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久别重逢
京城中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镖车，护车的镖队共有九人，其中一位镖头，一位副镖头，四位镖师，一个赶车的，还有两个趟子手，镖旗上写着一个“威”字，很像一回事。 但是道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镖队的镖旗是虎威镖局的镖旗，镖车却是寻常马车改装的，真正的虎威镖局的镖车，木料更加结实，轮子也更宽，这辆车不但吃不得重，更经不住远途山路的颠簸，这伙人明显不是虎威镖局的人。 好在天子脚下，道上的人并不多。 这伙人中，镖头是白墨轩，副镖头是郭鼎，赶车的是叶川，两个趟子手是唐歌和丁思哲，剩下的镖师是任平生和另外三位千机谷高级弟子。 一行人假戏真做，来到真正的虎威镖局门前，门口的一位镖师瞧见这辆陌生的镖车，好不惊讶，正要询问，唐歌一步窜到他跟前，塞给他一小袋银子，说道：“兄弟，不要声张，咱们是候总镖头的朋友。” 入手的钱袋子沉甸甸的，那人略一犹豫，叶川已经赶着马车进了大门，唐歌随手关起了大门，笑道：“兄弟，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蜀中千机谷的白墨轩前来拜会，情势所迫，先进后报，还请候总镖头海涵。” 那镖师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番，吩咐其他几个家丁在这守着，将信将疑的进去通报。 除了叶川以外，其他人纷纷卸去了伪装，露出本来面目，不多时，镖局正厅后面走出一位身着紫袍的汉子，这人身形高大，国字脸，丹凤眼，下巴上留着一缕虎须，正是虎威镖局的总镖头侯海宁。 侯海宁见到院中诸人，一边团手一边上前，说道：“什么风把‘乾坤圣手’白墨轩吹到我这儿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其实侯海宁与白墨轩素未谋面，并不认得这位千机谷主，只不过见到此人颇具威仪之相，应当不是等闲之辈，出于礼貌行礼问好。 白墨轩拱手回礼，道：“候镖头多礼了，在下不请自来，实属鲁莽，只因有些私事要办，又不像暴露身份，这才借用了贵局的旗号，镖车中有些细软，镖头如不弃，还请收下，权当答谢。” 开镖局的人十有八九都爱财，侯海宁听到这话，心中的疑虑消除了大半，笑道：“哪里哪里，白谷主大驾光临，实乃本局的荣幸，快请道客厅休息。” 既然来了，表面上的客套还是要有的，白墨轩不便过分推辞，带着众人进了镖局的会客厅，与侯海宁寒暄了几句，但是对于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 这期间心里最着急的人自然是叶川，眼看到了自己家门口，却还要在这里跟一个镖头耗时间，但是自己在京城的名声不太好，担心被侯海宁瞧出脸上的易容，因而只好耐着性子等两人说完。 侯海宁随后问起几名弟子，白墨轩一一为其引荐，说到叶川得时候，随口换了个假名，之后两人又谈到千机谷的近况，白墨轩面不改色，应付自如，郭鼎面上却微微露出一丝怒容，被侯海宁瞧在眼里。 过不多久，白墨轩起身告辞，侯海宁例行挽留几句，又要备出门相送，前者婉言拒绝，提出希望从后门出去，侯海宁爽快地答应下来，亲自引着众人到了虎威镖局的后门。 一行人辞别候总镖头，从小巷出去，直奔太清殿。 还没到殿门口，叶川的心里便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值守的太清殿弟子听说千机谷的人到了，表情又是惊讶，又是难过，匆忙转身进去通报。 白墨轩与叶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地担忧。 紫英殿还是想从前一样威严雄壮，耿义兰却憔悴枯槁了许多，他的目光不似从前那样迥然有神，脸上的皱纹加深了许多，叶川瞧见他的一瞬间，忍不住流下泪来。 耿义兰见一行人进来，起身行礼，目光却忽然间越过白墨轩，定格在那个流泪的年轻人身上。 虽然叶川此时易了容，但是对于看着他长大的耿义兰来说，这些伪装形同虚设。 “老七！……” 此处再无别人，叶川无需继续隐藏，扑通一声跪了先去，一拜倒地，涩声道：“师父！徒儿不肖，请师父重重责罚！” 耿义兰走下堂来，上前将叶川扶起，盯着他的眼睛，喃喃道：“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旁的韩琳小声提醒道：“师父……有客人在……” 耿义兰忽然间回过神来，忙向白墨轩等人拱手，一边道：“白谷主，郭长老，快快请坐！” 