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台上的陪护工(19)
“农哥,你在哪呢?吃饭了没?”从听筒里,可以听出阑珊用一口关切的语气问我。 “在外面呢,吃过了!你们吃了没?”我微笑着回道。 “吃了,改革姐和伯母都已经午休啦,我正准备过店里去看看!你谈完了吗,现在具体在哪呢?”从阑珊的口气里,果然听出她十分在意今早我告知她那句“主治医生是个女的”。 “谈完了,我现在在红河大桥边的一个咖啡吧里。”我说着,左右环顾了一眼咖啡店。在南方这个时候,正是大多数上班族午休时刻,所以顾客寥寥落落没几个。其中有两位声音稍微大一点,大约二三十分贝这样,像是在谈生意,又像是在策划着什么事情,一边比划一边议论着。 “两个人?”阑珊灵敏地问道。 “没有,一个人!”我迅捷的答道,以免她起疑。 “哦,那个主治医生走了?”阑珊松了一口气,紧追着问。 “没有了,我们在食堂吃完饭,我一个人打车来这的!”我肯定地回答着。 “这样啊,那你怎么不回家来呢?“阑珊口气有些酸涩,但是迅速掩盖下去。 ”我想会事,觉得咖啡吧比较合适。“ ”那你在哪家咖啡吧?我现在先过艺术收藏馆那边去一趟,然后就去找你!”阑珊沉着气,语调轻缓的说着。 “好的,你先忙!待会你要是来的话,到夜相思咖啡吧就好了!” 阑珊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一刻了。那日午后她换了新装,下身装着宽松的亮色裙,上身穿着露出肚脐的白色抹胸,外面着银蓝色的敞胸外套,盘着偏分发髻,一小揪刘海耷拉下来遮住半边脸。除此之外,细嫩的脖子上还戴着吊着星坠钻石的黑色带子,两侧耳钉熠熠生辉,十足的俏皮性感。 她一进门,登时吸引了咖啡店里的服务员和周边的顾客,众人一边做着手中的事一边侧着头留意着她的去向。只见她一直走到我的面前,那些留意的目光不免带着复杂情绪,有的失落有的好奇,似乎把我这么普通的男性当作他的男友来对待了。 “农哥,不好意思,刚带人看画,耽误了一个小时。”阑珊轻启画着淡色唇彩的薄唇,向我致歉。 “没事,忙点好!”我微微一笑,礼貌的表示对于她的来迟并不在意。 当时我已经喝完了第二杯咖啡,阑珊坐下后,我忙伸手叫来一位穿着黑色T恤脸十分圆润的年轻女服务员,从中接过吧单让阑珊点单。 阑珊觑了一眼我喝过的咖啡杯子,拿着吧单笑莹莹的问我,”农哥你要不要换一款?“ 我摆了摆手,”不用,下回再换吧!这个口感喝着顺了,不想太杂。“ ”那好,再来一杯同味的哥伦比亚苏帕摩,然后给我来杯WYN冰咖啡吧,香草冰淇淋和奶油多放一点。“ ”农哥,问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习惯依赖症啊,喝咖啡也那么执着——你是不是一下午都喝这个啊。“ ”呵,对,喝了两杯了,——真像你说的,喝了什么就习惯什么,有点依赖症。这个习惯不太好,对新东西适应慢。“ “挺好啊,这我就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多年对村梅念念不忘了!”阑珊打趣道。 我莞尔一笑,想着那些令人忧伤的岁月,沉默无语。 阑珊见话题戳中我的陈年心伤,立马脸上现出悔意,然后指着窗外的大风车说,“你看,风来了,太漂亮了!”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红河大桥边的大风车此刻不疾不徐的转动着,吸引了路过的众多行人驻足观望。有的掏出只能手机举到胸前录像拍照,还有几对二十来岁的恋人牵着手兴冲冲的径直跑到大风车下,让路过的行人给他们合影留恋。 我坐在窗边,看着午阳西斜,望着流淌的红河边摇摆的大风车,远处矗立的高楼在下午的河光中影影幢幢,像是一幅定格的欧美油画。美得像一壶老酒,让人陶醉其中,然后有一种突然想放纵自己嚎啕大哭的冲动——我才意识到人生的最大的哀伤不是你考不上大学,也不是你失去了恋人,而是意识到最美的东西彻底的消失不见或者完全被毁掉了。
一个人只能在毫无奢望的不完美中度过余生,不再有那种让你感到怦然心动触及灵魂的美的出现,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呢? 一想到此,就唏嘘不已——青春就是这样的一种美——可惜被这红河流淌的水,将工富的生命和我最美好的那部分年华都冲走了。我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生龙活虎精神饱满、充满各种希望胡思乱想的年纪——然后只能成为这里的匆匆过客。我还记得散文家朱自清写的形容日子流逝的隽永句子,“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念出来十分感人。可是,我所感受到的日子不仅是这样的”匆匆“,它还有交叉重叠的”漫漫“——一个是在虚幻的憧憬里,一个是在现实的破碎中,就像一只会跳舞的山羊,在被贩卖到都市屠宰户之前的那段时光。 若是没有工富的死,也就没有父亲的离世,或许我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番模样。我的高中将会是完美的,不会背负这么沉重的负罪感孤独前行。 终究一切都过去了,剩下好没来由的虚空。是啊,什么都没有留下;以前那些让人心怀惦念的所在如今变得面目全非。 这时候,我的哥伦比亚苏帕摩和阑珊的WYN冰咖啡端上来了。阑珊举起咖啡杯,示意我像喝酒一样碰了一下,“cheers!”我轻轻啜饮了一口,入喉却是感觉比先前两杯更为苦涩,回味之际,那种甜味也似乎消失了。于是,我招手让刚才那位年轻的女服务员给我拿一包棉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