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历史小说 - 诡三国在线阅读 - 第3188章大都错路生迷惑

第3188章大都错路生迷惑

    虽然说是给杨修接风洗尘的晚宴,但是实际上不管是斐潜还是在平阳的这些官吏士族,都没有真的去等待杨修这个主客到了才开席的意思,等杨修到了宴会现场的时候,实际上晚宴已经开始了。

    这自然是非常无礼的行为。

    只不过这种无礼的程度,现如今已经实际上算不了什么。

    这或许就是对于之前所言礼的回应?

    杨修心中忽然想起了那些出使匈奴或是西域的使节,被扒光了衣服,脸上涂抹上了墨汁和粪便的故事,胸中不免升腾起了一些英雄气,昂首而进,『哈哈哈……』

    可是杨修的笑声很快就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一样,卡了一下,『哈……啊?』

    斐潜坐在厅堂上首,左右除了平阳侯府的重要官吏之外,基本上都是河东士族代表了。至于一般的吏员,或是普通身份的,就只能在庭院两侧的回廊上列席。

    这些都不稀奇,多少也是在杨修的意料之中,但是杨修没想到在斐潜一则看见了一个让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袁尚。

    杨修忍不住闭上了眼,然后睁开。

    没错,就是袁尚!

    袁尚站起身来,朝着杨修招手,『德祖,这边来。』

    杨修急忙上前几步,『显甫……果,果真是你?!』

    杨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在哪里?

    这莫非是在梦里?

    亦或是在雒阳?

    这,这怎么可能?

    杨修可没在曹cao那边看到什么袁刘!更不用说公然坐于席上了!

    若是袁尚远远坐在庭院之侧,沦落成为普通小吏当中的一员,杨修都不会觉得如此的诧异,毕竟杨修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袁绍之子在曹cao手里究竟是怎样的下场,所以当他看见袁尚好端端的坐在斐潜之下,并且看起来似乎气色还算是不错的时候,就直接有些懵逼了。

    斐潜说是给杨修接风洗尘,还真的就只是接风洗尘,坐下和杨修喝了三巡酒水,便是起身直接走人。

    噫?!

    杨修等斐潜走了,才猛然瞪圆了眼。

    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呢!说好的我杨德祖舌战群儒的戏码呢?

    这就砍了么?

    回想起方才斐潜说的那几句话,杨修还以为只是开场的客套寒暄,没想到就是全部了?

    他原本计划着说一些什么天下大义,什么芸芸众生,然后再说一些关于曹cao大军已经过了大河,直进中条山,不日就将进军安邑等等,结果还没等他将这些想好的腹稿说出来,斐潜就走了?

    那自己还说不说?

    袁尚坐在杨修一旁,作为杨修的陪客,神色却是非常的平静。既没有曲意奉承之态,也没有忍辱负重之苦,有时候说几句在冀州旧事,也是语调平缓,不急不躁。

    斐潜走了之后,荀谌代为主持晚宴。

    荀谌本身文采就不错,又是喝了两巡之后,便用箸敲着瓦缶,打着节拍,哦吟高歌而唱:

