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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江天

    大雾之中,一艘龙首巨舰甲班之上。

    老迈的家臣正要给站在舰艏的年轻人披上厚厚的貂衣,那年轻人身边尚还围着几个人,他微微摆手,止住已经站不太稳的家臣。

    “刘伯,我正要活动筋骨呢。不需要这些。”

    老人耳朵不灵光,却看得懂年轻人摆手的意思。他又多看了年轻人几眼,蹒跚转身而去。

    “家臣老迈。还望诸位见谅。”年轻人抱歉道。言语却透着一丝贵气。果不其然,那身边几人听到此话皆是表现得恭敬有加。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末将和极寒渊两位都是知道刘伯是因为多年前救过王爷跌入冰海才变得如今这般灵智衰退。刘伯对王爷的关心,何须分什么场合呢?”年轻人身边三人中,一身着帅袍的男子道。

    “陈将军大量。”那被称王爷的男子笑道。“不过说到场合,今日便是特地到请各位到这雾障之地看些大场面的。”

    “王爷神机妙算。此刻沧澜军已是瓮中之鳖。”

    “是否能让这群憋无一漏网。还得靠将军和极寒渊的两位高手了。”王爷微微一笑。扬眉看了看头顶隐现的大旗。陈将军和身边两位极寒渊的高手知道王爷的意思是可以行事。便抛下几句慷慨言辞下去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北风更加寒冷。空气中的水雾似乎开始渐渐凝结。与此同时,龙首船上的士兵们都感受到了船速的加快。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眼前的水汽如抽丝一般淡下去。能见度从数丈到百米,直到江面一览无余,那横亘北段湾的大雾终于在这一刻散了去。

    这个过程说起来未必惊心,可当视野清明之时。江面之上却如掀起轩然大波。最先警笛与鸣钟的声音打断了江面的平静。随后是成千上万人活动的嘈杂声。烟雾散去后,王爷脚下的龙首巨舰后出现了一支庞大到让人瞠目的舰队。不到三里之外,沧澜军的军阵也在雾气淡去后显形。那警报的声音便是由那水师营中传来。声音之利,钟鸣之频。无一不代表了沧澜军已经处于了如临大敌的状态。

    “看来沧澜人怕了。”王爷往船头又走了两步。那带领两个极寒渊高手离去的陈将军去而复返。一想自己完成的事情颇具成果不由喜道。

    “我上国水师之威,岂是这些内陆井底之蛙可比。沧澜人自以为纵横雪龙**川蛮子束手无策,自己便算得上是水师无敌,真是天大的笑话。”

    “陈将军,青川已是碧珊盟友。蛮子二字,以后可要慎提。”王爷转过头道。陈将军从他眼中瞧见一丝威严,一下子满脸的喜色都被噎住。

    “安阳王水军威势举世无双。的确不是沧澜小儿能与之抗衡的。“见陈将军受责,两位极寒渊的高手不由开口道。他二人与这将军颇有旧交。方才立功,出言也算不合时宜。

    ”还是仰仗二位驱除雾气。不然真开战起来敌我难分,不仅怕伤及己方,更怕有了漏网之鱼,我秦越当谢过两位高人。

    “安阳王言重了,我极寒渊本就是碧珊国派,安阳王日后亦当为我碧珊国主。能助王爷,便是为国效力。哪里敢当仰仗二字。”极寒渊为首之人道。安阳王秦越依旧拱手执礼。那陈将军方才失言,这下不敢多说。直接上来请命。

    “先派三十艘虎罗舰打前锋。其他舰队列扇形阵锁住湾口。南方乃顺流向,亦是沧澜人唯一突围之地。列战舰三十艘,连锁为阵。其后再布百艘,设月形阵,前为缓冲,后为封锁。若是沧澜人想用火突围。后阵便瞄准了前阵打便是。”

    “王爷英明。”陈将军笑道。他似乎完全没有在意秦越所言的计策之中完全把前阵二十艘战舰士兵视若无物。倒是另外两个江湖人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个看起来客气的王爷并不如表面上温和谦厚。为了能全歼沧澜水军,丝毫不在意把数千士兵的性命当做靶子。

    “两位助本王夺得先机,接下来便好好观战吧。”秦越爽朗一笑,两个江湖人自然巴不得置身事外。陈将军再度离开,战鼓擂动,两百多艘海船交错列阵。不久便朝着那一直不敢妄动的沧澜水师去了!

