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月老本无姻
“浮生,我见广寒宫那兔儿又捣了好药,九天可是又有什么大事了?” 茫茫九天一角小殿,一人扶窗,轻扯着窗外的桂枝。 “没有,仙君。” 身后一小厮,替他挽好垂散的发,低声应答。 “真没有?我可还见着司音正谱了新的仙曲。” 那人一手懒懒撑着下巴,一手指尖轻柔地拨弄着花蕊,声色清凉悦耳。 小厮沉默良久,退居一边。 “……九天久无大事。” 听到这句,倚窗的那人稍偏了头,眯了细长的眼轻轻笑开:“也对,除了月老被废,这九天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扶苏大人!月老不会被废!” “浮生莫急,废不废我又何时在意过。” 他看着蓦然激动起来的小厮,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发,继而一伸手,摘下窗外最近的那朵新桂。 “只是,浮生可是怕我介意,所以才不告诉我……明日是司命的大喜之日?” 小厮面色一白,握拳沉默着压抑了不平的悲愤。 “浮生认为,那些俗事与仙君无关。” “无关?” 那人手一松,风拂走刚摘的新桂。他抬眼静静地看着,随后弯唇,抬手,指尖一滑松掉刚挽好的发。墨发倾泻而下,及腰如画。 “确是与我无关,只不过,送礼还是要的。眼下扶苏已不需要拘泥那些礼数,这发,还是不挽了吧。” 他转身,懒懒打了个呵欠,大红的袖袍灌进些风来。本就腰骨细瘦,胭脂色的红衫一披,便更显得骨身如梅,盈盈病弱。 “将我那姻缘簿拿来,我给司命看看。” “仙君!您不必……” 浮生咬了牙欲拒绝,却见那人悠悠晃进了殿内,在榻上倚着,低垂了眼眸。他终是叹了口气,转身拿出簿子,上前恭敬地递给那人。那人伸手去接,却怎的也抽不过来。 他抬眸看着用力扯着姻缘簿小厮,却见他眼角通红不由得一愣,随即低声一笑,收回手向后一靠。 “不必为我心痛,浮生。司命大喜也罢,月老被废也罢,都是我当初不顾天帝反对,爱上司命犯的错。月老本无姻,我绕过千万条红线,却独没有自己的那根,若我当初就这般认了命,也不会是今天这般结果。” “是司命无情,不是仙君的错!” 小厮见不得那人笑,总觉得那样的笑意冷过广寒宫的凉气。可那人偏生喜欢笑,苦也罢,痛也罢,仿佛只要眯起眼弯起唇,所有的不喜便都会消散似的。 “并非司命无情,是这九天太无情。毕竟人也好仙也罢,自古,断袖便是大忌。” “可……” “别说了,把簿子给我,待明日随我去见司命最后一遭吧。” 小厮不甘却还是交出了姻缘簿。那人将下滑的红衫拢了一拢,静静地翻起页来。清风拂过不大的殿堂,窗外新桂初开,甜腻的香气浸染了云端。 半红半橘的桂林如朝霞一般美艳,幽静的殿前,悬挂着“红鸾”二字。 这九天,无人不知,长生殿的月老爱上司命,被天帝贬去偏殿,摘取名额,唤回凡名“扶苏”。而司命,明日便要同蓬莱仙子大婚。 这一日九天热闹非凡。 金乌早早便衔日出云,十里桃林桃花纷飞,满落云稍。 百里酒溪仙君酿酒而来,青丘帝君携女入席,嫦娥备好了灵药,各路仙人均带上了礼品庆贺司命仙君的大喜之日。 司命不仅掌管人界的命格,随着仙力飞升,六界命格基本上都归他掌握。因其指点,在座许多宾客都平安度过了劫难,故其大婚之日,宾客如流。 便连天帝也盛装入席,九天上最热闹庄重的蟠桃宴竟也一时间被比了下去。 云生宫边梨枝漫天,纯白花蕊云端飞舞。这儿离长生殿很近,却离红鸾殿十万八千里远。