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当代马克思
“我看了和相关采访,不知道这部电影准备发行dvd版本,或者其他海外版本么?如果涉及商业机密,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更新最快” 顾诚认为这不算商业机密,直截了当就说了:“当然要出。会有dvd的导演剪辑版,也会有华夏版,事实上华夏版下周就要上映了。” 电话另一头的中岛美雪阿姨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开口:“既然是这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顾诚坦言:“你说就是了,不用客气。” “我能请求你给个机会,选用这首歌,作为新版的片尾曲么?”中岛美雪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补充了一句,“不是为了钱,不要钱。都一把年纪了,我还要钱干什么。” 或许是话题跨度和跳跃性太大,顾诚宕机了几秒钟:“您是说,希望我用那首歌作为片尾曲?呃……抱歉,我并不是怀疑您的才华。只是太突然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电话里的中岛阿姨犹豫了一下,说:“方便的话,可以面谈么?” “这当然没问题。”顾诚也觉得一个都50岁的前辈艺人了,名利淡泊,还能坑他不成。 而且对方上门求见,姿态已经摆得很低。 挂断电话,潘洁颖捉住顾诚的手,关切地问:“怎么?公司又有事了?” 顾诚安慰潘洁颖不必担心:“没事儿,我也想不太明白。大致就是中岛美雪前辈突然说对我的电影很有感触,希望我用她的作片尾曲,还说她飞过来和我谈,今天到沪江的机票。咱还是讲点儿地主之谊吧,去沪江等她好了。” 一边说着,顾诚脑中的不可思议还没来得及褪去,因为他跟那些人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中岛美雪?是个女歌手么?”潘洁颖的神色便有一些紧张,因为她听到顾诚提到这事儿的时候很理所当然,似乎对方是个蛮牛逼的角色,她说想让自己的歌给谁用,对方就一定要领情一样。 顾诚这才想起,表姐对于乐坛前辈们的的行情不太了解。 这个时代没有超链词条,“百度百科”还得过15个月才会出现。大伙儿从互联网上接受到的咨询一鳞半爪不成体系,再正常不过了。事实上哪怕是十年后那些扶桑吹,一口一个中岛美雪,在05年的时候也不一定认识这个阿姨。 顾诚不觉得这有啥好显摆优越感的,用尽量平铺直叙的语言,给表姐扫盲了一下: “一个50岁的阿姨。总之挺牛的,创作能力很强,你只要知道邓丽君王妃任贤奇刘弱英郑秀文……都翻唱过其中某些创作,就行了。 至于这首歌,我也听说过,是当年扶桑创作界另一位前辈吉田拓郎委托她写的,大概七八年前的事儿了吧。当时拓朗先生年过五旬、才思枯竭,就找年轻时的红颜知己求曲,‘要像遗嘱一样’,然后美雪前辈就写了这首歌送给他。 坊间这是首情歌,希望表达‘明明不爱至少骗我一辈子爱’之类的庸俗情感。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没道理拿这歌做这样的文艺片片尾曲才对……看来实际上这个创作另有隐情吧。” “会是什么隐情呢?”潘洁颖不是娱乐圈里的人,这些东西从没听说过,所以很是好奇。 顾诚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总之当面谈了就真相大白了。” …… 顾诚在沪江并没有生意,连个办事处都没设,所以他就不拘小节地让秘书给他预约浦东机场附近一家上岛咖啡,包个场子。 中岛美雪的飞机要中午才到,所以顾诚和潘洁颖到得早了。他就吩咐咖啡馆的老板给他找一张扶桑专辑,,他好趁着等人的点儿先放来听听。 咖啡馆老板一阵受宠若惊找了半天,结果没找着,太小众了,还亲自给顾诚表示歉意。 顾诚只能去叮铛网的后台搜罗了一下,找到了这首歌的数字版资源,一个已经被屏蔽的盗版资源,而且是中岛美雪本人唱的。 如今的“叮铛网”已经彻底实现正版化了,会主动定期自查资源是否有侵权,有的话就屏蔽掉,但是管理员后台还是可以看见。所以这世上基本上就不存在“叮铛网”上都找不到的歌。 为了谈正事儿,就当是“为教学科研目的而正当使用”吧。 咖啡馆里,很快响起了 “听说纽约正飘着细细的小雪,也不知成田出发的航班是否还来得及。 如果一个个把所有朋友都借个遍,也不至于飞不到那里去,只是纽约而已。 可是却偏想听永不破灭的谎言,想听‘两个人的旅程现在仍还在继续着’ 你啊,我要你说永不破灭的谎言不管到何时都不要揭穿背后的真相 我要你永不破灭的谎言,要你说‘一切的一切皆由爱而起,为爱发生’ ‘是我已经对这样的国家不再抱任何希望’,朋友曾经这样嚷嚷着,为了躲避追捕流亡到他乡。 