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拓跋忽贺儿
红羊关城外三十里处,篝火如星,人声鼎沸,火堆上架烤着一只只全羊,香气十分诱人。 营地中,最大篝火堆旁,身穿大宋锁子甲的高大男人抓着一只羊腿,满嘴流油的吃着,身旁几名神色倨傲或满脸杀气的男人陪着,身侧几米处全是手握刀柄的护卫。 穿锁子甲的男人,面相生的有宋人相,同一般的西凉人比,更显柔和,端坐在地,如标枪一般挺直的背脊,却比周边任何人都要高,可想而知,其身高在西凉中也首屈一指,而他腰间佩戴的鎏金银牌子,让他身份顿时显赫起来。 拓跋忽贺儿本是西凉人同大宋抢去女子生下的孩子,地位卑贱,在加上明显异于西凉人的脸蛋,让他在童年时备受欺辱,打架、被打都是常事,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整个童年都是打架过来的拓跋忽贺儿,却在他那张宋人脸上没有留下明显的伤痕。 西凉男子成年便会强行征入军队,好不容易熬过童年的拓跋忽贺儿直接被带进军队,在军队这个人性薄凉的地方,拓跋忽贺儿越发的不遭人待见,几天下不了床都是正常的,直到有天晚上,拓跋忽贺儿提刀斩下两枚熟睡的脑袋,在挥刀杀向第三名同伴时被人察觉,这才被制住,不然是何种后果还两说。 残杀同伴,这放到什么地方都是死罪!拓跋忽贺儿本是第二天要被砍头,可命不该绝,被路过的一名千夫长看到,问明情况后,对拓跋忽贺儿问道:“你的命贱吗?” “我的命不贱!他人敢欺负我,我就敢要他们的命!只要能换到我想要的,我就敢舍命。” 当年不过十七岁的拓跋忽贺儿就当着千夫长直白白的喊着,脸上看不出半点害怕,让所有人听得心里直发凉,这分明就是一头狼崽子! 拓跋忽贺儿这话打动了千夫长,将拓跋忽贺儿要了过去,扔到他手下的黑马栏子中,真说起来,拓跋忽贺儿在黑马栏子中军功不显,战绩说不上好坏,唯一能够拿得出手就是,一场必死之战,千夫长及手下所有人全部死战而亡,唯独拓跋忽贺儿活了下来。 独活下来的拓跋忽贺儿辗转几个百人队,在沙场上蹦跳几年后,终于当上了百夫长,随后官运也开始的通畅起来,在西凉王庭,拓跋忽贺儿绝对是能够排的上号的人物,也正是如此西凉可汗才会赏赐他一块鎏金银牌子。 然而崛起于西凉的拓跋忽贺儿却有两点让人诟病,一是他不准任何人说他的面相,二是身上永远穿着锁子甲。一个怕死的‘娘们’,自然不会得到西凉权贵的好感。 “拓跋大人,明日的仗怎么打?”一名神色倨傲的男人对着拓跋忽贺儿问道。 拓跋忽贺儿用狼皮护腕一擦嘴角,宋人面相配合着他的动作,说不出的豪放,对于手下这名千夫长的态度,他不动声色却阴狠的说道:“既然你问了,明天你部就打头阵。” “万夫长,这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另外一名神色倨傲的男人眉角皱起,替刚才的人打抱不平。 话刚说完,不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大家族的子弟就是缺磨练啊!一点血都不敢出,怎么去吃rou?草原上最快的烈马难道会自己跪下双腿,等你骑上去吗?要我说啊,你们这种大家族的子弟最好在我们身后给我们摇旗,等我们攻下城池,自然会让你们进去游走一圈。” “蒙真,你说话什么意思?” 出言讽刺的蒙真连搭理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忽略过两名大家族子弟的质问。 “要是有力气,现在带着你们的人去把红羊关给我拿下来。”拓跋忽贺儿一手拿着羊腿一手握着弯刀,弯刀轻刮羊腿骨,轻飘飘的说着。 看到拓跋忽贺儿手中的弯刀,所有人都噤声起来。 拓跋忽贺儿有个让人胆寒的习惯,他可以忍受你的傲气,你的脾气,前提是你能够让他觉得你有本事。