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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3章疑虑,看不见未来

    孙十万来了,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带了些羞愧之色问周瑜,『都督……可是有好些?』

    周瑜笑笑,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在意孙权又将『公瑾兄』变成了『都督』,语调依旧是平稳的,『回禀主公,好些了……』

    孙权呼出一口气,似乎因此就放心下来。

    可是随后,两个人便是陷入了尴尬。

    周瑜的尴尬是因为他忽然觉得,将小乔在死后托付给孙权,并不是一个什么好主意。或许是之前孙权一口一个的『公瑾兄』,让周瑜多少有些以为孙权真的就是把他当成了兄长,而现在一声『都督』,则是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再回想一下大乔如今的境遇,周瑜勐然间便是感悟到……

    孙权是主公。

    不是兄弟。

    即便是孙权叫了千百声的兄长,其心中也依旧只有他自己。

    所以,周瑜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也有些遗憾,甚至有些伤感。

    而孙权的尴尬,主要是因为他担心。他很担心如果万一周瑜开口说他要去长安治病,然后孙权自己要怎么应对?同意,那么周瑜还会回来么?不同意,传出去了他岂不是成为了妒忌贤能,还外加那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周瑜看着孙权,忽然吩咐道。

    『来人!』

    堂下有人应答。

    『派人去传言,也去说百医馆……只不过将次序调一下,先是主公派人去百医馆求医,而骠骑不允,主公方怒而伐川蜀……』

    传言,堵不如疏。

    所以干脆多开一条道,分流出去。

    只可惜大汉没有娱乐明星,否则就是应该适时奉献出来,发光发热了。

    骠骑是很强大,但是在骠骑之前,也有不少人认为董卓很强大,甚至在董卓之前,全天下的人大多数都认为大汉很强大……

    而现在么,大汉崩塌了。

    于是当强大的东西不能规范人们心中的恶意和欲望的时候,那么这些恶意和欲望究竟会变成什么?

    孙权不知道这答桉,但是他长长的,偷偷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对着周瑜说道:『公瑾兄!这……这……小弟真是愧疚啊!』

    周瑜嗯了一声,缓缓的说道:『主公客气了。』

    两个人口不对心的笑了笑,似乎氛围又重新回到了之前融洽的状态之中,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就像是破掉的手机后壳,即便是贴满了胶布,依旧是不可能恢复原本的模样。

    周瑜现在确实好了一点。随着天气变热了,他的病症有一些缓解,但是周瑜心中清楚,这并不是他的病好转了,而是更麻烦了。因为这些病症,都藏到了他身体的深处,等下一次爆发出来的时候,定然比之前还要更激烈,而他还能撑得过几次?

    中医理论之中说冬病夏治,春病秋治,并非是完全没有道理。

    人体是一个复杂的机体组合,即便是到了后世之中,也没有那个医学分支胆敢宣称说掌握了人体所有的奥秘,知道病症的原因和由来,以及相关的治疗手段。

    中西医原本就像是剪除病痛的金蛟剪,一个由内而外,一个由外而内,一个走宏观整体,一个走微观病原,若是能合用于一处,双向绞杀,效果自是非凡,结果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非要将金蛟剪两个柄分拆出来,甚至故意还要两个柄捆绑在一起进行衡量……

    没办法,这就是现实。

    就像是江东如今也是有病症一样,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还行,甚至还有气力出去打人,但是在江东之中的上层人物都清楚,江东其实病得不清,如果说江东的这些人物可以通力合作,协调统一,说不得江东就可以摆脱痛苦,得以康复,但就是统合不起来,合作不到一起去。

    原因是什么,大家都清楚。

    但是清楚归清楚,知道归知道,至于做不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周瑜微微叹息了一声,他似乎已经看不见江东的未来了。他现在只能说在他所能触及到的范围之内,尽可能的将江东的战车引上一条相对宽阔的道路上,至于江东将来会走向何方,他不知道,他也肯定他自己是看不到了。

