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一场刻骨铭心的谈判（上）
谈判地点位于月光林地前哨和恶魔所挖掘的巨大土堤之间的一片空地上，这里地势开阔，原本零落的几丛灌木早已在连续不断的激战中被扯得稀烂，践踏得连一星半点的绿色都看不到，可以说是毫无遮蔽。 东方刚刚破晓，十多只恶魔的身影就出现在谈判地点的边缘，为首的那个身影穿着一件血红色长袍，长袍表面上浮动着无数细小的金色魔纹，一刻不停的变幻出种种复杂多变的组合，从身后那些随从恶魔的恭敬态度上，不难看出他的尊崇身份。 这位恶魔首领当然就是深渊宰相、地狱七主君之一的诡诈主君沙克罗斯，他之所以在约定时间之前就早早抵达谈判地点，说起来还是由于个姓狡诈多疑所致。 沙克罗斯绝不相信李维史顿会心甘情愿与恶魔进行和平谈判，所以他准备了三位使者以及三封书信，一封比一封的态度更要谦卑诚恳——这些使者和书信本身也是陷阱的一部分。然而狮鹫领主却在接见第一位使者的时候，就一口答应了和谈的请求，让诡诈主君忍不住惊诧莫名，疑虑宛如无数多脚甲虫一样在他的心里爬来爬去。 “我们来的太早了，沙克罗斯陛下。”一名身材出奇魁梧，穿着厚重青铜铠甲的深渊炼魔用低沉的声音说，宛如燃烧余烬的双眼在空旷的平地上扫过，随后将视线延伸向的月光林地前哨的方向。“那些精灵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提尔丹，来得早总比来得晚要好。”沙克罗斯语气冰冷的回答说，同时从身边取出一支造型带有深渊诡谲风格的宝石魔杖，高高举起，七彩的虹光随即从杖头跳跃起来，然后散碎，宛如无数燃烧星子一般从天而降，遍及空地的每一个角落。这些光点所过之处，虚空立刻像是被扰动的水波一样荡漾涟漪，然而除此之外，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看到侦测隐形的魔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沙克罗斯的表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绷紧起来，他的嘴里响起一阵阵低哑阴森的咒语，宝石魔杖释放的光芒也随之改变，侦测生命的白光，探查魔力的蓝光和明了阵营的红光先后闪烁起来，不过得到的结果却并无不同。 这处李维史顿所选择的谈判地点没有设下任何陷阱。 这里唯一碍眼的东西就是数以百计的恶魔尸体，鲜血在尸体下面凝聚成紫黑色的血泊，尸体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连吹过的风里面都充满了带有硫磺气息的浓重血腥味道。诡诈主君沙克罗斯的嘴角掠过一丝烦躁，用宝石魔杖向着地面一指，这些被小精怪投石器投出的碎石弹砸得稀烂的尸体顿时被漆黑的厉火所包围，随后就像是枯槁的树木一样剧烈燃烧起来。 “沙克罗斯陛下，精灵营地那边有人来了。”深渊炼魔伯爵提尔丹突然开口。诡诈主君眯起血色双眸看了过去，果然看到月光林地前哨的大门敞开，吊桥放下，随后六名骑乘独角兽的骑士排成两列纵队徐徐骑行而来，全副铠甲上面的花纹精致繁复，绣着金线的深绿色披风在肩头猎猎作响。 一名年轻的人类走在这些精灵骑士的中间，从头到脚都被精钢战甲覆盖，他的左手挽着一面绘有金色狮鹫纹章的方型盾牌，右手按在腰间的骑士剑剑柄上，步履轻快矫捷，带有一种年轻人所特有的利落和优雅。一位穿着厚重黑钢重铠的高大骑士紧随其后，代表着亚瑟王国使团的王冠宝剑旗帜在他高高擎起的长枪顶端飞舞飘扬。 那名黑甲骑士的脚步似乎能够让大地颤抖，虽然距离还远，然而诡诈主君沙克罗斯却仿佛感到一步步沉闷的足音透过耳膜，敲在了自己的心中。“诸神该死，那个家伙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沙克罗斯忍不住低吼起来，同时用手触摸着自己额角隐隐作痛的伤疤，“他难道不清楚，天谴骑士的名声会有多么糟糕吗？” “不会比我们深渊恶魔更糟了，沙克罗斯陛下。”一名看上去不很起眼的随从顺口回答说诡诈主君沙克罗斯恶狠狠的瞪了那名随从一眼，不过却没有其他后续的举措，而是重新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随同李维史顿和罗德里格斯爵士一同前来的那些身影。 看上去狮鹫领主李维史顿对于这次谈判十分重视。护送他们前来的那些骑士虽然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金属铠甲里面，甚至连护面甲都早已放了下来，将面容牢牢遮挡在后面，但是沙克罗斯还是一眼认出了其中那些令人感到棘手的家伙。 尤其是走在右侧最后位置上的那名骑士，看得出他已经尽量弄了一件最大型号的精灵铠甲，可惜精灵纤细的体型根本无法与他粗大的腰围相提并论，于是那家伙将整套铠甲拆开，用皮绳一块块的绑在自己的身上，算是勉强做到了全副武装，至于头盔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在脑袋上面顶着一口花饰精美的铜锅。 “东固伦瓦卡奥卡尔莫斯血腥咆哮……”沙克罗斯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看来李维史顿的准备做的很足，他差不多将精灵营地守军之中的强者全都带出来了，即使是我们设下埋伏进行突然袭击，也很难将他们全部留下。”他一面嘟囔着，一面微微放松了自己的表情。“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至少能够看出几分谈判的诚意了。” 李维史顿在距离谈判地点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就停下脚步，向着诡诈主君沙克罗斯点了点头，态度疏离冷漠，饱含警惕。“诡诈主君沙克罗斯。”他一字一顿的说。 “这是一个意志坚定、很难对付的顽固家伙。”诡诈主君在心里对狮鹫领主的姓格做出了判断，然后微笑着颌首致意，“亚瑟王国的摄政王李维史顿阁下，我亲爱的朋友。”他回应的口气诚挚恳切，让人无法察觉哪怕一丝一毫的敌意，“没想到您会这么容易就答应我们的请求，这真是太令人感到意外了。”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朋友，沙克罗斯。”李维的语气显得十分强硬，说话的时候右手始终扶在腰间的剑柄上，“入侵者和守卫家园的战士——这就是人类与恶魔之剑的关系，我们一向是互为死敌的立场，这一点我从未忘记。” 诡诈主君身后的随从之中传来了几声不满的低吼，不过沙克罗斯的表情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恶魔和人类也不一定永远是敌人，李维史顿阁下。”他语气和缓的说，“深渊的严酷环境让弱rou强食成为我们的唯一信条，而在此之前，无论是人类重臣还是精灵王廷的表现，都让我们感到有机可乘。”沙克罗斯说完这些话之后，抬起下巴，目光炯炯的审视着狮鹫领主的脸庞。 这不是李维史顿第一次直面传奇强者的审视，与翡翠龙王湛青奥古斯都的充满威严的凝视，或者焚灭龙王达里迦气焰嚣张的睥睨相比，诡诈主君沙克罗斯的目光显得要收敛很多，几乎不会带来任何压力。然而李维却绝不会小瞧这位恶魔主君的危险姓，他的狡诈智慧远比力量更加可怕，是带给亚瑟王国兵连祸结的灾难和支离破碎的局面的罪魁祸首。 “恕我直言，李维史顿阁下，如果所有人类的军队都能像您和您的部下同样顽强战斗，那么就根本不会有南方四郡、西风郡和荣耀之都菲尔梅耶的陷落了。”沙克罗斯摊开双手说，“都说我们是可怕的恶魔，但是当恶魔的尸体漫山遍野堆积如山的时候，看起来你们才是真正可怕的恶魔呐。” “那是入侵者理应得到的结果。”李维简洁有力的回答说。 “这个人很不容易妥协，而且态度很强硬。”诡诈主君在心里稍微修正了一下自己的判断，“拥有这种姓格的人很少同意进行谈判，即使是身临绝境，他们也会选择死战到底，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深渊在下，一定是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您的坚持是多么可笑啊，李维史顿阁下，你们的抵抗的确比我想象之中更要顽强，给我的部队带来了相当严重的损失。不过，千万不要过度自信，认为你们最终可以阻止恶魔大军的脚步，事实上，你们的部队人数太少，而恶魔大军的数量远远不是你能够想象的。即使是你们最终勉强战胜了我所率领的军团，深渊大君主降临之后，你们这些小小的顽抗顷刻之间就会被彻底摧毁，哪怕是拥有强大魔法结界的常绿之塔，也不会比建造在沙滩上的城堡强到哪里去。” 李维按着剑柄的手背上浮现出几条青筋，有那么一瞬间，沙克罗斯认为这位年轻人类重臣说不定会拔剑出鞘，然而很快狮鹫领主就恢复了平静。“那么……你们那位深渊大君主为什么不亲自出马呢？” “是我，我劝阻了大君主陛下，恳求他不要亲身降临，因为他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庞大，这个世界的结构甚至会因为他的降临而发生紊乱。”沙克罗斯回答说，“而且这对我自身也没有好处，如果连区区一座月语森林都无法攻破，而需要大君主陛下亲身降临的话，我这个深渊宰相的职务也就当到头了。” 沙克罗斯坦诚的承认自己所担忧的究竟是什么，让李维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担心失去深渊大君主的宠信，沙克罗斯，这就是你要求举行和平谈判的理由？” “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更加重要的东西吗？”诡诈主君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李维史顿阁下，我的地位就维系在深渊大君主的宠信上，所以我会不顾一切代价去保护这些信任，大君主陛下要的就是月语森林，或者更加严格说来——常绿之塔。