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思树下的裸体画(2)
“你看了就知道了,我暂不作解释。”阑珊抚媚地对我一笑,然后移步走到一幅小轿车挡风玻璃大小的画作前,向我轻轻招手让我过去。 我不知道她说跟我有关系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这从何说起,但我知道她说的必定有根据。想起近来各种巧合之事如此之多,再加上这还有一个未解之谜,我忐忑不安地走了过去;然后想着她既然她说这画是镇馆之宝,那必然有独到之处,所以也想一睹为快,一探究竟。 我走到画前俯下身子,低头端详这幅画的落款。只见发黄的画布上用细毛笔写着几行行书,“名称:十月丰收”、“作于1970年清平乡”、“作者:墨心”等字样。再仔细观察,画作中一群农民伏着身子在金色稻浪中辛勤劳作,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人影不下二十个人——画的左边几个包着绣花头巾的妇女正手举着稻子弯腰打谷子,似乎可以清晰地听见拊斗被撞击的梆梆响声;而在前面一位脸庞红晕、额头渗着微汗、约莫十八九岁形貌像似母亲的少女,穿着刺花蓝布鞋,左手正握着军绿色水壶的壶口仰着脖子大口喝水;水从壶口倾泻而出,少女却是用嘴稳稳当当地接着,显得极为畅快,看来是天气太热了。 我再仔细观察那个少女,只见她右手自然而有力地举着黑色镰刀,脸上表情如蒙娜丽莎一般挂着淡淡的微笑,嘴好像在张口跟人答话。眼神里充满着无比渴望的光泽,并且坚定地目视前方。 她的着装与其他带着头帕的农人也不同,看起来是一个对美有要求的个性女孩。她头上扎着一根又黑又粗的辫子,发稍搭到脖子上。胸前束着一张小巧的白色围裙,少女深蓝色唐装上衣右衽纽扣敞开着,似乎在散热,上身白嫩的肌肤和红色的小桃仁饱满的裸露着,像是秋天成熟的稻子,弥漫着一股大地清香的味道。 我不免感到惊愕,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望向阑珊。这少女到底是谁,难道真是母亲年轻时候的画作?何况落款明明写着作于清平乡。——阑珊刚才跟我说这幅画与我有关,便是隐含这个意思吗? 一想到这藏馆中的镇馆之宝是母亲少女时的画作,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而且这画作还是半身****,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如此着装的尴尬场面,表情便慢慢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真的是伯母?”阑珊见我疑惑的表情望着她,说道。 我点了点头,静候她的解释。 “这画里的人如果说是伯母的话,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不过,总之是跟伯母有一定的关系。”阑珊对视着我的双眼微笑着回道。 “怎么说?”我瞳孔一阵收缩,心理的疑虑更甚。 “这幅画的画家年轻时认识伯母。”阑珊淡然无畏的告诉我。 我听到她这样说,越想越感到震惊。难道这背后隐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事?一个年轻的乡下姑娘在七十年代竟然敢为人当裸体模特画了半裸像?在我所接受的历史教育课里,这几乎不可能的事。 何况裸体是一个多么让人避忌的词;这个词尽管今天在行为艺术当中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在那段特殊历史时期,这几乎可以定个伤风败俗走资本主义路线罪,一旦被人知晓随时可以断头。当面前出现是自己mama时,不管如何,对我心理和理智都充满了巨大的挑战和冲击——母亲可是在新中国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虽然只上过高小,但一直教育我要尊师重道循规蹈矩,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村里人所谓伤风败俗的事?何况她本人这些年来也是本本分分,父亲去世后,也从没有人说她闲话过。 “这幅画是我妈当初做的模特?”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阑珊斩钉截铁地对我说。 “没有做过模特的话,那画家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我蹙起眉头问道。 “你猜!”阑珊见我神情有些不快,但依旧不依不饶地吊我胃口。 我低头快速寻思,可是毫无所得。这时从收藏馆橱窗口望出去,却见雨已经停了,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午阳红着脸从云层里又探出头来,街道上三轮摩的和的士疾驰而过的声响又渐渐大了起来。 “画家既然认识我妈,那‘说不是也不是’怎么说?”我打算从侧面寻问,希望能得到一些重要的提示。 “model原型、灵感和创意都来自于伯母。但是这画的不是伯母本人,画家和她只是几面之缘而已。”
“那这画的怎么那么精妙形象?不是照着我母亲描摹下来的吗?” “不是描摹,而是凭借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然后画家根据记忆再进行重组。也可以说,这幅画画的根本不是伯母。” “根本不是?” “你仔细看看,这画只是面目部分像伯母而已,耳朵、眼睛和身体各部分画家是根据需要,有加长也有缩短,还添加了不少零件,像眼睫毛啊,酒窝啊,等等,但按照黄金分割和透视法的方式进行了组装处理,也就是怎么个精致和合理就怎么画,因此人的躯干长短、大小比例都明显与伯母不同,所以只能说跟伯母有关系。也可以说,这个人物,在现实中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是现实中人物的画像。” 听着阑珊给我的解疑,关于作画的什么黄金分割和透视法我并不懂,但她指点我看画作的细部时,毋庸置疑的是人物整体看着很匀称很舒服,很多用笔使得少女形象更为完美,感情更饱满和具有张力。我还发现画作中少女喝水的雪白脖子上还露出一颗米大的黑痣,黑痣上可以清晰的看见一根针细的长毛。 我很确定母亲脖子上没有长黑痣,这肯定是画家自行添加的。但不管怎样,看到以自己母亲形貌印象而作的半裸画,心理总有些不快。我想起阑珊手机里的那幅《金色稻草人》,作者也正是墨心,而她当初说和她的老师去过清平乡,更使我感到一种疑惧——难道她俩早就认识我家人?但她这几日看起来对我家人却是毫无所知啊。这种不快和疑惧就像有一块鱼刺卡住喉头,你既吐也吐不出来,吞也吞不进去,只好咽在喉里。罢了,罢了,回头亲自问一下母亲就知道了,我这样想着,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