    『主公。』周瑜缓缓的说道,『现有一事,需要注意……』

    『请讲,』孙权一脸恳切,就像是之前所有的芥蒂都已经消失了一样,『公瑾兄请讲。』

    『主公要注意新城。』周瑜沉声说道,『如若曹氏败落,当取新城!』

    新城,就是合肥新城。

    『江东无骑之长,唯水军而已。』周瑜说道,『故当扬长避短。淮水以南有施水、淝水,而欲进淝水,则当取新城。自大江而出,若可得新城,则向西可问申、蔡,向北可进徐、寿,而争于中原。』

    就像是和历史上诸葛亮死磕祁山一样,江东也在后期策略当中死磕了合肥。对于江东来说,这是一条水上高速公路。江东可以利用这一地区的水利发达,湖泊大泽的水运便利的条件,调配水军,穿梭往来,而不用考虑担忧在陆地上会被江北的骑兵突袭的风险。这一条路实在是太重要了,以至于其他路线和这一条相比较,简直都是弟弟。

    其实这一条路,在之前周瑜和孙权商讨整体战略的时候就略有提及过,但是这一次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是周瑜明确说了曹氏若是败落,就要立刻调兵攻打合肥。

    孙权皱起了眉头,『公瑾兄的意思是……曹丞相……也不是骠骑对手?』

    若是如此,那么周瑜之前为什么那么强硬的建议进军川蜀呢?

    『以防万一。』周瑜摆摆手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些懒得和孙权解释那么详细了,『新城,若可得,中原有望,若是不得,便有荆州亦难进中原。此事自然不可令曹氏知晓,只能是暗中准备。』

    以防万一?

    孙权显然有些不满意周瑜的这番话,『公瑾兄,这骠骑……果真是如此厉害?』

    毕竟若是曹cao也加入战团,那就意味着从南到北,甚至还有西域,三线开战,这骠骑究竟何德何能,又有什么本事能抗得住?

    周瑜笑了笑。

    当年六国也是这么想的。

    『某曾言,西域之乱,此乃破骠骑之良机也。也是骠骑当下唯一破绽,』周瑜缓缓的说道,『若是错过,便是如滔滔之大江,人力所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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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点头。

    可是周瑜又说道:『然若这破绽,是骠骑故意露出来的呢?』

    『啊?』孙权瞪圆了眼,『公瑾兄如何得知是……是故意露出来的?』

    周瑜摇了摇头,然后补充道,『某并无证据。只是为了预防万一。』

    其实周瑜有证据,或者说有一点感觉。

    江东进兵川蜀,而骠骑直接的对应,竟然是在江东散布一些传言……

    要说手段强烈么,也就是针对周瑜,要说不强么,确实也一刀扎在了要害上,不致命,却让江东从此以往,上下都失去了信任基础。

    即便是有周瑜的补救,也无济于事。

    这不禁让周瑜害怕,也在怀疑,觉得江东的一切似乎对于骠骑来说,都是透明的。那么如果真是如此,骠骑仅仅以这种方式来应对江东,而不是采取更有效,或是更强力的手段,那么是不是也表示其实骠骑并不觉得江东有多大威胁?

    当然这一切,周瑜宁可是自己多虑了。

    …………

    在许县之中,也有人忧虑着。

    『夫人,你也不想要……』

    呃,走错片场了。

    重来。

    『公子,你也不想要……』

    然后公子就半推半就。

    东汉当下,已经是很有些雌雄难辨之风了。

    毕竟天下太平时间长了,审美就难免会从武力转化成为阴柔。

    虽然说中平元年之后便是纷乱得厉害,但是习惯并不是那么好扭转的,说改就能改的。

    这其实是和整个社会变革息息相关的。

    在封建王朝初期,以暴力军事立国,上层统治者基本上都是军功勋爵,自然是以能打仗,有武力,强壮雄浑为美。而到了封建王朝的中后期,当那些整天专研经文,从来不晒太阳的文人登上了朝堂,自然不会喜欢那些满身臭汗的家伙,随之而来的阴柔化,以及男性扑粉化妆便是蔚然成风。