当他拿出刀来的时候,所有事都只有唯一的一个结果——他说的算! “明天,呼和加尔你带着你的人去sao扰,当然,你要是能够把红羊关给攻下来,我便记你首功。” 当初询问拓跋忽贺儿明日如何攻打的呼和加尔右手叩胸,领命离去,同呼和加尔一起的男人也对拓跋忽贺儿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篝火堆中一根火柴被烧断,一捧火星飘然飞起,篝火堆旁除拓跋忽贺儿外,留下人数不过三人,这三人可谓是拓跋忽贺儿的中坚力量。 “拓跋大人,真让呼和那家伙打头阵?”刚才开口讽刺的蒙真,一脸郁闷的问道。 拓跋忽贺儿哪能不知道手底下这些千夫长的脾气,笑着说:“呼和那家伙虽然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但也不敢乱来。呼和脱里折在这里,身为呼和一族的人,没理由也没办法,不往前上,反正没事,不如让他去折腾去。” “那这红羊关,我们打还是不打?”另外一名千夫长问道。 “打?打着有什么用?这座城不过是宋朝的脸面罢了,真要打下来,早被人打下来了,而且从兵法上讲,这座城就是一座诱敌的孤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果攻城,我们的人死伤必然会多,如果围城,红羊关和最近的城池不过三五日的路程,随时都能驰援,围着没有意义。” “拓跋大人,那我们这次不是白来吗?”听完拓跋忽贺儿说的,一下就有人不干了。 拓跋忽贺儿将弯刀插进地里,抬头望着清朗的夜空,笑着问道:“真是白来了吗?” 许是不愿手下这几个粗人扰了他看星空的兴致,挥手便让三人退下,隔着很远都能听到三人不满的抱怨声。 拓跋忽贺儿躺在地上,脑袋枕着双手,眼睛看着夜空,好像看到老对手站在眼前一样。 “睡觉!”锁子甲上凝结一层薄薄的水汽,冷意顺着铁甲传给拓跋忽贺儿,他一个翻身,便走向他的帐篷,与他人无异。 夜朗星稀,月弯如钩,若是古树下摆上一桌酒,真可谓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惜这等美景不会出现在边塞,更不可能出现在被重兵围困的红羊关内。 遥望城外那几乎连成一片的火光,老李头不由的咽了咽口水,这等浩大的场面,可有小二十年没有瞧见过了。 “蛮子在外头扎营了,今天晚上不会有多少动静了,但是我们也不能放松。真要有一两个缺心眼的,那可是军功啊!到时候可别心软。” 老李头柔和的说着,想冲淡大军压境的压迫感,可谁都没有觉得老李头的话让人安心,对面一溜的篝火,让人看得心烦意乱。 天上弯月渐渐偏移方位,原本让人最愿偷懒的时辰,此刻却无人敢偷懒,瞪着红彤彤的眼睛不时向城外望去。 “呼呼。。。” 几声不和谐的呼噜声响起,惊弓之鸟一般的众人,吓的一个激灵,若不是有人眼疾手快拉住准备擂鼓的人,估摸着此刻红羊关已经大乱。 循声而去,老李头有些哭笑不得,陈忠和刀疤、瘦猴三人不知何时靠着城墙垛子睡着了,刚才的呼噜声,就是他们三人发出的。 看到罪魁祸首,有人想要踢醒他们,老李头却是摇着头,阻止了准备叫醒他们三人的人,而薛狼看到陈忠三人如此行为,不由感慨道:“早听人说,越是大战越能睡的着的人,越不会死,以前我还以为是骗人的,没想到今天还真见着了。” 一个小插曲后,众人都回到了自己位置,谁也没有发觉他们的心态竟然很平和,大军压境的压迫感,竟然被几声呼噜声给消除了。 第三十一章冷血 日上三竿,日头照在身上,不过微微暖意,凄厉的北风,让发梢迎风飘飞,黄沙夹杂在风中,扑面打在脸上,连同那一丝暖意,都全部驱散。 呼和加尔眯着眼看着手下骑兵轮番叫骂,红羊关内却无人应战,不免有些气躁。 呼和脱里与他同族不同宗,说起来关系没有到非要帮他报仇的地步,可他一死,呼和部落的脸面却是丢大了,而且还是死在红羊关这种被草原看成‘rou羊’的地方,如果呼和部落不做点什么,以后如何能够在草原上抬得起头来? 