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伤心莫唱旧南曲 4
秦桂溜回床上刚躺好,女人已气愤地推门而入,马上背过身去关门,久久没有回身。 “娘。”秦桂见娘亲状态异样,担心地喊道。 “小桂乖。娘马上过来了。” 秦桂心细,女人虽然花了点时间掩饰,还是让他看出了破绽。 “娘,你哭过了。” “嗯,娘有伤心事,哭一下就好了。”女人见瞒不住,故作轻松道。 “娘,我长大了,会好好保护娘,不再让你受人伤害。”秦桂去抹娘亲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 “我知道我们家小桂最懂事,最能耐了。”女人开心地抱住秦桂。 过了一会,秦桂见娘亲心绪平静,忍不住问道:“娘,管家先生为什么叫你夫人呢?他说的二少爷是说我么?” “你都听到了?”女人吃惊之下,一时不知所措,忽地往事一幕幕飘过,让她陷入了一片痛苦和迷茫之中。 “娘,我爹呢?为什么小成他们都有爹,我怎么没有?为什么他们说我是捡来的?”秦桂见娘亲没有回应,继续问道。 “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秦桂急的要哭出来。 没想到女人听了这些问题,只是紧紧搂住秦桂并没有说话,过了好久秦桂明显感觉到娘亲在抽泣。 秦桂不知道娘亲为什么哭,只知道她很伤心,于是心中一酸,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跟着一起大哭。 两人哭了很久很久,等娘亲把秦桂身子推开一段距离时,秦桂觉得自己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小桂,娘对不起你们。你问的问题,等你们长大一点了,我再告诉你们,好不好。” “嗯。” “三天之后,你回去照顾姥爷,然后把最近的事理一理。这几天让小贤好好看家,知道吗?” “嗯。” “明天我拿个盆子装一大盆鸡腿给你,亲自送你出门,好不好。看谁还敢来闹,馋死他们。相信娘,不好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美好的日子就会来临,我们一起努力吧。” “嗯。” “那早点睡吧。” “嗯。” “娘,我想听故事。” “好的,娘就给你讲一个英雄的故事。” …… 秋属金,金色白,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是为白露。值此时分,夜气渐寒,西风拂面,入体微凉。 一个中年女子还穿着一件青色单衣在月下行走,只见她在这庭院、回廊、小径里转了一圈又定住了脚,似乎是迷了路,似乎又是在犹豫不决。 她身后几十米,一个黑影小心翼翼地缀着,那黑影没料到她会转了个圈回来,急忙间往回廊下一瞅,转动身子背靠着一根柱子缓缓滑下下蹲,只觉脸手上几下刺痛,忍住一看面前竟是一片荆棘,不知为何种在了此处。 那女子还在沉思,没有察觉身后异动。半晌,她借着月光还是找明了方向,路上靠着树影躲过了几个路过的丫环,终于还是来到了一个房间前,屋内点着灯,看着窗影分明地可以看清里面的男子正在做些什么。那男子原本坐着看书,叹了一口气,站起走几步,又坐了下来,如此起起坐坐,颇有些烦心事在搅扰着他。女子站立在房前,看着那身影,迟疑着要不要敲门。 “你来啦。”倒是屋内男子无意中发现了女子的身影,有些惊喜地说了一声,就把房门打开,欲迎女子进屋。 那女子见房门一开,反倒是后退几步又止住,似乎有些后悔自己今晚来此的决定。 “既然来了,总要说上几句才走吧。我想你来总归是为了孩子的前程。”男子说着就把女子拉了进去。 男子把女子按在自己常坐的太师椅上,亲自泡了杯香茗,就在她面前隔着书案坐定,道:“说吧,什么事?” “正如你所猜,孩子的事。我想让孩子去学堂。” 男子怔了一下,捋着有些花白的胡须,笑道:“我几次让管家来找你,为的也是这事。看来,不是一家人,怎么也想不到一块去。” 女子闻言抬起头来,看着男子,有些悲愤地道:“不一样。我说的是上学,没有别的。” 男子闻言,笑声嘎然而止,道:“怎么,你还是不同意?” 见女子默不作声,表情倔强,男子也变得有些生气,道:“他迟早都要知道,他身上流着我的血脉。你要是当年那么有骨气,也就不会至今还呆在这里。” 见女子双眼迷离中透着痛苦,男子心一软,语气变得和缓,劝道:“你何苦呢?带着个老头、孩子熬了这么多年。” 女子心中诸多的委屈似乎被男子勾了出来,顷刻间泪已经涌了出来。男子叹了一口气,艰难地挤进那桌椅间的空隙,将女子抱起,给她擦泪。 女子这时却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当年我一个未嫁的闺女,突然有了身子,不容于亲朋。爹爹又老迈多病,除死之外,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怎样?这么多年过来,念着你还有些良心,很多事我也只是自己扛着,不来麻烦你,免得损了你的声誉。