    『平阳之地兮,盛矣哉!襟带河汾,控引崤函。左倚太行之崇兮,右带大河之泱……』

    『平阳之城兮,巍矣哉!士农工商,各得其安。春夏花叶华美兮,秋冬庄禾满仓……』

    『平阳之人兮,勇矣哉!英才辈出,胸怀得展。昔有赵武灵王兮,今有……』

    『哈啊啊……来来,来,饮胜!!』

    荀谌没说完,但是意思谁都懂。

    士人都是这种调调。

    就像是说什么这个事情我只能说懂得都懂,不懂的说了也是不懂……

    但是这词赋也确实浅白得不能再浅白了,所以杨修自然也明白了荀谌没有说完的那些话。

    没有人去和杨修攀谈,也没有人在意杨修开不开心,或是说一些什么,他像是客人,但是又像是局外人。

    欢声笑语盈耳。

    酒rou醇香满鼻。

    可杨修觉得自己仿佛永远和周边的人间隔着一条鸿沟。

    平阳,真的就是这么放松,对于曹cao大军视若无睹?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山东之处,虽然说士族子弟们不耽误饮酒作乐,诗词歌舞,但是在山东民间可是因为连番大战,耽搁了不少农时,加上赋税征调,使得粮食及其紧张。曹cao已经是三令五申禁止酿酒。当然对于这个禁令,山东士族乡绅也是有办法对付的,比如说什么不是令后酿造的,而是之前酿造的云云。

    可为什么平阳之地,竟然也可以如此逍遥?

    这些疑问,直至杨修回到了驿馆的时候,依旧是没有答案。

    这斐潜,到底想干什么?

    ……

    ……

    『儿郎们伤亡不小……』

    在张阳池左近,张熹有些小心翼翼的对曹洪说道。

    虽然说风雪天影响了火药和远程武器的发挥,但是对于司马懿来说,他巧妙的使得曹洪失去了冷静……

    说实在的,哪个父亲见到了自己孩子脑袋之后还能冷静?

    而且还是腌制品。

    因此张熹当时也没办法拦着。

    但是现在么,司马懿选择的地点,实在是让人太头疼了。

    交战的地点,是背靠着司马懿的军营,所以不管是曹军怎么选,都是相对劣势。

    一开始的时候,曹军直接攻击司马懿本阵。

    没能拿下来。

    然后曹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张熹带着人去攻司马懿的军营,一路则是曹洪自己找司马懿的麻烦。曹洪依旧没能拿下司马懿,而绕去攻打军营的张熹则是中了陷阱,在浮雪之下,有挖好的壕沟和铁蒺藜,还没有开战就有四十多人受伤……

    特别是被铁蒺藜伤到的脚的曹军,说是大伤重伤吧,又算不上,但说要让这些兵卒带着伤战斗吧,战斗力至少下降三四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曹军伤亡逐渐增多,而在这种天气之下,伤兵难以得到有效救治,所带来的麻烦也越来越多。

    如今曹军的后营之内,横七竖八的就有不少伤兵,日夜呻吟嚎叫不停。

    久居山东之地,相对暖和地区的这些曹军兵卒,在抵达了苦寒之所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适应的。他们身上披挂的战甲,并不能保护脚底板,也不能护住他们裸露在外的手指头脚指头。

    在平日里面似乎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缺失,现如今就导致了曹军兵卒一个个莫名其妙的伤患出现。

    刀没有涂油脂,冻在了刀鞘里面,拔出来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自己或是边上的人。

    手脚没有足够的麻布条捆扎保暖,在野外作战,冻疮和冻伤开始频发。

    甲胄没有垫层,金属甲片确实也提供了保护,但是也快速的带走了热量……

    这些问题都是曹军兵卒在山东没有遇到的,严格讲起来似乎都是小事,可是一件件的小事累积起来,就让曹洪带着的兵卒渐渐的失去了锐气。

    冰寒之中,连一口热气都似乎会被冻住。

    死亡的气息是如此的逼近,让人心中发颤。

    作为曹军核心将领,曹洪身上有三层重甲。外层的铁甲都有冰霜凝结,动起来的时候咔咔作响。

    曹洪听着张熹汇报兵卒伤亡情况,面无表情。

    在这小小的张阳池折损这么多人,让曹洪心中也开始打鼓。

    眼下军中巨大的伤亡人数,已经超过许多曹军兵卒的心理预期,如果不能取得一定的胜利,那么……

    曹洪正在犹豫之时,忽然有曹军斥候急急而来,一头一身的雪粉泥浆,『将主!骠骑……骠骑人马撤走了!』

    『什……什么?!』曹洪愕然,『撤走了?!』

    曹军斥候禀报说,他们在侦查的时候,发现司马懿的军营里面有鸟雀落下,便是察觉到了有些不对,于是就大着胆子往军营靠近,结果发现司马懿的军营里面已经是空无一人,只留下了一些空壳和残破帐篷,以及各种遗弃的废物,似乎还显得撤离颇为匆忙。