来信说他正病倒在shang海的陋巷,陌生人的代笔,素不相识的生硬字迹。可是仍想坚持永不破灭的谎言,信的最后以‘不要来找我’结尾……” 顾诚懂日语,潘洁颖不太懂,不过跟着顾诚这些年,多少能听个大概。 歌里面歇斯底里的“是我已经对这样的国家不再抱任何希望,朋友曾经这样嚷嚷着,为了躲避追捕流亡到他乡”以及“他正病倒在shang海的陋巷,陌生人的代笔,素不相识的生硬字迹”、“不要来找我”。 这些歌词,怎么看都不像是儿女私情的笔触。 反而给人一种60年代末70年代初米国那边反战摇滚、垮掉一代的民谣化错觉。 nongnong的“同志”味啊。 顾诚和潘洁颖静静地听了半个多小时,还没琢磨过味儿来,中岛美雪已经到了。 咖啡馆门口,徒步走进来一个五十岁光景精神健旺的阿姨,看样子从浦东机场出来就没打车,似乎是觉得近。也没戴墨镜,应该是觉得自己过气了,不会被围观。 顾诚姐弟俩站起来迎接,算是敬老。 “中岛前辈,幸会,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您。” “不必客气,是我来得唐突了,请多多指教。”中岛美雪潇洒地微微鞠躬,还职业病地甩一甩头发。 她有个习惯,每次唱那首后来被邓丽君翻成的歌时,都要像小姑娘一样骄傲地甩一甩头发,似乎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傲气,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也算是真性情吧。 顾诚邀请对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咖啡。斟酌着说:“您那首歌,我刚才特地听了,大致有点儿理解您希望用它做片尾曲的心境看来坊间传言多有不实啊。” 中岛美雪喝了一口,眼神已经有点儿惊讶:“你这么快就听懂了?那我倒是小看你了。我特地飞过来和你面谈,就是想给你解读一下当初的创作心境的。” “那您继续,我也不敢说听懂,只是觉得不像是情歌了。”顾诚也没敢托大,很谦虚。 “那也不错了,在你这个年纪。我相信全部创意都是发自你本心的。” 中岛美雪感慨了一句,也不跟顾诚客套,就自说自话解释起来。 “其实我是个毛左。” 第一句话就让顾诚差点把咖啡喷出来:“噗咳咳,你说啥?” “很奇怪么?80年代之前,这个世界其实很左的。你们年轻人可能不了解,60年代的时候,北夷经济和生活都比东夷好,东德和西德也差不多。古巴人还靠赫鲁晓夫的经合会计划经济高价收糖,富得流油。东欧人,无数人,都觉得那种制度没有问题。 在第一代人的自律下,那个制度似乎真的很优越。连勃列日涅夫,虽然穷兵黩武,但是在80年之前,大家并没有觉得他的国家比米国衰弱多少。至于后来东夷超过北夷、西德超过东德,那都是80年代的事儿了。 我三十多岁的时候,这个国家经历了广场协议,经历了后来持续失去了的20年十年衰退,十年滞涨。我一度觉得这个制度就该这样完蛋的,生产已经够发达了,缺的是让穷人买得起这些产出的分配制度。资本注意过度建设之后,就该跟你们学的那样,搞社会注意……” 顾诚听到这儿,脑子已经有点不够用了。 握草!中岛美雪那代扶桑人,居然那么多毛左? 但是仔细想想,其实也是历史的局限。任何一种注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总会有自己特定的生产土壤。 哪怕有些元首黑觉得“世上怎么会有人支持元首”,但实际上,当一个经济上升期的国家,中产阶级被打回无产原型的时候,这样的土壤是很容易出现的。30年代的德国,十年后米国中产被挤压后推出来的唐纳德,都是时势。 在地球的历史上,上个世纪的50和60年代,社会注意确实比较强势,比如苏联人靠举国体制,57年弄出卫星上天,当时确实有很大的迷惑性,让整个世界认为“苏联是不是真的比米国还优越”。 这种阶段性的比较优势,就跟两个华山派弟子,一个练剑宗一个练气宗,剑宗弟子前十年、二十年确实比气宗武功高强。而气宗要练上三十年以上,才会碾压剑宗。在三十年的大限到来之前,剑宗信徒自然会多一些。 中岛美雪是那个时代的人,成长历史受限,变成黄皮红心也没啥不对。 顾诚理清思路,勉为其难地继续追问:“那您这首歌的创作本意是……” 中岛美雪淡然一笑:“有人说,,是我写给拓郎的,毕生的情歌,希望给永恒的爱一个永恒的谎言其实那最多占三成。 更多的是,我对曾经被认为是错误年代的一种冷眼旁观现在看起来,过去的信仰确实是错误的,至少从阶段性的结果来看。但我宁愿多冷眼旁观那么二十年,三十年,到我慢慢老去,死去,历史才告诉我一个最终结论。