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幽寒挂上电话,只觉得胸口阻得慌,曾经和冬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影片般在脑中回放,刺激着撕扯着她在日月的长河里变得越发冰冷荒芜的心,耳畔却反反复复的回荡着冬梅的那一句话“他说他宁愿死了,你说,我还能怎么样?”。 她不敢想象冬梅在说这句时的颓败与无助。认识冬梅两年多,她一直是坚强与乐观的化身,在她的身上有着超越了这个年龄的成熟与安静,她就像黑夜里的那轮明月,默默的散发着宁静的光芒。如果说,幽寒这个名字,是外公为自己下的魔咒,那么冬梅这个名字,却截然相反,是父亲对她寄以了强烈的厚望,冬梅说过:父亲之所以为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就是希望她如寒冬腊月里的梅花一般,勇敢坚强,无所畏惧。 幽寒清楚的记得,高一期末,学长转学后的第二天,隔壁班级有个女生叫叶妙真,人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长发及肩,才十六岁的年龄一对胸部就发育得饱满结实,小小年纪就很注重穿衣打扮,很博男同学的喜欢。遗憾的是,从小优越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她公主清高傲慢,骄横霸道的性格,曾因疯狂追求周健而得名,因嫉妒学长对她的好,三番五次的找她碴,学长一走,她的锋芒更甚。 这天下午放学,幽寒正独自一人穿过cao场,叶妙真与几个男同学正在打篮球,见幽寒经过,正准备投篮的球竟一个反扣,狠狠的砸在十几米开外的幽寒的脑袋上,幽寒吃痛一声,倒在了地上。众人的尖叫声中,叶妙真跑向前,拾起地上的球,对坐在地上的幽寒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恰逢有同班同学经过,叶妙真立即换脸,满怀歉意的焦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个不小心,球就打偏了。”然后伸出手去扶跌倒在地上的幽寒。同学见此情景,自然信以为真,甚至没有停下脚下,就朝着远方走去。如若换作她人,幽寒自然会相信这事的偶然性,可是对方竟是找过她几次碴的人。待同学一走远,叶妙真便立马收回手,两手交叉环于腋下,眼睛幽幽的望着坐在地上的幽寒,完全一副居高临下,应谋得逞的嚣张,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仇恨的眼神明显透着几分挑衅。与她一起打篮球的几位男生,自然看出了端倪,但没有人为她伸张正义,反而都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幽寒知道,自己一向不合群,像她这样沉默寡言,孤僻冰冷的性格,确实不讨人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种事要是闹大了,不见得对自己好,若再传到外公耳中,自己又免不了一顿揍,外公一向不分青红皂白,何必呢?于是大气不出,起身往医务室走去。 刚走了不过几米,便听见身后传来冬梅的话语声,她的声音不悲不亢,不算大声,但绝对不容置疑:“你是故意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叶妙真语气轻淡,不痛不痒,完全不把沈冬梅放在心上。 “凭我的良心!你相信么?我可能会把这事告到老师那里去?”沈冬梅也不怒,语气缓慢,冷幽幽的吐出这样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 “你去告呀?你以为我会怕么?”叶妙真轻蔑一笑,但语气却明显有几分颤抖。 “你以为我不敢?我要让所有同学知道,我们的叶妙真同学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却有一颗不怎么善良的心!” 沈冬梅说完,故意扫视了她身旁的几位男生,因为一直以来成绩斐然,沈冬梅也算得上年段里数一数二的重量级人物,而此刻她眼中的光芒太锋利,意识到自己的错,男生们纷纷低下了头。 “你!”叶妙见男生们都低下了头,气得脸都红了:“你敢?” “呵呵!”沈冬梅突然笑起来,又向前一步,语气仍轻轻淡淡,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感:“你觉得我不敢?我为什么不敢呢?然道别人就要任凭你欺负,连反击一下都不可以么?” “你……”叶妙真咬着牙,喷火的双眼像是要噬人,:“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小心我连你也一起揍。” 沈冬梅不怒反笑,眼睛眨呀眨,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当然,如果你能道歉,并保证,从今往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我想我也不需要多管闲事!” 