    沧澜旗舰之中,各方奏报不断。北侧敌船五十艘,顺着水流成雁形阵逼近而来。西侧正面,也便是河湾最广阔的一侧,百艘舰船一字排开,静立于河湾中部水流最缓的地方。南侧,三十艘艨艟巨舰三五连锁,成七星点阵。其后隐隐露出弧形的黑线。不知隐藏了多少舰船。

    这惊天的一幕让沧澜军完全震惊了。两三百艘战舰的庞大水师,此刻正封锁着整个北段湾。沧澜七十余艘舰船如笼中困兽。不,甚至说不得是困兽。当桅杆上有士兵报道,敌人每一艘舰船之上都有着火炮。大大小小,竟是数量过千。不少沧澜士兵面色惨白,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庞大水师,单单是远观的威压,就摧毁了沧澜军的士气。

    “你们这群废物!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水师!”旗舰之首,沧澜水师都统胡勋怒吼道。然而不论是传令兵还是临时赶来的各船指挥使却皆是噤若寒蝉。

    “其实能有这样的手笔。都统不用猜也知道应当是何方神圣了。”南宫仪看着同僚们满脸的恐慌。再看看那已经没有大雾遮拦的天色,阴沉沉的一片。他的心中倒是平静了许多。

    “这么庞大的舰队,吃水如此之深的战舰。再给青川莽夫二十年,在水上恐怕也没有这般容姿。我沧澜鼎盛之时或许有,可是如今的苍歧能拿得出这一手的,恐怕只有碧珊岛国了。”

    “你说的不错。”胡勋终究冷静了下来,他对着天空沉沉的闭上了眼。“选这北段湾藏身,便是本都统仗着水师横行,未曾把青川人放在眼里。才让这么大一支舰队悄无声息的围住了我们。是本都统的错。”

    “事到如今,哪有什么对错。”南宫仪洒然一笑,感染了不少平日里敬重他的同僚。一时间众将纷纷抬头,眼里扫去了不少惶恐。

    “只是不知道这碧珊岛国为何倒向了青川,他们多年商贸,以贫瘠之地得以立国,不都是靠着沧澜海运贸易的支持么?”胡勋无力的靠在船舷之上,他还不敢相信远在万里的碧珊岛竟然突然介入了苍歧三国的征战。而这第一战,竟是把兵锋对准了一直与之交好的沧澜。

    “碧珊国主为何不长眼我倒是不清楚。”南宫仪摇头道,他一一扶起地上跪倒的同僚,一字一句环绕在他们耳边。

    “我只知道,若是今日之事不奋死把消息传出去。那么还有我更多沧澜子弟要死在这背信弃义的炮火之下。我沧澜大好局势,陛下的复国大业。都将毁于一旦!”

    “是!一定要把消息传出去!”被败局压迫的胡勋终于在南宫仪的话里找到了主心骨。一众将领在这镇定的言辞之中慢慢变得战意高昂。

    “我聂羽就带着弟兄们死,也要护都统出去给陛下传信!”

    “还有我!我王重今日不杀几个碧珊岛国的兔崽子,不算是好汉!”

    “还有我!老子从来就不怕死!只希望都统和指挥使大人冲出去之后,能把这封信带给我在永兴的老娘,出征之时老子就写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哈哈!”