而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中岛美雪停顿了一下,给顾诚以思考的时间,然而顾诚没想通这里面有任何逻辑关联。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恕我直言,我自己都看不出来。” “马克思说过,交换价值取决于供求关系。你让我看到了,那些可以被资本注意规模化、马太效应侵蚀的世界,那些导致人类社会最终异化成‘物质极大丰富、却没有好的分配制度让穷人有钱买得起’状态的毒瘤,其实还有一条出路。 那就是靠人类自己的尊严和社会尊重需求、靠分别心来自律。那些标准化的东西极大丰富之后,按照马克思说的,它们就该越来越不值钱,最后趋于免费,就算某个资本家垄断了全世界的这个产品,只要准入门槛够低,他就赚不到超额利润。 而有个性的东西,会变得值钱,只有人才能提供的东西,会变得比机器越来越值钱哪怕是一个农民,30年前种植有机蔬菜,只能卖50日元一斤,现在可以卖5000日元,哪怕刨除掉通货膨胀,凝结在那里面的人类劳动依然没有贬值。 人类会靠鄙视和尊严这两个杠杆,来为社会自我疗伤,只要有人能够为世人证明这种鄙视和尊重而你这样的数据和信息提供商,恰恰能够做这件事情。 只要每一个吃工业化用农药化肥生产出来的蔬菜的消费者,你都可以强制性给他贴上一个数据标签,告诉世人他吃的是标准化的产品,那么其他人就可以俯视他,鄙视他没有个性。那些为靠复制牟利的资本家输血的人,自然会受到一定的抑制。 每一个用非标准化产品的人,他应该受到的尊重,你都能带给他一个数据标签,让他走在大街上都可以被旁人知道‘这个人用的是定制手作’,从而仰望他,那‘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马太效应,自然会被人类的鄙视链抵消一部分。 所以,我现在相信,列毛那一套不一定是对的,但是马克思那一套很有可能依然是对的。最终的供产注意,就该从物质极大丰富的富裕国家天然诞生。只不过中间需要经过你那一套社会自疗、自我治愈的修复。而从一个物质都还不丰富的穷国直接供产,我现在承认那是不可能的了……” 顾诚完全没听懂那个阿姨的神神叨叨。 不过他看到中岛美雪拿出了一个手写封皮的唱片盒,还夹着曲谱。盒子上的标题是: “一代人”这个词,是特地把“永远的”这三个字划掉之后改写上去的,以示并非一开始就如此想。 “我曾经以为,割命永远失败了,所以希望,让我永远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乌托邦,自我麻醉一生就行了。但是你让我知道,我不需要这个永远的谎言了,割命只是暂时失败了,换了一条路子。把列毛的岔路堵了,直接回到马克思的原教旨路线上去就好了。 资本注意天然灭亡的时候,不一定会到供产注意。但是如果被你引导、改良过的那套资本注意都混不下去了、灭亡了,那世界就只有进入供产注意了。” “唉……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顾诚其实很想告诉对方,哪怕是35年后他来的那个世界,人类还在追求用分别心和其他造出来的需求,为市场经济续命呢。 然而,话到嘴边,他觉得也没必要打击一个已经自我麻醉了几十年的老左了。 就让她信一下,自我安慰一下,又如何了呢? 就让她相信“这个永远的谎言其实只是持续一代人的谎言”而已好了。 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永远的谎言。 这是一首被当作遗嘱创作出来的歌,当然要像遗嘱一样自我欺骗到死了。 顾诚打开歌词,果然看到里面很多地方被微调了,尤其是最后结尾的那一段,变成了 “你啊,我要你说一个持续一代人的谎言,直到我已经用黑色的眼睛找到光明,再揭穿最后的真相……” 顾诚合上歌词,提醒道:“中岛前辈,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寻找光明’是顾城写的,不是我写的,您致敬错人了。”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他的家人不会告侵权的,何况侵权也是我侵权,钱算个什么东西。”中岛美雪说着,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然后就起身,“这事儿,应该就算是说定了吧?” “说定了。” “那我走了3点钟的机票。” “这么急?那我送送你。”顾诚和潘洁颖起身,送中岛美雪重新回候机楼。 走过安检通道门口时,中岛美雪拎着包停了一下,回身对顾诚鞠了一躬:“很感谢你拍出这样的电影,你是创作界的马克思。” 顾诚淡然一笑:我可不是什么马克思,我只是救世主而已。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