眼下,估计爹爹也没多久可以侍奉了,我贪生怕死,为的就是这老和小,只要你应了……” 女子一下犹豫,又鼓着勇气道:“我也愿意心甘情愿一回。” 男子闻言,既是又气愤又怜爱,凝视着女子的脸半天不语。 记忆中那张年轻又充满着活力的脸已经经历了风霜,竟也有了些皱纹,短短几年竟是像过了几十年一般,让她如此老态。 男子抚摸着她的脸道:“当年,终归是我错了。你不用勉强自己。这么多年,我虽有心帮手,但碍于那人和她娘家,总是不能尽力。对你们母子的亏欠如此之多,心中实在难安,此事即便不是你来求,我也是要做的。只是你还是不肯答应让他认祖归宗吗?” 女子有些意动,迟迟说道:“非不是我硬要拦着。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当他父亲死了,且平日多有受辱,心中必然有积怨,此时若突然挑明,仓促之下,一时难以接受,以他倔强的性子,怕是要出事。” 女子又道:“就是我和爹爹也是恨你恨得紧。” 男子道:“我知道。这多年,我都知道。” “只不过,我想着错已铸成,好好弥补你就是了。可又没想小田她……哎。也许是我以前恶事做多,应有报应。” “小田的孩子其实比你的还小,这你知道的。那回小田和你置气伤了元气,那时她正怀着小谷,结果小谷自小病弱,也不知能不能给我送终。你在这里这么多年,家里大大小小发生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前些年,我对你们母子不闻不问,也是怕有些人知道了反而害了你们。眼看,我这偌大的家业都要姓了外姓或者又是那些豺狼般的叔伯,我总归是不甘的……” 女子想着男人这些年来对自己几人明里暗里的呵护,想着他这几年似乎颇有悔意对乡民也多有慈善之举,又听着他刚刚诉说中透出来的诸多苦楚,想想毕竟相识一场就是有缘,就当是自己命苦还是成全了他吧。 “别说了,孩子他爹,我应了。”说完,女子轻轻一挣,脱开男子的怀抱,急欲向外走去,生怕自己会反悔似的。
“你刚才叫我什么?”男子拉着女子,惊喜地看着她,开心地说道:“虽然是我勉强的你,原来你还是有我的。哈哈哈。” “好好好,我明天就让人来办。” 好一会,男子见女子还没动,不由上前继续抱住她。 “曾梦丁香拨叶趣,遥指北斗数星语。罗裙低转花已黄,流年偷换笑依然。”男子开心之下竟然出口成章。 “老爷,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做诗?” “真情所致,自然流露。我跟你讲讲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似乎都是心结已开,心情舒畅,如同老友般坐下说起了闲话。 良久,男子道:“今夜,就不要回了吧。” “那田……” “不用理她,这书房她也不来的。” “对了,我刚才想了想,还是得给你个名分,不然对孩子不好。” “不用了。” “要的,你们为我受了这多年的苦,就当是补偿。我决定了,即使小田要闹也由她,现在这个家还是我做主。” “多谢老爷为孩子着想。” “还叫我老爷么?” “夫君。” “哈哈哈。” …… 门外,窗下,那黑影听得咬牙切齿,双手抓着木板抠着,那指甲分明已有血渗出,再听的片刻,里面的声音已经让他忍不可忍,他猛地一拍木板转身就跑,瞬间就淹没在夜色当中。 “有人?” “谁?” “点灯,我去看看。” 屋内的两人被惊起,起身披衣查看不说。 那黑影一路狂奔,左转右绕,对宅院的布局甚为熟悉,可是他伤心之下难免有所疏忽,奔跑之中摔了好几下,磕得嘴唇也破了,他也顾不上擦,爬起来又继续向前跑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天边已露白,双腿变得有些沉重,眼前是一条大河,再也无法前行,他只好停下。 原来这只是个孩子。男孩刚刚一路奔跑一路哭,眼泪已经哭干,双眼红肿,嘴角还有血迹,膝盖也已摔破,身上衣服挂着勾出来的小布条丝,清秋的冷风直往那些破洞里钻,而男孩丝毫不觉得冷,痛苦地跪倒在地。 片刻后,男孩似乎恢复了气力,抓起一块石头就往河中扔,接着又是一块,那大河甚为宽广,他站立前的那处又有较大的落差,那石头扔入水中的声响都被水流声盖了过去,连溅起的水花都被水流因落差激起的水花同化为一起分辨不清。 原来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男孩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大河突然大叫起来:“我要出人投地!我要出人投地!” “我目标远大,定能大富大贵!” “我不要叫小桂!我就叫阿远!” “对,就是阿远,字仁贵!” 男孩对着大河咆哮着,转眼撒腿又跑了起来。 史载,流泽国建安郡(后属岚国)有一悬案,多年未克。兹有闽县陈氏大户,一夜间亡八十三口,中毒者有之,刀伤而亡者有之,另有陈家长子陈谷年、次子陈桂、管家陈有财、管家之子陈成等六人下落不明,诸多珠宝细软有失,疑为管家一家背主弃义,窃财外逃,不慎事败,怒而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