    曹洪皱着眉头。

    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曹军这里有受伤的兵卒,那么司马懿那边同样也有。

    曹洪当然不可能清楚司马懿手下伤兵的数量,但是如果说司马懿之下的伤兵达到了一定的限度,撤军回到蒲坂县城休整,似乎也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真实的情况又是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仅仅是听闻斥候叙述描绘,是不足以清晰的认清局势,所以……

    曹洪看了一眼张熹。

    张熹眼珠转动了一下,『将军……会不会有诈啊?』

    『有诈?』曹洪沉声问道,『说来听听。』

    『这……』

    张熹当然也不清楚什么地方有诈,但是他觉得司马懿还没有到无故撤军的程度,而且现在曹军士气不高,又没有足够的补充和御寒物资,就这么一口气冲上去,继续前往攻打蒲坂县城,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

    可是他又不能明说,只能是绞尽脑汁的干笑道:『这……属下听闻这司马小贼,jian诈成性,这……撤军多半就是偷设了什么埋伏……』

    至于什么埋伏,什么手段,张熹不清楚,但是不妨碍他猜测么。

    料敌从宽,小心为上,所以管他司马懿是什么原因撤退,反正我们现在也算是打赢了,然后不应该是向后方报喜,然后调取物资,等候新的兵源补充什么的么?

    曹洪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对于司马懿的撤军,他有不同的理解。

    『骠骑人马,火器犀利,如今风雪之下,火器折损甚重……』曹洪沉声说道,『司马小贼如今用尽火器,蒲坂之处,辎重难以补充,便是胆怯而退……若是我等听之任之,待小贼归于蒲坂,岂非纵敌乎?』

    这么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这几天的战斗,司马懿确实大部分都是用火器在支撑着战场的优势,而且风雪天气之下,火器的折损一定是非常严重的,这一点不光曹洪清楚,张熹同样也是明白的。所以司马懿在战斗之中用光了火器,现在不敢继续作战了,逃离了张阳池,似乎也能说得通。

    『将军所言……』张熹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由头,『甚是……属下愚钝……』

    『无妨,无妨……』曹洪拍了拍张熹肩膀,『事急也,汝可先领兵一部为前驱!某领中军于后,休要让那小贼轻易逃脱!』

    张熹低头领命,『谨遵……将军之令……』

    虽然说张熹心中隐隐约约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他不是主将,他只是曹洪的部将,必须要听从曹洪的号令。即便是这个号令有一定的风险,张熹也必须要去做,否则按照军法,曹洪就可以直接让人砍下他的人头。

    但愿……

    一切就像是曹洪所料的那样。

    ……

    ……

    事情发生之后,谁都是神仙。

    站在历史的肩膀上,谁都是上帝。

    可真的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了解了历史的脉络,就可以真的完全掌握一切?

    若是让这些神仙和上帝预测一下自己的未来……

    这尼玛谁能知道?

    之前在河洛的时候,杨修也想不到他竟然还能来平阳见斐潜,而且还见到了袁尚。

    杨修看着袁尚似乎非常平静的坐在平阳骠骑将军府里面,作为陪客出现,杨修回到了驿馆之后都一直处于混沌状态,觉得自己的脑仁忽然不够用了。

    骠骑将军的晚宴,菜肴自然都是很精美的,可是杨修回到了驿馆之后,忽然发现他竟然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吃了什么菜肴,他几乎所有的心思都被打乱了,就像是一片混沌。

