼神中看到了愤怒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