    就这样一言一语,上了年纪的胡勋仿佛看到眼前这些孩子刚进军营的时候。一个个吵着要为国效力,一个个拔出长剑就闹着要建万世的功业。

    如今,功业或许没有了。但使命还在,陛下辛苦收复的故土。不能葬送在今日这局面上。

    胡勋努力站直身,南宫仪过来扶住了他。他看着这个倚重了多年的孩子。今天用表现交给了他一份军人最好的答卷。

    “仪儿啊,对不起啊。”胡勋轻轻说道。若不是他的藏兵之法,又何来这必死的囚笼笼罩。

    “岳父。”南宫仪淡淡一笑。这一声称谓让这位人父忽然掉下了一滴泪来。

    “瑶儿还等着我两回去呢。你可不能让她失望啊。”

    “是啊是啊。”胡勋喃喃道。“你说过打完仗就回去娶瑶儿的,我也答应了你们的婚事。这个岳父,我还没当上呢。”

    “在南宫心中,您一直都是。”南宫仪垂眉道。“今日之仗,便让我们做一场父子兵吧。”

    南宫仪一直看着仿佛一夜苍老的胡勋,直到他重重的点头。他不再多话,转身离去。这一场仗,他不再是旗舰指挥使,他要挑一艘自己的船。叩开外面的船山船海。

    “瑶儿…若是我南宫仪再也回不来。也要让岳父安然的到你身边。”

    当碧珊海军北边的雁字阵逼近沧澜水师不到三里之地时。沧澜水师终于有了动作。在碧珊海军看来,似乎是一只被吓呆的小兔子,终于想起来要逃跑的事情。可是兔子怎么可能逃出狮群的围困呢?碧珊海军响起高扬不息的战鼓,他们要在这雪龙江创造真正的水上神话,第一步就要吃下这是曾经不可一世的沧澜水师。

    沧澜军的动态正如掌握,当正面的湾口被封锁,唯一的出路便是顺流南下。他们率先选择突围的目标,正是三十艘艨艟排列的七星点阵。

    所谓七星点阵,是碧珊海军研发的局域海战阵型。又称“海上堡垒”二十丈的巨型艨艟三五为邻,以半圆用铁索联合。就算在颇有风波的海上,都无比稳固。对于雪龙江的波涛,这些巨舰都如同架在平地之上。而这个扇形所对的方向,便是侧舷和船首火炮的覆盖点。无需调整,无需转向。每一个点阵所能覆盖的攻击范围要比三五艘船来回掉头要更加稳定和宽泛。如此一来,每当碧珊海军在海上摆出七座这样的阵势时。几乎宣告着对附近海域的统治。不论是那些倭寇海盗。还是数百年间有过的海战。碧珊岛都没有落过下风。

    如今,这七星点阵便成了沧澜军第一道鬼门关。

    七十艘舰船摆出了交错游曳的奇怪阵型,本就不把沧澜水师当回事的点阵指挥使直接把它当做了沧澜人已经陷入混乱的表现。两边水师迅速接近,飞快的进入了火炮覆盖的射程之中。七星点阵毫不犹豫的发起了第一轮的攻击。数十门玄铁重炮接连轰鸣。浓烟与火舌从七星之中喷射而出,带着响彻天地的雷鸣。

    炮弹呼啸,平静的江面上被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水柱,波浪迭起,摇晃着沧澜军的阵型。很快,不断倾泻的炮火砸到了沧澜水师的舰船之上,刹那间,船舷甲板的实木被炸得四处纷飞,风帆火燎,在风中燃起大火。一艘,两艘…不断有船只重复着同样的命运。甲板上的士兵或是被炸飞的碎木刺穿身体,或是被倒塌的桅杆砸中。还有人被烈火包围。不断有人跳水,却难逃炮火覆盖下的第二次致命打击。

    距离还在不断的拉近,七星点阵的指挥使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问题。他手下凌厉的炮火似乎没有取得想要的结果。至今只有两艘沧澜舰船被彻底击沉。每当自己最优秀的火炮手瞄准好敌人,对面却突然爆发出不合理的加速减速。那些眼花缭乱的交错,似乎又是有章有法,偏偏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怎么回事?”西侧封锁线上,秦越站在飘扬的“秦”字旗号下方,开战的一幕尽皆落在他的眼中。沧澜军诡异的布阵慢慢的被瞧出了些端倪。

