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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7章牺牲,需不需要

    ,诡三国

    这个房间不大。

    从屋内的窗户到门口,是七步。

    然后从门口到另外一边的墙角,是五步。

    从墙角到斜对面的墙角,是十二步,请问这个房间有多大?

    蔡昱不知道这个房间大概有多大,但是他猜测自己大概是活不长久了。

    这不是监狱,而是一个单独的小院。

    他则是在其中的一间小屋内。

    在屋内,空空荡荡,只有麻布缝制的被褥,连床榻桌案都没有。

    这是因为害怕自己撞角而死么?

    蔡昱自嘲着,不会的,自己怕疼。所以若是死,也最好是让别人来给自己一刀,要那种干脆点的,如果是要他自己动手结束自己,他下不去那个手。

    只不过荀彧还是很小心,不愿意有任何的差错,所以他不仅是给蔡昱安排了一个似乎没有任何自杀工具的房屋,而且还在房屋的窗户和门外,日日夜夜都有护卫兵卒十二个时辰的看守。

    被抓的时候很慌乱,不过慢慢的,蔡昱也不再慌乱了。就像是他翻墙去找旁人的小娘子时候,也会有些慌乱,可是真要是被堵住没地方跑了,那也就豁出去了……

    在还有机会逃命的时候,蔡昱对死亡充满了恐惧,但是在知道自己必然会迎来死亡之后,在最初的恐惧退下去之后,反倒是有些看得开了。

    或者说,蔡昱自身的光棍属性,发挥了作用。

    就像有一些人会在上台表演前表示自己很紧张,并且也是真的紧张,手抖脚抖的,但是等这些人真的上台之后,这些人反倒是不紧张了。

    不确定的东西,才会有恐惧,等确定了,就不如原先那么害怕了。

    想要活命么?

    蔡昱当然想,可是真的要他不管不顾的胡乱攀咬,他也做不到。毕竟他认识的人当中,和他一样身份的,只不过是王铭和宋航二人而已。至于其他的人,蔡昱没有接触过,当然也不熟悉不清楚。

    因为蔡昱不熟悉,荀彧自然也问不出来。荀彧只是诈出了王铭,结果又没有抓到,毕竟一旦越过河洛,进入函谷范围,荀彧就无能为力了。

    至于宋航会不会被牵扯到,他也管不了。

    后悔么?

    或许也有一点。

    但是也只有一点。

    如果不做间谍jian细,蔡昱就不可能拿到那么多的钱,也自然是不可能有机会去抚慰那么多小娘子的心灵,去给她们送去温暖。

    即便他知道是有些小娘子是贪他的钱财,也无所谓了。

    只是自己就这么走了,将来那些小娘子会不会在某一天,某一刻会想起自己?会微微一笑,还是咬牙一骂,亦或是将头一摇,丢之脑后?

    就在蔡昱百无聊赖的胡乱放飞思绪的时候,就听到一声爆喝……

    『大汉丞相到!』

    蔡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跑到了门口,想要出来迎接,却被门口的兵卒拦住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丞相的手下,只能算是丞相的敌人了。

    曹cao缓缓的走进了院子,并没有直接去关押蔡昱的房间,而是走进了正堂。他眉头微微皱起,面容严肃,坐下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震了一下衣袖,然后才沉声说道:『传。』

    不多时,蔡昱被带到了堂下。

    曹cao看着蔡昱,在脑海当中调取着这个人的印象。他来之前,已经看过了荀彧上报的相关资料,但是毕竟那是文字的,想要和眼前的这个人重合起来,也不是说立刻就能吻合的,毕竟曹cao手下的属员很多,而蔡昱又不是核心人员。