    杨修自诩聪慧,善于揣测人心。

    这可是他一直以来自以为傲的能力啊……

    现如今却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完全摸不着任何的边缘。

    他来到了平阳,一切似乎都没有问题,但是一切似乎都是问题,他所不能理解,无法明白的问题。

    杨修询问了跟着他一起来的杨氏护卫,得知他的护卫和其余几名曹军,都仅仅是禁足于驿馆之内,不能随意走动而已,什么刁难或是辱骂都没有,甚至连嘲讽的话语都没听到。

    就像是……

    杨修坐在灯火明暗之处,闭上眼,开始一点点的回想自从他到了平阳之后所有的一切。

    刚刚抵达平阳的时候,杨修就忽然有了明悟,觉得斐潜一定在平阳。

    因为平阳是有三环的!

    平阳和长安,几乎是两个极端。

    长安除了原本的本城和陵邑之外,斐潜没有修建任何的新的城墙,顶多只是修缮了一下原本城墙损坏的地方而已,但是在平阳……

    那些红色的砖石,似乎在历经风雨洗礼之后,越发的显得坚固,还透露出一种沧桑而沉稳的气息。城墙之上的塔楼和角楼,仿佛是守护平阳的忠诚巨人,时刻警惕着巡视着四周。

    杨修不由得想起了雒阳城,想起了他一直都想要修缮,结果一直都没完全修好的雒阳城,心中泛起了层层的酸楚,令其喉头都有些发紧。

    不仅是如此,平阳的守军同样也让杨修印象深刻。

    那些在城头以及要道上值守的平阳守军,长枪和战刀基本上都是标配,而且通常还配备了一面精致兽面圆盾。身材基本上都很魁梧,站在那边像是一个小铁塔一样,定然是精锐当中的精锐,属于骠骑直属的护卫。

    城池坚固,兵卒精悍,那么斐潜在此,似乎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一切似乎都很合理。

    可杨修就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对。

    猛然间,杨修就像是意识到一些什么,但是又不太确定,便是闭上眼,专心回想起来……

    一张张的脸庞在杨修脑海里面闪过。

    袁尚。

    荀谌。

    除了这两个在宴会上让杨修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的人之外,其他参加宴会的人还有……

    泫氏陈氏。

    那是上党的,家世边将。

    上党的还有申屠氏,申屠仪,其祖为丞相……

    对了,还有铜鞮李憙,他坐在左侧回廊之中,见到了杨修的时候还微微拱了拱手,只不过杨修没能一时间想起他来……

    而在回廊右边的,则似乎是太原郡为主,有太原令狐氏,王氏,温氏,介休郭氏,中都孙氏……

    对了,那个孙资见到自己的时候,似乎还很蔑视的甩了袖子。

    此外,河东之地也有裴氏,柳氏,常氏等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修喃喃的念叨着。

    怪不得斐潜都不需要和杨修多说什么,在宴会当中的情形,就已经是说明了一切。

    怪不得袁尚给自己倒酒的时候的眼神颇有些怪异,就像是看见了同伴……

    自己早就该想到的!

    杨修忽然有些愤怒起来,他脸色涨红,双拳紧握,很想要大吼一声,指天划地的表示自己就算是当场被刀枪杀死,被战马踹死,被人砍下脑袋来,甚至自己上吊自杀,都不会像是袁尚一样,去住进飞熊轩!

    可是片刻之后,杨修就想到,袁尚当年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想死很容易,可真去死……

    杨修泄气的重新坐下,双肩下垂。

    如果杨修是一个人,或许还真的有这种勇气,面对死亡的勇气。

    可是他并不是,他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一大摊子的人。如果他不愿意背负这个责任,他之前受到屈辱的时候早就应该一头撞死在石阶之上了,既不会被曹军俘虏,也不会到平阳此处。

    所以,杨修就是下一个的袁尚。

    袁尚看着杨修,就像是看着袁尚他自己,似乎一点都没有错。

    可斐潜让这些人来,真的只是为了展示这些?

    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杨修皱着眉,苦苦的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