众人对将要交谈之事心知肚明，谁也不啰嗦客套，纷纷入座，白墨轩直接切入正题，简要述说了南疆近日来的变故，耿义兰在一旁听着，脸色越发难看。 白墨轩说完以后，略微一顿，问道：“耿仙长，李老庄主差人送来的昭明剑，如今可在太清殿中么？” 霎时间，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耿义兰的答复。 耿义兰合上双眼，长叹一口气，说道：“不在！”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耿义兰接着说道：“我门中弟子梁照白，刺杀了秋水山庄的四家主李暮雪，将昭明剑夺走了！” 众人沉默片刻，郭鼎问道：“这人是麒麟宗的jian细么？” 耿义兰摇了摇头，道：“目前还不确定，但是从千机谷中发生的事来看，多半是的。” 大厅中再次陷入沉寂，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叶川心头一动，扭头朝门口看去。 一个纤弱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前，扶着门框不住地喘着粗气—— 苏灵！ 叶川与她四目相对，顿时感觉时间都凝固了，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叶川缓缓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苏灵跟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说道：“灵儿师妹，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苏灵不知叶川这一阵子在南疆的经历，更不会知道叶川和铁莲之间的谈话，全然没有料到叶川对自己的态度大变，一时之间有些难以适应，愣了一会儿，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脸色飞过一片红霞，低声道：“小……小川师哥，你在说些什么……” 耿义兰咳嗽两声，道：“老七，客人面前不得放肆。” 叶川忙转过身来，躬身行了一礼，道：“是！” “你们两个，过来跪下。” 叶、苏二人闻言倍感错愕，相互对视了一眼，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过去并肩跪在耿义兰面前。 耿义兰道：“叶川，苏灵，屈指算来，你们到我门下，已经足足十八年了……这十八年中，为师对你们悉心照料，自问无愧于心，只是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 听到这里，叶川心中咯噔一下，想道：“师父难不成是要提起我的身世？听他的口气，我和苏师妹似乎是同时被送到门中，该不会……该不会！……” 苏灵却不知耿义兰想要说什么，误以为师父要谈起二人的婚嫁之事，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脸上更加红了，把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喘。 耿义兰接着说道：“老七，你既然遇到了白谷主，想必关于你父亲的事，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叶川答道：“是！白谷主已经将当年之事告知于我，师恩如山，徒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万一。” 耿义兰摇了摇头，道：“当时你父母送来的，其实不知你一个，而是一对双胞胎……”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耿义兰道：“除你以外，另一个是个女孩儿，你们那时只有三岁，什么都不记得，与你们父母分别时也没有悲伤。” 苏灵的身子渐渐开始颤抖起来，在座众人也大都有了一些猜测，忍不住扭了一把冷汗。 “但是你父母走后，突然有一天晚上，双胞胎中的女孩子不见了，我当时悔恨不已，立即派人追查，却一无所获。” 郭鼎忍不住插嘴道：“竟然有人能够在太清殿当中偷走一个孩子？！那得是什么样的高手？” 耿义兰摇头道：“直到现在也不知那人是谁，但我隐约有了个猜测，因为一个月之后，她又送回来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只是跟被偷走的那个不是同一人。” 