    『蔡承熙!别来无恙乎?』曹cao展眉而笑,招呼着蔡昱坐下,似乎就像是老朋友见面了一样。

    『……』蔡昱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拱手而道,『见过丞相。』

    『来来,坐,坐。』曹cao笑着,『上次见面,应是在邺城了罢?』

    蔡昱点头说道:『丞相所记不差。』

    当年袁绍败落,曹cao进军了邺城,原本袁绍手下的大小官吏前往邺城拜见。

    蔡昱自然就在其中。那个时候蔡昱根本就没有单独面见曹cao的资本,只是混杂在人群之中,听了曹cao训话了几句就退出来了。

    当然,如果说这样的拜见,也算是见面的话,那么曹cao和蔡昱两人确实是见过面。

    沉默了片刻,曹cao缓缓的说道:『这么说来,承熙至袁本初之下之时,便是奉了骠骑之令?』

    蔡昱也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曹cao也点了点头,『明白了。』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曹cao他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蔡昱看了曹cao一眼,忽然笑道,『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距离丞相这么近……丞相你头上竟然有了华发……』

    『大胆!』站在曹cao身侧的护卫大怒。

    下位者不可直视上位者。

    曹cao竖起了手,制止了护卫动手,然后看着蔡昱,『你是故意激怒于我?为求速死?』

    蔡昱怔了一下,『或许罢。』

    『为何?』曹cao问道,『怨某待汝不厚乎?』

    曹cao打量着蔡昱,他觉得蔡昱不是那种能够高呼着舍生取义然后慨然赴死的人。所以曹cao对于蔡昱这番举动,有些疑惑。

    蔡昱也确实不是。

    蔡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似乎陷入了回忆,然后微微摇头,『我当年在河东,大概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却见了骠骑十余次……然后见了袁本初袁大将军,只有一次,见了丞相,若是这一次不算,也仅有一次……这样的理由,不知道丞相满意么?』

    曹cao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是个理由么?

    我很忙,我有很多事。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谁便都能见我的?

    我手底下有这么多人,哪里见得过来?有什么事上报行文走流程不行么?难道见面就能解决问题了?

    诸如此类。

    可是当这些理由真的成为『理由』,似乎有些可笑,又像是有些可悲。

    因为曹cao这里,袁绍之处,和斐潜那边一样,都有上计的,只不过斐潜在上计的时候不仅是会召见这些上计的官吏,甚至还会去见那些并不参加上计,但是是军中遴选出来的勇士……

    是真见面,不是一大群,握个手露个脸的那种,然后走走过场的那种。

    『哈!』蔡昱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发笑起来,『骠骑说过,他的三问一拉手,还是找丞相学的……拉着手,问过得好不好,最近在做什么,有什么困难……』

    『我?找我学的?』曹cao瞪圆了眼。

    蔡昱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崩出来了,『没错,没错,他说,他当年第一次见到丞相的时候,丞相上来就是三问一拉手,所以他就会了……』

    曹cao恍然,然后愕然,最后喟然,『抱歉……那么骠骑现在还有这样做么?』

    蔡昱看着曹cao,『丞相,这个事情么,我想丞相你比我更清楚。长安,应该也有丞相的人……像是我一样的人……』

    曹cao目光闪动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确实如此。

    曹cao方才问蔡昱的话,并非是曹cao真的不清楚长安的情况。

    斐潜不定时的会离开骠骑府,然后或是去河东,或是去陇西,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三辅一带转悠,也有去秦岭,去终南山的,反正斐潜出行的时候,基本上都带着大量护卫,而且方向都不固定,所以一般人都是斐潜出动了之后,才知道斐潜要去哪里,亦或是都等到斐潜带着人回来了,才得到消息说斐潜之前去了哪里。

    毕竟骠骑么,战马的速度,在大汉当下,已经算是最为快速的交通工具了。

    曹cao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骠骑大将军斐潜,就能够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这里去哪里,然后见这个人,见那个人,而曹cao自己却经常是忙得要死,这边救火,那边救火,而且还不一定能做好。

    曹cao心中其实也有一点答案,但是他不想要承认,也无法承认,所以他期望着能让蔡昱回答可以符合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

    可是很遗憾。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曹cao看着蔡昱问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么?我想,仅凭见面不见面,骠骑未必能让承熙如此归心罢?』