    “原来是水流。”秦越挽起一丝笑意。他身后站着的几个武将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到了安阳王这么一句自言自语的话慢慢的也回过神来。

    “此处乃是江湾,正是江水曲流之处。越是往中端水流越是缓慢,反而近岸的水流湍急。这急缓之间,正是已沧澜军阵为中心,他们这般交错前进,稍稍往西,船速便顺着水流急而快起来,反之亦然。这一来一去,倒是正让人难以拿捏他们的速度。难怪我碧珊海军一向精准的炮火却难以命中对方。”

    “王爷,那我军该怎么办?要不要再出动一些船前去援助?”有将领慌忙问道。若是让沧澜军接近了七星点阵,那么三十艘巨舰或许将陷入苦战。

    “不用”秦越摇摇头道,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似乎对这些不够精明的武将有些不满。

    “此处防线不能动。”

    “是。”将领们齐齐点头。秦越凝视水上战局,忽然泛起苦涩的笑。

    “没想到北段湾这种地方,也有如此可贵的对手。沧澜啊沧澜,你到底有着多少的名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气运?”

    “不过…既然我秦越决定了要在这乱世登场,那么你这气运,就让本王来替你掐断吧。”

    轰隆!

    再一次的炮鸣响起。沧澜水师沉没了八艘主力舰船之后。终于在移动中展开了第一轮还击。十艘炮舰隐匿在军阵各个角落喷吐火舌。炮弹第一次以相反的轨迹飞向排列七星阵的碧珊海军艨艟。这第一发多为调试射程,炮弹多数落在了江面之上。水柱此起彼伏,又是第二轮的炮火打了过来。

    这是碧珊海军今日第一次被击中,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巧合。足足五颗铅铁炮弹砸中了最前方点阵的中央巨舰上。那些战意盎然的碧珊海军士兵似乎忘记了沧澜军也有火炮的事实。当甲板被砸开一个巨口之时,这些士兵才想起要疯狂躲避。

    然而躲避已经来不及,沧澜分散的炮火似乎盯紧了这受创的艨艟,四面八方而来炮火瞬间覆盖了这艘船前方的空间。二十丈的船身甲板如同引爆了早早埋藏的雷火,那舰船大副想要移动船身,可是身后铁索衔环,自己一艘船又哪能擅动。

    不过心里更急的反而是另外几艘连环的艨艟,己方炮火失准,原本早就应当轻易的压制住沧澜人的舰队。现下却让敌人靠得如此之近,其他甲板的士兵只能连忙去解开那些铁索。中央舰船火势凶猛,这一座点阵,已经算是被破了。不过就算分散船只,此间三十艘巨舰倒也不怕拖延不下。等那雁字船阵合围。沧澜人的死期也就到了。

    只可惜这第一座点阵的运气着实算得上差,蔓延的火势中,倒是一声巨响盖过了两边的炮火声。一道带着烈火腾云从中央艨艟上升腾,巨大的木船开始解体,巨木被崩飞,烈火在膨胀。周边三艘巨舰同时被火海淹没,竟是在浓烟中再也没有出现。

    “痛快!”南宫仪身边的炮手几乎高兴的跳了起来。他亲眼看到南宫指挥使堪舆角度一炮命中了敌人巨舰的火药库。竟然用一颗炮弹覆灭了一座点阵四艘敌舰。那漫到天边的火舌,像是对着碧珊海军耀武扬威。像是振奋沧澜水师的军魂!

