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千风
夜色深沉，通往小蒙山的荒凉古道上，一黑袍男子衣影晃动，艰难的行走着，他看去二十四五的样子。 一头黑发不扎不束齐于肩上，在月色之中，隐隐可见他俊美如斯，只是那未染而朱的唇角，怎么看去竟似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残忍。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走了多久，尽管每迈一步，右腿上的箭伤都会席卷揪心的疼，可他面色依然那般淡淡，仿若这箭不是贯穿在他腿上，仿若这一滴滴溢出的血本来就不是他的，他似乎不知道疼到底是什么滋味，虽然脸上看去苍白如雪。 他缓缓抬头，透过枝蔓，只见云雾缭绕，将圆月慢慢遮了开去。圆月在浓雾中，在这冷冷苍穹里显得那般凄凉朦胧，变得令人的心都碎了。 只是冷冷地空气吸入被刺的肺腑中，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腥味。 便也在这时，忽见一道身影有若驰风，从小蒙山方向向他飞快掠来。 只见这人足尖轻点，衣风猎猎，恰似一片飞花摘叶飘飘然落于这个年轻的男子面前。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阮青木。 阮青木望着面前已是停下脚步的年轻男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千风。” 千风看着阮青木来接他，忽然笑了。 他的脸本来看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但当下他笑意写在唇角时，乍一看，他这人竟忽然变了，变得那么温柔，甚至那么可爱。 但他不染而朱的嘴唇，衬着苍白如雪的脸，却红的如血，看去又是那么邪气凛然。 他叫唤了一声，“大哥。” 阮青木微微点头，单手一番，一枚红色丹丸出现在他掌中，随即递给千风。 千风接过丹丸看也不看，便是一口吞了下去。 吞下丹丸的片刻间，千风苍白的脸渐渐的开始有了几丝血色，看来这枚红色丹丸的药效非常不错。 两人只是彼此叫了一声，谁也没说话。之后，阮青木走在前面，千风跟在他身后，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直到快要走到小蒙山的山脚下时，阮青木才道：“渤州九个领地中，靠近我们西兰领地的流苏领主是最弱的一个，这一次行刺，你不应该会受伤，是不是归来途中遇到什么突变？” 千风知道自己这位将他从地狱般的地方救出来的大哥是如何的睿智，似乎一切都瞒不过他睿智如海的眼睛。 千风没有隐瞒，道：“流苏领主再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而我这一身伤，是因为在天水城孟家遇到了西兰睿泽。” 阮青木蓦地停下脚步，道：“孟家？西兰睿泽？你为什么要去孟家？难道是蝎子让你去的？” 千风道：“蝎子与猴子去更远的邑京城刺杀邑京领主，临去时蝎子与我见过一面，让我有空帮着去孟家杀一个人，说是为一个少年完成他无法完成的事。” 千风说着时，阮青木忽然就想到了楚尘，而这事其实也是他让红蝎去替楚尘做的……但他现在不想听这些，因为他有些难以相信，因为在他看来，千风不应该败给西兰睿泽。 阮青木道：“虽然我没见到过那个西兰睿泽，但凭你九星大魂师的魂力，怎么会败给他？” 千风道：“西兰睿泽根本就没出手，与我交手的只是他两个侍卫。至于我为什么会败给他们两个侍卫，因为他们的魂力也是暗系，魂力运转的路线比我与曾经修炼的《啸月》更加繁复，如果那时不是我用秘法脱身，恐怕便回不来了……” 千风说着说着忽然脸庞现出痛苦之色，甚至他的瞳孔都因痛苦而收缩。曾经的痛苦回忆便这般熟悉的涌进他的脑海中。 他曾是一个大家族的孩子，却被一个大宗门几乎一夜灭掉满门。 家族覆灭后，他四处逃亡。 那一年他只有八九岁，正好是大雪纷飞的日子。 他行走在雪夜中，一个黑影突然如鬼魅凌空，随后身体四周忽有道道诡异黑雾，迅速自其体内涌出，最后在天空上凝聚成黑沉沉的云层。 霎那时，黑云滚动，狂风肆虐。 他顿时浑身阴寒，然后目显迷茫，失去了所有知觉……等醒来时，他便身在一个鬼气森森的大殿中。 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一个梦，哪怕是一个噩梦，哪怕这个梦永远不会醒来。 那一年，在他醒来时，便发觉身已在一座黑色的大殿中。 忽然，门开了。 红日跳动着紫红色的火焰，透过淡薄的云层，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他眼睛发花。可他却瞬也不瞬，抬脚便往门外跑去，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原来阳光是那般温暖，可是—— 在他刚跑到门口，他便惊呆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的山脉。即使他现下站在立于一座山巅的大殿前，仍然看不到山脉的边缘，仿佛已是与那无边苍茫的天幕融为一体。 视野如此开阔，满眼苍翠峰峦，可吸入鼻腔的空气，怎么总觉得还带着一丝腥气。 忽有“锵，铛……”似是刀剑碰撞的声音从前方一处密林中传来，彷徨又害怕的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循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他想，要是真有人，说不定就能知道这里是哪儿，或许还能问问他们该怎么样才能走出大山。 可接下来，他发觉这个想法是多么幼稚。 因为他见到的不是一个人那样简单。走进密林，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一排排站着十几岁的少年，不同的是有男有女，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神中似乎没有一丝人的感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几对少年生死搏杀。 他缩在一棵老松下，尽量隐蔽。 只听一声还带着几许稚嫩的惨呼，一个少年胸膛鲜血狂飙，应声倒地，他艰难地想爬起来，可与他搏杀的另一名少年，虽也是满身血迹斑斑，却没有给他机会，踉跄走到他身旁，手中还在滴血的剑，倒映着一张年轻却毫无感情的脸，再次猛地刺入那躺在地上的少年胸膛。 九岁的他，只觉脑袋发懵，呼吸不畅。暴力，杀戮，鲜血，织成一张血染的画面，倒映在他眼里，恐惧无声地在他神经里蔓延，让他消瘦的身体荡起一阵阵痉挛。 这一年，他知道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一个名为紫月门的宗门设在一处群山万壑的分殿，确切的说是一个大狱，神秘而又让人闻之色变的——黑山大狱！ 这一年，只有一个淡漠无情的声音在他耳边时常响起，“如果你想活下去，只有修习本门提供的魂术法诀——《啸月》，然后不管用什么方法，杀掉也想活下去的那些少年。” 也是这一年，只有九岁的他学会了如何杀人。 之后的五六年时光里，他与那些与他一样被虏到这里的少年互相残杀，就像大山深处里的猛兽，活下来的便是这座大山的王者。 他无疑是做到了，但却像是大山里的猛兽已没有了人性，只知道杀戮。 可是每当他的剑锋刺入别人的心脏，鲜血沿着剑锋滴下来的时候，他并不能享受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 他只觉得痛苦。 但无论多深遽，多强烈的痛苦他都得忍受。 他非杀人不可。 不杀人，他就得死！ 每一次在他杀了人之后，他的大脑就变成一片灰白，更像一个溺水的人，在侧夜不眠的黑暗里浮沉挣扎。 他学会了如何暗杀后潜行秘踪，如何伏击，使诈……凡是种种一切毒辣的手段，只要能杀人，能让他活着，他都不介意。 在他的世界里，已没有应该与不应该，他只需要活下去……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只会杀人嗜血的魔鬼。 再后来，有一个人将他从这黑山大狱带了出来，而这个人就是阮青木。 是阮青木教会了他如何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