龟缩在红羊关内的宋军,让呼和加尔有种吃王八的憋屈感,怎么下口都用不上劲,如果不是拓跋大人禁止攻城,呼和加尔真想让草原儿郎的铁蹄踏破这城墙。 正当呼和加尔气恼的时候,同为千夫长又是大家族子弟的梅赫骨策马而来,看着毫无建树的呼和加尔不由笑道:“要我帮忙吗?” 看到梅赫骨脸上得意的神色,呼和加尔直接说道:“有办法就快拿出来。” 听到呼和加尔语气有些气急,梅赫骨也不藏着掖着,手指放到口中打了个呼哨,百人队压着好几百人慢慢向前走着,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 呼和加尔眼神一亮,朝梅赫骨胸口擂了一拳,脸上绽放出笑容,道:“算我欠你一次。” 说完,呼和加尔翻身上马,高举弯刀,召集其他部下,赶着这群老弱妇孺向前,如同放羊。 红羊关城头,宋县令披着铁甲来稳定军心,身体有些羸弱的他,两鬓长发早已贴覆在腮帮上,至于城外的犬吠,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要不攻城,他便是县令,反正骂也死不了人。 师爷见自家主子身子有些吃不消这等强度的活计,本打算开口让他回去,城外的蛮子不敢攻城,听着那些屁话,着实不雅。可眼神往城外一瞧,到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 宋县令听到身后脚步没有跟上,转头一看,见师爷脸上血色全退,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城外,打眼一瞧,气的险些怒发冲冠。 “这些该死的蛮子打算干什么?” 张天赐收到消息,急匆匆的赶到城头,望着被人像牲畜一般赶过来的人群,脸色有些发冷,至于身旁宋县令的话,他直接忽略过去。 两三百妇孺,身后跟着一支千人蛮敌,答案很明显。 “弓箭手,准备!” 张天赐冷声喊道。 “大人?!” “大人,下面可是大宋的百姓啊!” “大人,三思啊!” “。。。。” 宋县令此刻终于听明白了,身上冒出一身白毛冷汗,腿脚矫健的跨到张天赐身边,厉声道:“张校尉,你要是杀了这些百姓,就算蛮子退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啊!”
“大人,想参我一本吗?”张天赐神情冷漠的问道,眼中无喜无悲的死气,吓得宋县令脚步虚浮,连连退开好几步,撞到师爷身上才停下。 “参张天赐一本?滥杀百姓!”宋县令心中冒过这个念头,可下一刻就被他给否定了,只要张天赐能够守住城关,照旧井水不犯河水的过着,宋县令便没有理由给自己找不痛快,可城外两三百无辜百姓,怎么能够让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呢?而且还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见宋县令没有再发声,张天赐再次喊道:“弓箭手!” 城墙垛子处,两排弓箭手依次排好,心情复杂,一口气堵在心间,让人抓狂。 “杀!” 箭羽从墙头飞出,一波接一波,遮天蔽日,如泼雨落地。 被蛮骑驱赶的人群见离城墙越来越近,心中求活的念头也越发强烈起来,大声呼喊着救命,可等来的却是密如飞蝗的箭雨。 箭头扎透rou体声,失声痛哭声,临死惊呼声。。。。 声声烈,声声疼! 城墙后的经历过不少厮杀的老卒听到这等撕心裂肺的叫喊,都不由扭过头去,然后高吼着从城墙垛子拉满整张弓,对着远处的蛮骑乱射。 张天赐没有制止这些弓箭手的‘胡闹’行为,明知道他们的箭羽不可能射死蛮骑,弓箭手的手臂也会受伤,他依旧没有制止,因为他们需要发泄。 城下倒下一片尸体,有一些人没有死,依旧惨叫着,张天赐抬手指着城下惨叫的人群,冰冷的开口说道:“送他们上路。” 