    然而这样的成就之下,南宫仪表情始终是没有喜色的。仅仅一个七星点阵,火力之猛已经让水师损失十条战船数千的弟兄。他们的后面,碧珊海军雁形阵距离一步步的靠近,前方的那原本不甚明晰的黑线也明朗起来。百艘炮舰正在点阵之后月牙排列。只等沧澜军奋死突围便会千炮齐发。在江面上铺一条绝路。

    “放小舟。”南宫仪忽然无力的喊道,似是在这一刻被逼着做了什么不愿意的决定,那犹自惊喜的炮舰大副被一语惊住,神色也是闪过一丝凄然,尽管如此,他还是跑去招呼着士兵用旗语向水师打出命令。

    沧澜舰队的规模可谓不小,周围还有不少伪装成旗舰的船只也在打着混淆视听的旗语,能真正指挥整个舰队的,只有南宫仪脚下这艘炮舰和胡勋所在的原本旗舰。南宫仪此刻旗语一出。数百条军用舢板在炮火间争相投入水面。每一条舢板之上,都是六名熟悉水性的水兵,上面携带着些雷火焦油等物资。体积虽小,却让巨舰望而生畏。

    数百小舟一出,碧珊水军七星点阵自是慌了神。已经无法估计炮火是否精准,只管加快了开炮的速度。这一来,倒是颇有成效,密密麻麻尚且来不及散开的小舟顷刻间被炮火淹没,不幸者被击中自是船毁人亡,稍稍被水波覆盖者也难免翻船。不过沧澜一方也不会让对方如此轻易搅扰。尚且完好的十艘炮舰在旗语的指挥下不断击中火力。目标从始至终统一在一艘接着一艘的点阵艨艟上。双方交换着伤亡,竟是用三十余条舢板又换下了一座点阵的覆灭。究其损失,恐怕是沧澜惨胜了一筹。

    应接不暇的炮火中谁也没有停手的可能,点阵指挥官已经阵亡了一个接一个,最高指挥使的位置一层层的传下来,点阵之中已经失去了临阵的最优判断力。偏偏就是此时,沧澜军的行动又一次出乎了碧珊海军的意料。那数百条舢板并未冲着不成形的点阵而来,反而是逆流往北边散了开来。几千名士兵奋力划桨散在水流缓慢的河湾中部。一时间像是水乡常有的舟赛。只是这一次,却是把生命拿做了赌注!

    “真是不自量力”

    北方正是碧珊海军负责衔尾追击的雁形阵,利用七星点阵的狙击拖延,他们已经快要接近沧澜水师的尾巴,百门火炮蓄势待发,只等到了射程的一刻,让沧澜水师常常两面炮火夹击的滋味。

    可是沧澜人的举动不得不说是疯狂。几百条舢板齐上,竟然冲着己方近百条大船冲了上来。瞧那些沧澜士兵划桨的疯狂样子,目的却只有一个,延缓自己这边追击的脚步!

    雁行阵指挥使虽然明知对方的意图,可也只得下令停住了追击的脚步。双方正面相向,距离自然会飞快的拉近。届时哪怕是有十几条舢板到了跟前,也难免会给自己造成一些损失。倒不如停下脚步布好火力。只要扫灭眼前这些毫无保障的沧澜士兵,合围亦是迟早的事情。

    中军没有下令阻止,雁行阵自然布置起来更加卖力和稳妥。两翼的战舰慢慢和阵首并列。寒森森的炮口齐齐的对准了那些不畏死的沧澜士兵。

    轰!轰!轰!

    百炮齐鸣,展开了雁行阵追击的第一轮攻击。火力覆盖之下,前方一里的水域如掀起了惊涛骇浪,白色的水柱和硝烟火焰布下了死亡的高墙,仅仅一轮齐射,半百的舢板被炸得支离破碎,遥遥可见残肢横飞,缓缓的流水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这样的场景,或许早就在南宫仪传令的时候就浮现在了他自己的脑海。那些被派遣的士兵,或许也早就知道了这样的必死之局。可是仍然没有一个士兵犹豫,硝烟淡去,水花落尽。活着的沧澜士兵仍旧疯狂的划着手中的浆。尽管身侧的水面上漂浮着残肢和碎片,尽管那寒铁炮口再一次调整角度对准了自己。

