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死的斗士
卢象升被熏的涕泪泗流，心中仍被刚才那个阴谋所笼罩——阉党不可怕，魏忠贤不可怕，清军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无人知晓的阴谋，和那个在这阴谋背后cao纵一切的久美子…… 久美子？他这才想起久美子刚进牢房时，好像蹑手蹑脚的做了什么事情。 他赶紧回身检查，发现杨涟还在熟睡。等等，这睡的也太熟了吧，我和久美子如此打斗说话，他也没醒，卢象升凑近一看，原来杨涟身上被压了一个布袋！布袋压身？！！ 所谓布袋压身，卢象升在书中是读过的，那是古代监狱里杀人的不二法门，专门用来处理那些不好杀，却又不能不杀的犯人。具体cao作程序是：找到一只布袋，里面装满土，晚上趁犯人睡觉时压在他身上。按照蹲过黑牢的人的说法，基本上是晚上压住，天亮就死，一压一个准。 卢象升赶紧把布袋从杨涟身上拿了下来，杨涟乎地坐起来，仿佛一个在水底憋气很久的人一下窜上来，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象升，我没死吗？”杨涟口气中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 卢象升这时眼含着泪水，这不是催泪弹的作用，而是他看着这个看似羸弱不堪的老人，感到了其精神的伟大，是的，只能用“伟大”这个词来形容，他就是一个战士，不怕死，打不倒的战士。 卢象升抹去眼角了泪水，“是的，你没死，你还要好好地活着，大明的江山还要靠你来支撑，敌人的阴谋还要靠你来粉碎。” 杨涟笑了，五十四岁的杨涟白发苍苍，俨然是个耄耋老人。 他安详地说：“我能做的都做过了，此生无憾！未来的日子是要靠你们年轻人的啦！我累了……” 杨涟翻过身去，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怎地，卢象升不敢打扰，他现在分外珍惜让老人修养的时光。 ———————— 第二天，许显纯来到杨涟的囚室，看到一个还活着的杨涟，他吃惊的嘴都合不上了。口供问不出来倒也罢了，居然连人都干不掉，许显纯快疯了。 于是这个疯狂的人，使用了丧心病狂的手段。他派人把铁钉钉入了杨涟的耳朵。铁钉入耳的杨涟依然没有死，但例外恐怕不会再发生了。 卢象升再看到杨涟时，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失去听力，气若游丝。杨涟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于是他咬破手指，对这个世界，写下了最后的血书。 在那个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他拖着伤残的身体，用颤抖的双手，写下了对这世界最后的倾诉！ 将血书写完时，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了，他将血书交给卢象升，自己则在死亡的边缘等待。 结束吧，杨涟微笑着，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许显纯来了，卢象升大骂着，但用人间的言语来形容他的卑劣与无耻，已经力不从心了。 看着眼前这个有着顽强信念，和坚韧生命力的人，许显纯真的害怕了，敲碎他全身的肋骨，他没有死，用土袋压，他没有死，用钉子钉进耳朵，也没有死。 无比恐惧的许显纯决定，使用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招。 天启五年，二月二十四日夜。许显纯把一根大铁钉，钉入了杨涟的头顶。这一次，奇迹没有再次出现，杨涟当场死亡，年五十四。 伟大的殉道者，就此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 三年后，当卢象升拿着这份血书昭告天下时，许多人都已经忘却了这位为朝廷默默奉献的老人。但东林党没有忘记，崇祯没有忘记，被他弹劾过的坏人没有忘记，几百年后那些热爱历史、有血性的人也没有忘记！ 这，是一个纯粹的人，他的血书第一句便写道： “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 又写道： “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唯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卢象升望着杨涟空荡荡的床铺，他被震撼了。他在想是什么让杨涟如此顽强？ 对，就是那个被现代人早就当做封建垃圾一扫而空的东西——“道统”！ 道统，不过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也是这个国家几千年来历经苦难挫折依旧前行的动力。 当杨涟自己身边的敌人、甚至朋友、同僚都已抛弃道统，投入了魏忠贤的怀抱。杨涟发现在利益的面前，良知实在太过脆弱。 但他依然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涟和道统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小时候，道统告诉他，你要努力读书，研习圣人之道，将来报效国家。 当知县时，道统告诉他，你要为官清廉，不能贪污，不能拿不该拿的钱，要造福百姓。 京城，皇帝病危，野心家蠢蠢欲动，道统告诉他，国家危亡，你要挺身而出，即使你没有义务，没有帮手。 一直以来，杨涟对道统的话都深信不疑，他照做了，并获得了成功： 是道统让杨涟相信，一个普通的平民子弟，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坚持不懈，成就一番事业，成为千古留名的人物。 是道统让他相信，即使身居高位，尊容加身，也不应滥用自己的权力，去欺凌那些依旧弱小的人。 是道统让他相信，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只是为了自己。他应该清正廉洁，严于律己，坚守那条无数先贤走过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杨涟曾问过道统： 魏忠贤是一个不信道统的人，他无恶不作，肆无忌惮，没有任何原则，但他依然成为了胜利者，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道统，投奔了他，只是因为他封官给钱，如同送白菜。 在追求道统的路上，他的朋友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他常常孤身一人。 道统说：是的，这条道路很艰苦，门槛高，规矩多，清廉自律，家徒四壁，还要立志为民请命，一生报效国家，实在太难。 那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呢？ 因为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几千年来，一直有人走在这条孤独的道路上，无论经过多少折磨，他们始终相信规则，相信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尊严和价值，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公理与正义，相信千年之下，正气必定长存。 是的，杨涟明白了，现在轮到他了，他选择了坚守他的信念，他选择了对抗那个强大的敌人，战斗至最后一息，即使孤身一人，即使牺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