    东汉经典的涂脂抹粉,或许在李固那个时间,已经是很常见了。

    李固是名臣,也是高官子弟,他父亲是三公,他自己也担任过地方刺史,大司农太尉。因为政见不合,他被人诬告,说他在皇帝葬礼上丝毫不悲伤,只是顾自己一味的化妆打扮,『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

    没错,李固就是这个搔首弄姿的带盐人,也成为后世这个词语典故的出处。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原来搔头,或者搔首的这词,是骂男人的。

    男人sao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只不过李固是被冤枉的,他还没有真的那么傻,会在葬礼上干这种事情。但是既然能有这样的诬告,说明至少两个事情是成立的。一个是李固自己平常是有扑粉化妆的,否则诬告一个从来都不化妆的人化妆,毫无意义。另外一方面则是在那个时候,也就是在汉质帝之时,文人sao客化妆已经是一种常态。

    也就是说,在西汉末期,整个上层社会已经习惯了男人化妆,呈现出男性阴柔化的状态。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上层阶层的统治者喜欢化妆,其实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毕竟对于大汉王朝对应的生产力来说,一个人如果天天需要劳动,会大量流汗,还有什么闲工夫,亦或是什么化妆涂粉的必要么?

    当一个老百姓看见某个文人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带着侍女,高坐在华盖车上的时候,基本上就和后世拉载货的拖车棒棒看见某个富二代开着跑车载着rou器招摇过市,实际上是非常相似的。

    这种风气在山东尤盛,甚至到了东汉,连曹cao都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

    倒不是说曹cao自己在打仗间隙,躲在军中大帐之内偷偷扑粉被侍从发现了,所以杀了侍从云云,而是曹cao在取士的时候,先以容貌为评,以貌取人。

    在汉桓帝汉灵帝时期,山东和关西就割裂得非常厉害了,也有一方面这个的原因,毕竟一个喜欢翘着兰花指往脸上扑粉,一个喜欢拿着大刀长枪上阵杀敌,若是一男一女还能算是互补,可惜么……

    而当下,何晏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套衣装,默默的吞了一口唾沫。

    托罗老先生的福,大多数人都知道女装大老司马懿,但是就和李固那事情是一样的,司马懿是被冤枉的。司马懿不喜欢穿女装,他虽然隐忍,但是真没穿过女装,而在历史上的魏国之中,以女装闻名的也不是司马懿,而是何晏。

    何晏同样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激发出了女装的天赋……

    可他眼前就是一套女装,并且他还不能躲在家里面穿,必须要穿出去晃荡一圈。

    何晏肤色很白。

    这一方面是因为何晏出身何氏富贵家族,得了他母亲的遗传,另外一方面则是何晏从小就不需要劳作,更不需要在太阳之下暴晒。

    所以这个肤色,让旁人一看何晏,就能知道这是个贵人。

    即便是到了后世,华夏很多人还是喜欢白皮,觉得白皮就是高人一等,就是一白遮百丑,其实多多少少有这种因素在内。这种千百年传下来的dna信息,多半就是这人长得白,那么就是有钱有权,亦或是祖辈上有钱有权之类罢。

    如今何晏心中,对于自家的肤色,却没有了往日的得意,只剩下了耻辱和悲伤。

    大丈夫,何以色娱人乎?!

    没错,何晏原本也想要才华来证明自己,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刚刚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就招来了祸事……

    如果何进依旧活着,何氏依旧强大,那么何晏的才华就是福气,容貌就是贵气,就像是当红楼梦里面的贾府还能维持的时候,贾宝玉便是犯傻都可以称之为可爱,可当贾府沦丧的时候,即便是贾宝玉去跪舔,都没人想要他撅屁股。

    何府,嗯,现在连府都没了。

    只剩下了何氏,那么何晏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展现自我的才能?