    没有人退缩,也没有人会心软。又一轮炮火齐齐轰来。又是一排排的舢板被打的支离破碎。在陆地惨烈的战争中,或许也从未出现过瞬间如此大的伤亡。而在向来平静的雪龙江上,这一幕却横在了沧澜和碧珊国两军眼前。

    在数千士兵赴死般的拖延下,沧澜前军水师已经在付出近二十艘舰船的代价下靠近了前方点阵。南宫仪来不及哀悼后方不断死去的将士,他们用生命争取的时间,便是给自己完成更为关键的任务。

    南宫仪的命令是夺取点阵艨艟。前方二十艘战舰在炮舰的火力压制下靠近了剩余的几座点阵,双方几十艘船慢慢接舷。火炮在此刻已经失去了作用。一旦正面轰击,如此靠近的距离下开火,只有落得双方船毁人亡的下场。

    当第一个沧澜士兵跳上敌船之时,碧珊海军的士兵也毫不犹豫的抽刀开始了白刃战。他们训练有素,却偏偏过的都是没有残酷战争的安稳日子。当他们看到灰头土脸的沧澜士兵如饿狼一般扑来,却始终压不下内心的恐惧。接舷战一开始,军力相差不远本不远的两方,却是沧澜军狠狠的压过了碧珊军一筹。

    刀剑与长矛,强弩与弯弓。后方的炮火声连绵不尽,前方掀起的又是另一阵漫天杀喊。南宫仪此时没有选择身先士卒,在一片混乱之中,他命令自己的战舰悄悄的靠近了水师旗舰。他从自己战舰的船舷毫不犹豫的一跃,急忙的到了旗舰之上。这边正在向各方传令的胡勋在大副的提醒之下,方才发现他的临阵到来。

    “怎么回事?”胡勋诧异的看着满脸硝烟气的南宫仪,方才一系列的命令他都传达的无比妥当,怎么会在着最需要士气破敌的时候,弃舰到了自己面前?

    “都统。南宫方才想到了一个计策。”

    “计策?”胡勋脸上走过诧异和惊喜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女婿不会胡言乱语,既然走到了自己面前说这番话,那定然心中有了一个能挽救危局的计划。

    南宫仪看着胡勋脸上的喜色,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恻隐。他走到了这个如同父亲的上司跟前,正是一番准备耳语的样子,然而下一刻,他却是闪电般的出手,一个手刀砍在了水师都统的后颈。本就年迈的胡勋没有经受得住这一击,甚至脸上都来不及展现出惊讶便昏厥了过去。南宫仪忙辅助他软倒的躯体。那一旁目睹惊变的副将才回过神来,抽刀对准了这个突然伤害主帅的男子,见闻此事的士兵纷纷闻讯围了过来。纷纷将刀剑对准了这个军中第二号将领。

    “南宫仪!你这是做什么!”旗舰大副不敢相信这一切,危局之中,难道南宫仪这等将领要挟都统叛变?

    刀斧加身,南宫仪只是叹了口气。他扶着昏厥的胡勋,伸手拨开了大副指过来的剑。

    “王皓,你跟随岳父已经十年了吧?”

    “是。”那大副看南宫仪似乎并没有伤害胡勋的意思。还是开口回答了南宫仪的话。

    “以你所见,我们夺了那些碧珊岛的舰船,能冲的过去么?”南宫仪平平淡淡的问话,那王皓却无法回答上来。碧珊海军布下了天罗地网。能够打破七星点阵,这位年轻将军完美指挥功不可没,若今日换另外一人,恐怕沧澜水师难以伤敌人分毫便覆灭殆尽了。