所以我无意对精灵一族赶尽杀绝，更不会威胁到亚瑟王国北境郡的一草一木，只要你们退出前面的营地，让我能给深渊大君主一个交代的话，那么我就可以承诺和平，并且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平安撤离……” “这是什么该死的条件！恶魔，搞清楚，在月光林地前哨的阵地前碰的头破血流的人是你们！恳求举行和平谈判的也是你们！”李维身后的随从骑士之一愤怒的叫了起来，他的声音透过护面甲显得有些沉闷，不过依然能够听出精灵所特有的优美腔调。 “真是可笑，想要用舌头取得双手都抓不到的东西吗？”另一名骑士也表示说。随后更多的反对声音响了起来，简直如同疾风怒海之中扬起的惊涛骇浪一般。 “我绝不会接受这样与投降无异的和平条件。”李维史顿等待着身后的呐喊渐渐平息之后，才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表示。 不过沙克罗斯却显得神色自若，似乎完全没有被李维的强硬拒绝所激怒，“李维史顿阁下，您以为我只是在空口威胁吗？不，这是公平的交易，我们用来交换你放手精灵王廷的条件非常丰厚。为此我可以让出圣白石堡以北的所有属于亚瑟王国的土地，将包括王都菲尔梅耶、铁岩城和港都亚留斯在内的重镇全部交还。我们还可以签订一纸协议，以西至月语平原、东至大小塞雷郡、南至圣白石堡、北至黑河重新划定亚瑟王国的疆土……” “侵略者想用受害者的土地作为交换条件？”李维的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大声打断说，“沙克罗斯，你打错主意了，亚瑟王国的臣民绝不会容许一寸土地沦陷于恶魔之手。” 连续两次遭到强硬拒绝，诡诈主君沙克罗斯显然也有些按捺不住胸中燃起的怒火，脸色明显变得阴沉下来。“李维史顿阁下，我以为我提出的条件对双方均有好处，这里毕竟不是亚瑟王国的疆域，而是精灵王廷的土地，这样毫不犹豫的拒绝……难道你就那么希望看到战火重燃，鲜血继续肆意流淌的景象？” “为了保护家园牺牲的勇士们所流淌的鲜血，和侵略者体内淌出来的腐臭血浆完全不同，无论怎样也不会融合到一起的。”李维朗声回答。 随后双方进一步展开了言语的交锋，诡诈主君沙克罗斯的心里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维史顿并非能够轻易被言语和利益所动的姓格，这位年轻的人类领主个人实力或许并非十分强大，但是心志之坚毅的确超乎常人，诡诈主君巧妙的言辞甚至让李维身后的几名精灵骑士都动了心思，目光从一开始的冷冽逐渐转变为犹豫不决，然而狮鹫领主本人却依然保持着毫不妥协的立场。 简直就不像是来谈判，反倒是像前来下最后通牒的。 沙克罗斯心里有些愤愤的想着，不过这样一来，连那些本来就是虚情假意的条件都被拒绝，诡诈主君也就息了心中那一丝侥幸心理——如果李维史顿真的退让，反而让他不好继续施展后续手段。 想到这里，诡诈主君向着身后的那些随从恶魔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准备开始动用早已准备好的离间挑拨的诡计。 几乎就在沙克罗斯打出手势的同时，李维抬起头来看了看高挂天穹的金色太阳，嘴角也露出了一丝有些莫名的笑意。 远远传来了一阵低沉微弱的嘈杂声，诡诈主君沙克罗斯听到之后，立刻皱起眉头，然后转身吩咐说。“提尔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部队正在搔动？” 深渊炼魔亲卫队长答应一声，然后念了一句咒语，全身顿时腾起一阵白热的火焰，夹杂着浓厚硫磺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逼迫得李维向后退了一步。不过这位深渊炼魔并不是想要攻击什么人，而是准备使用恶魔贵族所特有的天赋魔法火焰跳跃，返回土堤后面查看情况。 然而下一瞬间，李维史顿的骑士剑发出铿锵一声滑出鞘外，年轻的狮鹫领主猛然向前跳跃，银白色的斗气光芒伴随着剑锋划出的光弧，深深切入了提尔丹的腹部，锋利的剑刃穿透青铜铠甲、鳞片和堪比硬牛皮的皮肤，然后停留在恶魔的高温血rou之中。 提尔丹痛呼一声，正在施展的火焰跳跃顿时被打断，白热的火焰骤然化成高温炎流四下溃散，好在天赋魔法的反噬力量远比普通魔法小得多，提尔丹身为深渊炼魔伯爵，火焰抵抗能力也非常出色，身上受到的灼伤并不严重。 直到这一刻，包括诡诈主君沙克罗斯在内，恶魔们都还以为李维砍伤提尔丹只是一场误会，毕竟火焰跳跃这个天赋魔法发动时的征兆，与连珠火球、流星火雨等类似的攻击魔法区别不算太大，即使是魔法师也未必就能够判断准确。 “李维史顿阁下，不要冲动，误会，都是误会，提尔丹没有任何恶意，刚才他只是……”沙克罗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还没说完，脸色就骤然大变，随后身体周围猛然绽放出无数七彩斑斓的光幕碎片，竟然从一开始就将万花筒领域全力展开。 “深渊在下，这居然……是个陷阱，该死的狮鹫领主李维史顿，你胆敢背信弃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