    『……』蔡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呵呵,我想,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

    曹cao皱眉说道:『骠骑让你去牺牲?』

    『哈哈哈,不是,不是!』蔡昱大笑起来,『当时骠骑说,哈哈,当时他还不是骠骑,他说,凭什么就是我们牺牲?丞相你懂的,,……』

    『关中,山东?』曹cao依旧是皱眉。

    蔡昱缓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曹cao,看着曹cao身上那繁华且绚丽的红黑色的官服,然后再低头看自己身上那一身灰白色的麻布衣袍,慢慢的收了笑容,缓缓的说道,『不,是我们,你们。我们,是寒门,是百姓,是黔首……而你们……』

    曹cao眉头骤然扬起,然后半天放不下来。

    『我们死了,也就死了。之前有谁会记住?』蔡昱摇头说道,『没有人会记得……只有骠骑,他那个时候,在河东,有一个英灵祠,专门收录在战斗当中牺牲的兵卒……只有兵卒,张二狗,王麻子,李狗蛋,赵家三郎……』

    『在袁大将军之处,没有人会记得死去的兵卒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会对春天累死夏天热死秋天饿死冬天冻死的百姓在意……没有人,即便是硬着头皮写上去了,送到了袁大将军眼前,也就是了一声……』蔡昱笑了笑,『没错,我写的,为此还被贬了,因为这样子的事情,打搅了袁大将军的雅兴……毕竟在袁大将军的治下,怎么能累死热死累死冻死人?怎么可能?冀州青州,都是四海升平!繁荣昌盛!』

    曹cao的脸渐渐的有些黑了起来。

    『让我想想那个时候袁大将军在做什么?哦,对了,在造园子,修台榭……』蔡昱继续说道,『开心很重要对不对?袁大将军开心了,大家才会开心对不对?所以啊,有时候的牺牲就在所难免了,毕竟总是要有人牺牲的。可问题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老是我们呢?』

    春天要修渠,要耕田,要垒土,要铺路,累死几个算得了什么?只要工程能完工,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夏天要休河堤,要挖地窖,要葺城墙,天气炎热么,老天爷不给面子,热死几个,那也是身体太弱了,多半是本来就有病,旁人怎么没热死?能怪谁?

    秋天要缴赋,要交税,要口算,要各种杂费,富人九牛一毛,穷人就必须勒紧裤腰去缴纳,饿死几个,不也是很正常么,旁人为什么能交得起?反正饿死的肯定都是懒鬼。

    还有冬天冻死人,那可不是太正常了么?大自然优胜劣汰!没看大雪下来,都冻死害虫么,这叫做瑞雪兆丰年!是喜事!

    这些论调是不是很正常?有什么问题?

    蔡昱或许不懂得什么是阶级,什么是阶级的垄断,什么是资本的运作,但是他本能的觉得这个事情让他不舒服,然后他就记住了斐潜的话。

    『想要改变,等不来的……既然之前不行,那么之后呢,不试试,大汉就永远不会有什么改变……』蔡昱看着曹cao,『所以我就来了……这么说,丞相能明白了?』

    曹cao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大体上能明白了。

    蔡昱也点头,『那么,送我上路罢。最好叫个刀快一些的……我怕疼……』

    曹cao眯着眼,『你怕疼?却不怕死?』

    蔡昱点头,『对,长痛不如短痛。』

    曹cao微微偏头,仔细的看着蔡昱的神色,重复了一下,『长痛不如短痛?也是骠骑说的?』

    蔡昱哈哈笑了笑,抽了抽嘴角,然后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曹cao思索了一下,然后站起身,看着蔡昱,轻轻叹息,『说得不错。既然如此……』

    随着曹cao的起身,蔡昱身体似乎哆嗦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

    曹cao看着蔡昱,沉默了片刻,又像是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缓缓的开口说道,『我……不杀你。过几天,我让人送你回长安……』