    可是他们仍旧抱有希望,觉得眼前这个惊才艳艳的将军能带他们逃出生天。可当南宫仪自己都无力的问出这句话时,他们才明白,战争不是凭借一个人的才干能赢得下来的。

    “就算战死,我王皓也不投降。”大副想了许久,方才坚定道。在他看来,南宫仪或许对胜利失去了信心,但是想要拿主帅换降?他死也不会答应。

    “果然是我沧澜男儿。就凭这份骨气,岳父也没看错你!”南宫仪一扫无力笑道。看得王皓和围住南宫仪的士兵有些疑惑。看着般话语,南宫仪怎么也不像是要叛变的样子。

    “不过,今日成败。并非看的是我们保不保得住性命。”南宫仪似是知道众人心中所想,竟是走前两步,把昏过去的胡勋交到了大副的身边。

    “碧珊贼子背信弃义,灭我水师。我等苦战,就算全军覆没也是一件快事!可是今日若是不能把此间消息传出去。恐怕拥有了水上堡垒的青川蛮族,便可威胁到我前线几十万征战的将士,到时候九泉之下,弟兄们可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叶元帅?”南宫仪字字沉重,王皓和众将士闻言不由露出悲愤之色。

    “将军的是说还有办法把消息传出去?”王皓似乎明白了这位上司的图谋。“可是就算能诈降,恐怕…”

    “青川人的狠辣。又怎会放过我们。”南宫仪摇头道。“要想以降兵之身传递消息,无疑是痴人说梦。”

    “那当如何?”王皓说出了众将士的疑惑,又看了看被打昏的都统。心中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同样冒了出来。

    南宫仪泛起苦涩的笑容,看着身边出生入死的兄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南宫仪无能,走到夺取点阵这一步,已经是回天无力。可是碧珊水师初来乍到,并不认识我军将领,也不可能记得我沧澜的将士容貌。现下,我们将那些点阵艨艟中的敌人杀个十之八九,没有了建制,没有了低阶的将领,或许,还能蒙混几个我军士兵到碧珊海军之中。”

    “如此一来,我军既要猛攻,又要…”说到此处,南宫仪已经难以把话说完,可众人依旧明白了将军的意思。等他们杀到几乎要得手,便要主动送上所有人的性命到敌人的合围之中。到时候营造出一副点阵艨艟之中敌人几乎伤亡殆尽,而沧澜水师最终覆灭的样子。那么蒙混到点阵之中的沧澜士兵,便很有可能被当做碧珊海军的一员被重新分配到碧珊岛其他的舰队中去。

    “将军。”王皓跪倒在南宫仪的面前,这位年轻的将领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拼杀到了这个时候,心中所想的竟是如此重要的责任。

    “我等愿随将军赴死!”围在一圈的士兵们齐齐跪下,多是泪水纵横。他们叱咤雪龙江,今日却终是走到了真正的绝路。

    “蒙混一事,九死一生,我希望王皓兄能够支持南宫。也希望能尽力保住岳父的性命。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想瑶儿再失去她的父亲。”南宫仪扶起王皓道。其实他心中亦是有数,军队之中都有名册在案,即使能在一两日里蒙混过清点死伤的碧珊海军,可要不了多久,这些本就没有在册的沧澜士兵便会被一一发现。到时候,被当做jian细处理或许比战场上的阵亡要痛苦许多。何况胡勋本就不是壮年,说不定会更快的引起敌人的怀疑。

    有着渺茫的机会能够逃出来,又或许只能多活两日,便要受无尽的折磨。

    可是他需要这两日的时间,为了瑶儿,岳父也需要这一线的生机。而他们的陛下,他们背后千千万万的沧澜族人,更需要这两日的时间来做好迎接大敌的准备。

    “将军放心,就算是死,也定会保住老都统的周全。”王皓坚定道。南宫仪不再多说什么,早在这个计划浮现在心中之时,他就找到了几个最为信任的士兵来执行这样的任务,现在加上王皓与胡勋。他们便是这场必死之战过后,沧澜人唯一的希望了。

    “真想回永兴看看啊。”南宫仪放眼已经杀到天昏地暗的点阵战场,道出了心中最后的留念,他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舰船之上,一切安排。正在遍布杀戮的河湾战场上悄然进行。

    “快结束了。”