    何晏不像是曹真。

    曹真本身就是曹氏族内之人,因此被曹cao收为养子之后,曹氏上下并没有,也不可能,将曹真看成是外人。

    但何晏不一样。

    何晏是外人。

    当年曹cao还想要让何晏改姓,何晏拒绝了。

    话说回来,即便是何晏当时同意了改性曹,他也不可能和曹丕等人融合在一起。

    曹丕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甚至因为他展现出来的文华而妒忌和厌恨他。

    这是何晏的母亲,何夫人告诉他的。

    有些事情,在内府是藏不住的。

    大汉的内宫,或者说大多数封建王朝的内宫争斗,都是惨烈的,根本就不像是什么这个传啊,那个记啊里面所描述的那样,可以为了爱情搞得死去活来。后宫之中,死去活来也有,但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爱情。就像是曹cao纳了何夫人,肯定不是为了什么爱情。所有上层阶层的统治者大都不相信爱情,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会去讴歌爱情,并且愿意让底层的百姓去相信爱情,就像是让百姓去相信宗教可以救赎罪孽一样。

    社会需要稳定。

    就像是曹府之内也需要稳定。

    稳定的条件,就是曹cao为核心,那么曹丕自然就是下一代的核心。

    任何人都不能去挑战这个核心,包括何晏。

    『你是想要死么?』何夫人流着泪说道,『你是要让我们一起去死么?是要让何氏就此灭族么?』

    何晏摇头。

    他只是一时不小心,穿了和曹丕同样的衣袍。

    他想说母亲你多虑了,可是他也知道,这未必是多虑。

    『那是恩赐之衣!』何氏眼泪滚滚而下,『丞相所赐之物,我都收着,只有在特别时刻,比如新年,又或是大典的时候才穿用!你怎么想的?你怎么会……你怎么敢……』

    何晏只是一时没能想起来。

    因为习惯,并不是那么好改的。

    何晏回忆起了他小时候,他想要穿什么,就穿什么,不想要穿什么,就直接丢了。那时候家中新衣只穿一次,从头到脚每天都是新的。

    那个时候,他有爹。

    他爹是真的是他爹。

    这个时候他同样也有爹。

    只不过现在么……

    『你以为丞相就有多么喜欢我?就因为丞相需要我陪他就寝?』何夫人的眼泪掉落在木地板上,晕染成一个个的深色斑点,就像是一滴滴的血,『不,他可以选择任何人!他需要做出一个笼络冀州士族的姿态来给旁人看,可又不能影响到他原本子女!所以你知道了么?都是寡妇!你娘是寡妇!还有那……』

    何夫人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丞相……给了何氏一条路……但是也断了何氏的路……』

    何氏可谓是董卓事件的发起者,也是受难者,可问题是谁关心何氏在其中是不是受难了?之前何进当大将军的时候,骂他是屠夫的人还少了?见何氏落难,难不成就会心生宽恕,伸出手来拉一把?能像是曹cao这样拉到床上,而不是落井下石的,已经算是很好了。

    所以当仰人鼻息的时候,那人的气息大了,也就要让那人心平气和下来。

    从衣裳上生出的事情,就是结束在衣裳上。

    何晏站起来,伸手解开了腰带,然后脱下外袍。

    他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衣架之上的艳丽的女装,却让何晏眼底的墨色更加的浓厚。

    短短的上襦,长长的裙摆。

    不是曲裾深衣,因为曲裾深衣男女都可以穿着。

    只能是襦裙。

    裙以素绢四幅连接合并,上窄而下宽,显得身姿婀娜。

    腰间系上亮色绢带。

    何晏年岁并不大,又是相貌上佳,此时穿了女装,便是雌雄难辨,只有头上的头冠有些格格不入。

    『母亲大人,』何晏坐了下来,也将头冠摘了下来,『且为孩儿梳髻罢。』

    男子着冠,女子盘髻。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娘也是没办法了……』

    何夫人上前,一边给何晏梳头,编成发髻,一边忍不住的流泪。

    『没事。娘亲。我明白的。』

    何晏露出了笑容,看着铜镜里面的人从头冠渐渐变成了发髻。

    泪水落下,落在了何晏露出的白皙脖颈上。

    有些guntang,但是转眼就变成了冰冷。

    何晏闭上了眼,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