    『丞相!』蔡昱睁大了眼,他有些不敢相信。

    曹cao摆了摆手,然后就走了,留下蔡昱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起,然后瘫倒在地,嘿嘿嘿的傻笑了起来。

    曹cao出门,登车,然后缓缓前行。

    车辆上不仅有曹cao,还有方才就一直留在车上,并没有跟着曹cao进入院中的郭嘉。

    马蹄声声。

    车轮碌碌。

    『不问某为何不杀之么?』

    曹cao转动眼珠子,看了一眼郭嘉,问道。

    郭嘉嘿嘿笑了笑,『杀了做什么?只是为了一时痛快,丝毫无益,故而主公定然不杀。』

    曹cao笑了起来,『那奉孝说说,究竟有何好处?』

    『蔡氏子乃袁氏故吏,虽说是骠骑jian细,然冀州官吏未能尽知其缘故,』郭嘉说道,『故而杀之,恐惹冀州之官吏惶惶,不利于定也……此乃其一。』

    『那么其二呢?』曹cao问道。

    『其二么,若斩蔡氏子,其余jian细便知无碍……』郭嘉继续说道,『若不杀,其余之jian细难免会怀疑是否蔡氏子交代了些什么,以此保命,或许就慌乱失措……』

    曹cao笑着,点了点郭嘉,『还有其三否?』

    『其三么,杀一人,又值得几何?若是能换些战马,不是更好?』

    郭嘉说完,曹cao便是大笑起来,『哈哈哈,知我者,奉孝也!』

    郭嘉也是笑着,好像确实如此的样子。

    可实际上呢?

    如果曹cao出来了,然后是杀了蔡昱,询问杀的理由,郭嘉也同样可以说书一二三来,说不得比之前说的那三条还要更加的有道理。

    车辆并没有直接回到丞相府,而是在郊外停了下来,曹cao信步下车,让郭嘉跟在身边。

    曹cao原本带着郭嘉,是想要唱一个二人转的,一人白脸一人红脸,看看能不能从蔡昱那边得到更多的消息,但是等真的见到了蔡昱之后,曹cao又在谈话之中改变了原本的想法,只是自己和蔡昱谈了谈,并没有让郭嘉进院子去。

    当然,这并不是最为重要的问题。

    曹cao在没有见到蔡昱之前,设想过蔡昱或许会说他之所以为了骠骑,是为了什么大义,是为了天下,是为了天子刘协等等,然后让曹cao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蔡昱仅仅是因为在河东的时候,见过斐潜。

    还有那个所谓的……

    牺牲?

    这算是什么理由?

    这倒不是说那些口称为了大义的人一定就是虚假,而是蔡昱这样的说辞,让曹cao有些措手不及。曹cao已经习惯了天天去面对这些口中必然会说大义之人,张口就是忠孝,闭口必然有仁德……

    忠孝大义好听,也好吃,就像是大鱼大rou,分量十足。

    而蔡昱的理由轻飘飘的,宛如儿戏。

    可问题是,曹cao觉得蔡昱所言,才是最为真实的。

    所以蔡昱提出的那个问题,也在曹cao的脑海里面盘旋。

    为什么总是要民众去牺牲呢?

    曹cao之前有想过,但是从来没有去深思过这个问题。

    历史上曹cao不仅有写过《蒿里行》,他还写过另外的诗篇,《薤露行》、《苦寒行》,当然,还有赤壁之战前后的《短歌行》,以及老年时期的《龟虽寿》……

    只要稍微懂得一些诗歌鉴赏能力的,就能品味到了其中情感的变化,所谓『千里无鸡鸣』,最终只是老曹同学的一时感慨,过了那个点,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到了后面也就是剩下了『周公吐哺』,还有『老骥伏枥』了。

    这并不能说曹cao就多么坏。毕竟在这个年代,还有大把的人连感慨一声『无鸡鸣』都不会,甚至还会表示没有鸡吃,那么吃鸭也成啊……

    曹cao背着手,望着远山,『奉孝,你觉得这大汉天下……当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