    秦越看着北边的炮火平息,数百条舢板没有哪怕一块木板到雁行阵的跟前。几千沧澜人就这么用血rou之躯阻拦了己方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浩浩荡荡的北边舰队重新起航冲着被点阵拦住的沧澜水师凶猛地扑去。

    “在如此优势之下,三十艘船的七星点阵几乎全灭。沧澜这个水师将领,还真算的上有点本事。”秦越一人负手而立,身后的将领们大多不敢出声。他们能感受到这个冷酷的王爷对战果并不满意。

    “王爷,沧澜人却是凶悍了些,可照样逃不出王爷的天罗地网。等到北边陆将军杀过去,他们就无回天之力了。”

    “恐怕还再丢上十几条船吧?”秦越不屑一顾道。“短兵相接,有些事情便怕是乱了。趁着点阵那边缠斗不休,结束这一切吧。”

    “王爷…那…那可是二十多艘自己的船啊。还有…”那开口的将领听到秦越的话不由得变了脸色。开战之初秦越便透露过这般意思。可他也没想到,这位统领三军的王爷,竟然真的轻描淡写的下了这样的命令。

    “自己的船?恐怕等援军到了,那船就是敌人的吧?既然如此,本王不如先毁了它。”

    “你难道要抗命?”秦越回头看着这个惶恐的将领,他堂堂安阳王,碧珊岛国未来的国主,麾下却没有一个凌厉如刀的将军。

    “不敢。”那将军终究妥协。“属下这便去传令。”

    “王爷!沧澜军败了!败了!”将领正要转身,另一个将军却急忙的喊了一声。秦越皱眉回头,再次眺望战场。那胶着的点阵之中,两艘沧澜炮舰竟是冒起了冲天大火。继而一声巨响,猛然炸碎。而点阵中士气一振的己方士兵渐渐的又抵御住了沧澜人的侵袭。

    “方才我军后方的两艘没有被接舷炮舰开火,击中了敌舰的军火室!那上面还有许多沧澜士兵准备驰援接舷,这下算是死干净了!”那将领兴奋道。战局瞬息万变,几乎和之前沧澜军一举击中点阵中央的军火室如出一辙,现在己方一下敌人仅存的两艘巨舰,算得上是扬眉吐气了。

    秦越死死的盯着那发生变化的战局,看不出此刻的心情变化。那遣去传令的将领不得不又小心询问了一句。是否还要调遣后方炮舰无差别的轰击前方。

    “罢了…既然如此,便为以后的战争多留下一点战力吧。”秦越转身言道,今日的战事大局已定,近二十艘的大型艨艟,对于以后的计划自然是多多益善的。若能留下,自然要比自己出手毁掉的好。

    “是。”得令的将军面露喜色,那二十艘艨艟是他麾下所有。能够保住,自己以后也省去不少编制调派的麻烦。

    接下来的战局便如碧珊海军所料,北边舰队碾压而来时,沧澜水师终于陷入了灭顶之灾。南方月牙阵和中部的本阵同时收缩。千门火炮成了雪龙江上沧澜水军的绝唱。硝烟和水柱完全覆盖了一片战场,看不清船,看不清人。只知道三轮炮轰之后,这支横行雪龙江的水师最终化为了一片灰烬。寒风吹拂,吹不尽那漫天硝烟。水波南下,却也带不走那蔓延江面的残肢碎片。

    此役,沧澜水师全灭,碧珊海军损失舰船十八艘,全是七星阵中巨型艨艟。拥有绝对优势的碧珊海军上下,莫名的对战败的沧澜军升起一丝忌惮和敬意。他们用疯狂和善战,给了碧珊海军难以置信的回击。

    战后,碧珊海军在北段湾仍旧持续了两日的搜索探寻,杀进了隐藏在水域里的每一个沧澜士兵。同时,作为最高统帅的安阳王从陆路会见了青川方面使臣。没有人知晓,双方交谈了什么,可即使是普通士兵,此刻也清楚的感受到了一点。

    那横亘江湾的硝烟,正在随着北风,往更南边的战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