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王况城楼问敌情;方望留书离凉州
话说,数日后,长安各城门外,诸路义军阵前皆是柴火、松油数十车,云梯、楼车百十台,而地洞却不知有多深,只见泥土堆积如小山。 此刻,城内守军一头雾水,守将亦是摸不着头脑,不知围城大军意欲何为。 且说,这日天蒙蒙亮,连日来热火朝天的城外仿佛深夜一般寂静无声,甚是反常。 城外各军帐帘垂下,不见兵马,哨探分布各处,巡营穿梭其间。 一连五日皆是如此,但是夜里却篝火通明,喧闹似白天。 天亮便睡,入夜则起,昼伏夜行,黑白颠倒。 王况闻报,遂来到城楼观望。 成重禀报:「数日来这伙贼兵甚是怪哉,白日回帐睡觉、不吃不喝,黑夜点起灯火埋锅造饭、游荡乱窜,鬼怪一般。」 「不可乱说!」王况斥道。 「末将失言。」成重立即回话。 虽是不经意之说,一名小卒随口所说,亦可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玄之又玄。 更何况出自守城将领之口,这便犹如鱼草,遇水愈传愈烈,长安城如滚滚江河,流言蜚语岂能是小事。 如今可谓是人心惶惶,鬼怪之说若传开,军心将更加不稳,百姓容易生乱。 若是往常,城下兵马反常之举必然会使王况疑虑重重。但是数日前拜见王莽时其怪异言行,使得王况觉倒得城下一幕并无甚奇怪。 见过大怪事,小怪事反而不是怪事了。 且说,数路兵马进军长安之际,凉州牧隗嚣见王莽大势已去,天下纷纷倒向更始,故而亦欲遣使入雒阳奉刘玄为尊,遂召文武于厅堂议此事。 其意有二,一则,倘若长安之战大胜,则天下必归刘玄,如此则隗嚣亦可称作开国元勋;二则,倘若长安之战失利,则首当其冲便是更始,凉州只是从之,可将祸水引至绿林。 隗嚣此举与归顺无异,军师方望坚决反对:「绿林虽兵多将广,却是四分五裂,各自为营。大敌当前尚可同心,一旦入主长安必然生出内斗、争权夺利,倘若皆拉拢凉州,敢问主公以何人为尊?」 隗嚣笑问:「将军真不解我之用意?」遂将其计谋告知。 「更始政乱,其势必败,即便长安之战坐定天下之主,亦不长久,真到那是,主公如何脱得了干系?」 方望说罢停顿片刻,神情变得严肃:「虽说真豪杰忍辱负重,伟丈夫屈伸有度,却亦当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不可做不识时务之英雄。 无论主公今日之举是否计谋,在百姓、士人、诸侯眼里,必视之为屈膝归降,一日之耻辱,必留一世之骂名。 群雄并起,明主喜爱贤士,贤士乐投明主,故而名望不可不虑。」 「名望荣辱!凉州安危!」隗嚣自言自语,遂问道:「叔父有何见地?」 白虎将军隗崔半晌未言语,却一直在静静听之,默默思之,此刻已有主意,遂言道:「倘若凉州不保,而沦落街头乞讨,名望有何用,到那时,何人还记得过去名望;倘若有根基钱粮,又何虑无人来投,倘若称王一方,厚待僚下贤士,封赏帐下将士,恩惠治下百姓,果真如此,孰人还记得曾经屈辱。」 隗崔说罢观向隗嚣,方望亦不言语,两种言辞皆有其理,何以选择,只待隗嚣决断。 隗嚣起身踱步,只见其眉头紧锁,沉思良久遂道:「我意已决,明日遣使入雒阳。」 随后诸人皆围绕出使雒阳而各述其见,论策完毕,方略即定,各自散去。 当日深夜,方望静坐窗下研墨深思,然后执笔在手,又放下,反复数次,拿定主意后遂书写:「主公将建伊、吕之业,弘不世之功,而今大事草创,英雄未集。方望乃异域之人,不足之处尚未显露。 昔日燕国内忧外患,家国被齐国所破,君王被齐王所杀。燕昭王即位于危难,立誓强国,遂问计于郭隗。郭隗献策“筑台而师之,礼下士,招大贤。” 燕昭王遂以黄金筑台,修建宫室,称之“尊贤堂”,并尊郭隗为师,待之甚厚,敬重有加。 乐毅、邹衍、剧辛诸贤能异士闻之纷纷入燕,燕国壮大,攻下齐国城池七十二座。 自此,“士争凑燕”传为佳话,乃历代明主效仿之楷模。
方望欲效仿郭隗,先受将军大礼相待,后招乐毅一般贤士。故而当初将军唤之,方望不辞冒昧入凉州,欣然领受军师之职。 将军以至德尊贤,广纳谋略,故而大军所至,郡县无不望风而降;仁义布于凉州,百姓无不夹道相迎,根基已定,大业方始。 而今俊才会聚,羽翼丰满,方望无国士之德,而居宾客之上,惭愧不已。曾怀坚定不移之念,善始善终之心,今日方知将军之志,方望平生所学难合将军之心,退意已决,盼将军成全。 方望终不离本、心无二志。何也?范蠡辅佐勾践灭吴之后,自请承担君辱臣死之罪责,贬为庶人,乘偏舟于五湖; 舅犯在晋文公即位之初,上书流亡之时多有侍奉不周,请罪隐退。 此二贤之名皆流传两国,即便如此,二人依然自责不已,请命乞身归隐山川林间,求得声销迹灭。 方望乃无功者,更当如此。我闻乌氏有龙池山,唯小路相通,时有奇人游历于此,将军可往之求贤。泣血拜辞,愿将军勉之。」 翌日,隗嚣府中议事,不见军师。 就在这时,方望仆人送来其手书,并言方望刚刚离去,诸将闻之怒其不辞而别藐视主公,又恐其归降他处于凉州不利,故而皆言追杀。 隗嚣闻报先是惊愕,遂略加思索道:「未曾料军师竟这般不愿归服更始帝,以书信告别,如此也好,否则早晚得生出事端。追杀倒不必,我信军师书信中所言“终不离本、心无二志”。」 隗崔亦道:「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军师如此离去亦是为凉州尽得最后一份力。否则亦不会令仆人送信,并在我等议事之时出走。」 「叔父所言极是,即可传令沿途不可阻拦,军师所至皆予以放行。」隗嚣稍作思量又道:「飞马传令左将军隗义,若遇军师切记不可为难。」 且说方望出走,途中经过一片茂密山林,遂下马拔剑插地,端坐青石上。 不多时,阵容严整的一队骑兵出现,但见为首者下马上前见礼:「方将军,亲兵翼百骑奉令在此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