叶妙真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名列榜首,在大家眼中的“好学生”,乖乖女,居然敢根自己较量,愤怒得紧紧握住拳头,她咬着牙,脸色黑沉,声音嘶哑:“你有种再说一遍?” 幽寒慌忙站起身,也顾不得去拍身上的尘土,赶忙去拉冬梅,叶妙真的手段她是见实过的,她之所以会这般嚣张,就是仗着自已的家世,她的背景,足以让她趾高气扬。 可是,冬梅站在原地,一脸平静,脚下却像长了漫长的触角似的,根深蒂固,任凭幽寒如何拉扯,也岿然不动。 冬梅一脸微笑,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聊天,“我一直扮演着一个好学生,最近可能手确实有点痒了,不安分了,也想揍揍人,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说着,冬梅伸出两只手,轻轻甩了甩,看似漫不经心道:“只是,不知道,揍了你,会不会脏了我的手?” “你!”叶妙真气得咬牙切齿,从小到大,她可是一直被人呵在手心,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猛地上前一步,扬手正欲甩出一巴掌,却被冬梅紧紧的扣下。叶妙真怒极,又甩出另一只手,结果又被冬梅狠狠扣下,叶妙真奋力挣扎,谁料,冬梅手下一紧,痛得叶妙真“呲”的一声,眉头都皱起来了。 叶妙真终于安分下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貌似文静内敛的女子,力道却大得惊人。因为,她并不知道,生于长于农村的冬梅,从小就帮衬着父亲家里家外的cao持,早已有了超过同龄人的气力。 叶妙真终于平静下来,沈冬梅松开手,经过这次教训,想必她是不敢了,走了两步,冬梅似不放心,又折身回来,靠近叶妙真一步,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叶妙真的脸突然就垮了下来,像一个打了败战的将军,脸色难看得要死。 幽寒很是好奇沈冬梅附在叶妙真耳际说了什么,以致于她那么颓败。 事后,去医务室查看伤口的时候,幽寒问过沈冬梅,但她只是微微一笑。直到现在幽寒都还记得冬梅当时说过的话,她说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遇到像叶妙真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她会觉得我们是真的好欺负,活该被期负。 幽寒听得寒毛都竖起来,像叶妙真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岂能轻易认输? 而沈冬梅却一脸平静,一脸淡然,在沈冬梅如常的平静与淡然中,幽寒渐渐心安下来,时间一天天的推移,一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叶妙真果然没有再找她的碴。 可是谁也不曾料到,一月后的一天清晨,学校cao场旁的公告栏前人声鼎沸,热闹异常。待幽寒挤进人群,整个人都傻掉了:公告栏里醒目的粘贴着一张如报纸般大小精美的图纸,图纸的左侧附有一幅彩色画,夕阳西下,在低矮破旧的土屋前,衣着简陋一脸黝黑的沈忠良愤怒至极,高高的举起手,一只口杯狠狠砸向地面,一旁沈冬梅一脸忧伤沉默着杵在原地,鬓角发白的奶奶则站在她的身侧默默的抹着眼泪。右侧则是文字说明,如故事一般详尽的说明了沈冬梅家庭的残缺与贫寒,添油加醋的道起了父亲沈忠良的无能与年迈奶奶的精神失常,叫同学们要远离一个在这样的阴暗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说这样的孩子往往性格偏激,心智不健全。 幽寒怒极,血浆喷涌,眼冒金星,她一把扯下报纸,撕得粉碎。有些痛,即便存在着,但隐没有黑暗里,不为人知,是一码事,暴露在阳光下,又是另一码事。这一点,幽寒深有体会,就像小学时代的家长课上,同学们指着她身旁的外婆,对她讥笑嘲讽,说她就是一个有妈生,没妈养,没爸疼的野种的时候,她愤怒得一把冲过去,和同学们撕打起来。 这张画报,无疑告诉所有同学,沈冬梅的家庭的不幸,父母离异,父亲无能,奶奶苍老,家境贫寒,生活艰苦。但没有人会追问画面上的真实内幕,幽寒知道,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是冬梅第一次心疼父亲的cao劳,产生了退学的念头,父爱深沉,得如女儿有此想法,愤怒至极,将手中的口杯狠狠砸向地面,让她彻底打消辍学的念头,从今往后不能再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现场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扑天盖地,汹涌澎湃,尖酸的,刻薄的,炎凉的,添油加醋的……人性的邪恶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幽寒怒吼:“这张图纸简直就是无中生有,胡编乱造,你们不要相信。”