没经历过惨烈沙场的弓箭手,听到张天赐命令,指间发白的握住长弓,身体却不为所动,眼神除了愤恨,再也没有第二种神色。 一些老卒哀叹一声,按照张天赐的命令,开始‘送’那些濒死的人‘上路’。 呼和加尔见大宋军队这般绝决,也知不可能再有功勋,挥手让手下开始退兵。 眼神始终注视蛮骑的张天赐见蛮子退兵,开口说道:“如果明天在城外的人里有我,我希望你们能够送我一程。” 张天赐留下这么一句,便离开了城头,连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陈忠看着带着护卫远去的张天赐,咬着牙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李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校尉大人,做了正确的事。” “正确的事?就是拿人命不当回事?和当初的我们一样?伍长,你难道刚听进耳朵里的惨叫声都忘了吗?你能忘,可我望不了,它们会进入我的梦里。那些小女孩的声音,多么惨!可我们就这么躲在这里?啊?啊?!” 薛狼一拳砸到城墙上,拳头上全是裂开的地方,血顺着城墙流下来,无可奈何。 柳安青着脸,咬着牙,一脸的书生意气,如果不是铁匠拦着,他早就对着张天赐破口大骂起来了。 老李头心中憋气,却又发作不得,只得解释道:“校尉大人,管的是红羊关,要是我们出城让那些妇孺进城,到时这城能不能守住都难说。” “城里的人是人,城外的人不是人吗?”沈拓被老李头一句话给彻底激怒了,声音有些尖的质问道。 老李头把脸转向城墙,仿佛能够把城墙给看穿,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道蛮子破城之后最愿干的是什么事吗?屠城!鸡犬不留!” 屠城!!! 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此刻听到,却重如山岳,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陈忠咬着牙不知该说什么了,气的他只能拿着边刀用力劈向城墙。火星和崩落的石屑跳到瘦猴脸上,瘦猴阴森森的说:“看来得多杀几个蛮子了。” “没错!”刀疤红着双眼简短附和。 “杀他娘的蛮子!” “杀死那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老子要是不杀七八个蛮子,老子都没脸去见老子的爹娘。” “杀!砍死他们!” “。。。。” 森然杀气从红羊关冲天而起,呼和加尔和梅赫骨却没有半点感觉,两人骑着马说道:“没想到大宋还有这等杀戮果断的人,既然他这么有魄力,那明日,我们就多抓些人,让他杀!看他有多少的魄力!” “梅赫骨,没想到你如此的冷血!” “既然为将,用他们大宋的话说,自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累累白骨,怎么能够战胜那些宋兵?再说,死的都是大宋的人,死再多,我也不会心疼。” 呼和加尔哈哈一笑,抚掌说道:“梅赫骨,你说的不错!死的又不是草原儿郎,我们心疼什么?既然如此,那今天我们就较量一下,看明天谁抓的‘两脚羊’多。” 梅赫骨同呼和加尔击掌,大笑道:“要是能下场大雪就好了,大雪下吃着‘两脚羊’,别有一番风味啊!有些怀念当年了。” “又不是灾年,说这恶心的东西干什么?要比就快动身,我可不会让你。”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到时输了,你帐内的那个大宋娘们给我玩几天。” “行,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