九天之上无生老病死,四季变换,于是云生宫同那长生殿上,那梨白与朱砂的交错,如胭脂印染白云,曾是九天最美的景色。 而月老扶苏的离去,带走了长生殿的朱砂桂,只留下云生宫似乎有些凋落的梨花白。 “司命仙君为何还不出来?” 赤脚大仙嘬了口新酿的桃花酒问道。 “兴许是蓬莱仙子太美,被勾去魂了罢。” 青丘几位女帝娇笑连连。在座各位仙君闻言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谁都知道蓬莱药岛出美人,这蓬莱仙子的美貌可是众仙闻名的。 “这司命仙君真是好福气,能娶得这般美人……” 几杯仙酿下肚,几位下仙不免飘飘然起来。 “有这样的美人,先前竟还和那月……” “莫要再说!可是不想再待下去了?” 嫦娥素来和气待人,眼下却厉声截断了几位下仙的对话。那几位连连酒醒,赶忙小声道歉。众仙的气氛凝滞了一下便又被嘻哈声带过。 “哟,那可是司命仙君?” 有人呼了一声,众仙均纷纷停下酒盏,投去目光。 云生殿前二道身影缓缓而出。一人挽着另一人,被挽的那个青丝高束,修长俊逸。大红的喜袍着身却不显得艳丽俗气,那人面色淡然沉静,凤眸一敛,薄唇微抿。身边的女子红妆轻点,柔比瑶池,轻轻地挽着身边人的手臂,唇边笑容里透出娇羞的幸福。
“新人到!” 霎时间云生宫红霞漫天,金乌衔日九天盘旋,花仙并立花雨漫天而下,司音袅袅立在云端,新谱的仙乐绝美动听,缓缓流淌。 仙界的婚俗,较人间无异,只是更为艳丽繁华。 满堂宾客庆祝,声声道喜不断。蓬莱仙子娇羞地道谢,而司命仙君素来冷淡,只轻点了头算是应答。接连被灌了几杯绵长沉醉的仙酿,司命仙君微抿了唇,凤眸轻掀。蓬莱仙子似乎有些醉了,亲密地倚在他身上。他伸手扶她,不着痕迹地将她带离开他的身体。 “众仙。” 略带威严的声音一出,原本喧闹的众仙顿时安静下来,天帝放下酒盏起了身。 司命仙君瞥了眼店宫门口,那儿无人,他才收回视线,淡淡地看着天帝。 “今日是司命仙君同蓬莱仙子的大喜之日,有的话虽不好听,但本帝不得不说。” 有仙微微变了脸色,大概猜到天帝想要说些什么。司命眯了眯眼眸,定定地盯着天帝。 “先前九天有谣,称司命同月老扶苏私定终生。” 天帝环视四周,而后慢慢说道。众仙顿时哗然,虽在座大概都对这事有个了解,但天帝在这大喜之日提起,还是十分使人触动。连蓬莱仙子也不禁抓紧了司命的手臂。 “后本帝证实,那并非是两厢情愿,而只是月老扶苏的一厢情愿。现本帝已惩戒扶苏,剥去他名号,禁足于红鸾殿。” 众仙噤声,天帝如此一说便是完全将司命撇清,无论司命仙君是有情还是无情,天帝说无那便是无了。有仙忍不住抬头看司命一眼,那修长俊逸的仙君站在原地,神色淡淡,并未多言。 “司命,你可承认?” 天帝负手而立,锁住司命的眼眸问道。 仙君抿唇,回视天帝,沉默片刻。 “司命……” “他承认。” 宫门外忽地随风拂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悦耳如宫铃的音色在云生宫荡漾开来,胜过司音轻奏的仙乐。 “他怎么会不承认,都是扶苏的错。天帝何苦再逼问?” 那声音一响起,司命便立刻转过身去。众仙一愣,随即才看向宫门。 似乎是刹那间,朱砂桂飘满云生宫。甜而不腻的桂花香气逸入宫门。有人墨发散垂,大红衣衫风中微掀,垂袖立在那儿,唇齿含笑。 “扶苏迟了,特携桂花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