可是幽寒越是这样说,围观的人情绪却越发高涨,越发相信画报上内容的真实性。 幽寒怒不可遏,撞开人群,去找叶妙真算帐,如今,敢在学校如此猖狂之人,除了她,绝无二人。 一只手臂却从人群中伸出,将她紧紧的攥住,幽寒抬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知何时,沈冬梅已站在了人群中,只是因为图纸上的消息太劲爆,以致于没有人注意到她。 在众人的吹嘘声中,沈冬梅走到公告栏前,拿起一支粉笔在刚才贴过画报的地方*的写下一行字:本人沈冬梅,在此感谢大家对我家庭状况的关注与关心,母亲在我幼小的时候离开了家,父亲是位纯朴的农民,家里虽穷,可是父亲很爱我,奶奶也很疼我,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至于刚才画面上的情形,我想如果有人想知道内情,我可以如实相告…… 写完,沈冬梅如往常一般牵着幽寒的手离开了,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像从高中突然抛下的一个*,本以为会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却在轻描淡写的几行字里,得以剧终。 如果你被狗咬了一口,然道你还要咬回来么? 面对这样的污辱,我的冷静如常便是对她最好的回击。 这是冬梅对整件事的全部解释。 幽寒一直不敢相信,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一直忐忑不安,她甚至猜想,只要时机成熟,冬梅一定会伺机报复,就像上次她被足球砸伤一样,冬梅狠狠的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她错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冬梅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而是将精力更多的用在了学习上,她甚至又冲上的冠军的宝座,以至于冬梅幽默的对她调侃道:“该回神了!怎么怕我输不起,又把宝座还给我了吗?” 直到那刻,幽寒才明白,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沈冬梅的内心早已强大到令人震撼的地步。如果后来他的父亲没有经过那一次的变故,她的母亲没有意外出现,她将永远看不到沈冬梅的颓废与无助。她会像黑夜里的那轮明月,永远的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光与热。 像精心垒砌的一座万丈高楼,在一夜之间轰然倒蹋,化为乌有。 像用心浇灌的一颗种子,发牙长叶,茁壮成长,却在一瞬之间,连根拔起。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温暖,在一瞬之间,冰冻成河。 幽寒神情恍惚,颤颤巍巍往前走,全然忘了脚下是台阶,一个倾身,整个人向前栽去。 突如其来的恐慌,让她紧紧的闭上眼,黑暗中,整个人像球一样一骨碌从石阶上滚下来。脊背撞上台阶,手臂磕在石面上,双腿磨擦过地面……疼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刺激着她越发紧张的神经。 幽寒咬紧牙关,就在她紧张几欲晕厥的时候,身子停止了滚动,身下传来舒服的触感,像是突然有人将她抱进了怀中。 幽寒惊疑,霍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密密麻麻的嫩草经过人工浇灌,如地毯一般整齐舒适。 幽寒大大的吐出一口气,生来第一次,感觉到上苍的垂怜。因为石阶下方,隔着两米的距离,竟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 幽寒伸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短发,又轻轻抹掉沾在脸上的尘土,触及额头,疼得叫出声来,借着手机屏幕的镜面,幽寒隐隐看到自己的额角处有一个两公分的伤口,低头再看,手臂,大腿也都擦破了皮,淤青一片,背部应该也蹭破了皮,贴着衣物,混着汗水,像是在伤口上撒了一口盐,疼痛愈加分明。不过比起生命危险,这点小伤确实不算什么。 幽寒忍着疼痛,缓缓起身,看来有必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天气炎热,伤口易感染,尤其是额角处,一旦留下疤,可不好。可是身子刚刚勉强站稳,幽寒却仿佛看到了怪物似的,脸色大变,疾疾后退一步,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