郭鼎气的一拍桌子，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偷就偷，投了又换，这家伙也太不把仙长放在眼里了！” 耿义兰叹了口气，道：“那时我抱着这个被送回来的女孩儿，手足无措，这明显不是叶霆老弟的骨rou，但我若不管她，这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又该怎么办？事已至此，我只好将她一并收养，只是另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苏灵。”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苏灵身上。 苏灵此时心中也是汹涌澎湃，仍是不敢抬起头来，耿义兰又道：“老七，所以苏灵跟你并没有血缘关系，你若喜欢她，只管娶她为妻便是。” 叶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松了口气，道：“多谢师父成全！” “你们叶家有一套家传剑法，叫做阴阳分光剑，我之前一直没有将这剑谱给你，一来是不愿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二来是不想让这本剑谱成为你的负担，引来江湖各路人士的觊觎，但如今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本剑谱我理应还给你。”说着将自己的贴身佩剑放到桌上，一掌拍碎了木质的剑柄。 一捆略微发黄的纸张呈现传来，耿义兰将其拾起，道：“老七，过来接吧！” 叶川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接过简朴，仔细地拆开草绳，慢慢展开，只见最上面一张写着“总则”二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叶川只觉得这篇文字放佛在哪里读过，忽而回忆起来，问道：“师父，这篇总则似乎就是《道藏》里的《清静经》？” 耿义兰微微点头，道：“不错，你祖父叶玄便是从清静经当中悟出的阴阳分光剑，这套剑法需要一男一女共同施展，才能发挥出最强威力，若论单独施展，大概要拍在本派的紫宸剑法之后了。” “我祖父也是一位道士么？” “你祖父虽然不是道士，却是一位道学修为极其高深的前辈，与我师父邵以正仙师交游甚好，我和你父亲也正是因此相识。” 叶川简略的翻阅了一下剑谱，见其图文并茂，果然都是男女合练的招式，郭鼎在一旁瞧着，喃喃说道：“有了这本剑谱，抵挡沈默算是多了一块筹码，只是要到哪里去找一位与凌霄道长功力相当的女人呢？” 苏灵闻言心中便如针刺一般，身子微微一颤。叶川瞧在眼中，心里五味杂陈，忽而想起一事，问到：“苏师妹，我给你的药方怎么样，管用么？” 苏灵道：“管用的很，现在我已差不多好了，只是……只是即便我完全恢复，武功也要从头练起，恐怕无缘跟小川师哥合练这套剑法了。” 这话倒是不错，即便苏灵以前的武功还在，也与叶川相差太远，唐歌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这个……我看只有到明月宫那边找人去了。” 耿义兰摇了摇头，“明月宫中虽然有许多武功高强的女子，但是阴阳分光剑要求两人能够心意相通，否则的话，还是一样难以发挥出威力。”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启禀师尊，内阁首辅严嵩严大人忽然来访，手底下带了许多亲卫。” 屋内众人闻言纷纷站起身来，耿义兰脸色一沉，问道：“大人是否说了所为何事？” 那弟子摇了摇头，道：“弟子问过，大人并未回答。” 夏言倒台以后，严嵩一路顺风顺水，没过多久就升任内阁首辅，权势更盛从前，带着府兵横行京城，那更是常有的事，叶川不了自己前脚刚到，后脚便被他知道了，皱了皱眉，说道：“好一个侯海宁！定是他认出了我，跑去给严嵩报信！” 耿义兰道：“老七，你先躲一躲，严嵩权势虽大，却也不至于毫无证据搜查我太清殿！”说罢又吩咐身边弟子张伯善道：“伯善，传令下去，凡是门中所在弟子，速速道紫英殿前集结，恭迎首辅大人驾临。” 梁照白夺剑出逃之后，张伯善便接替了他的位置，这个小弟子入门才三年多，待人接物小心翼翼，这时忙领命动身，叶川却伸手将他拉住，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