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决意
深夜静谧。 贾诩独自一人坐在石亭内,有仆人将酒端了进来,贾诩握着斟满酒的耳杯,却迟迟没有饮下。 轻轻的摇晃了一下酒杯,梨香酒在杯中打着旋,形成了一个微微的漩涡。贾诩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漩涡,思绪飘散,回到了三日前那个同样安静的夜晚。 马车在宫内的石路上缓缓而行,贾诩挑开车窗帘向外望去,两旁高耸巍峨的宫墙在黑夜中挺拔庄严。前面天子的车辇仍然不疾不徐的走着,贾诩的马车跟在其后,看着他们要去的方向,似乎是北宫的德阳殿那里。 马车来到德阳门前停下,贾诩急忙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快步走到刘辩的车辇旁侍立。身为臣子,不可能让皇帝先下车等你。 刘辩走下车,拍了拍贾诩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走进德阳门。 德阳殿与德阳门之间是分列两旁的东西二阁。正面的德阳殿映入他们眼中,即使在黑夜里仍然可以看出它的雄伟宏大。 “德阳殿始建于明帝时期建造北宫之时,为北宫正殿,也是规模最大的建筑。南北宽七丈,东西长三十七点四丈。台阶高二丈,以花纹石作坛,白玉相砌,引洛水注于殿下。时人曾赞‘珠帘玉户如桂宫’。” 刘辩一边走着一边用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向贾诩介绍着德阳殿,说话的方式风格独特,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刘辩以前便是经常给人介绍宫殿,并以此为生一样。 贾诩对于德阳殿的历史还是有所耳闻的,若是有人能在他欣赏时像这样在旁边讲解一番,也是别有一番情趣。但若是讲解的人是皇帝,却只能让人觉得诡异。 二人拾阶而上,进入德阳殿内。刘辩在讲完德阳殿的历史和特点后,微微的吁了一口气,自语道:“倒是许久没有这么做了。想当初在旅行社时也是没做多久便被炒了鱿鱼。” 刘辩的的话让贾诩有些不懂,但是平常刘辩总是会说一些古怪的饿话,贾诩初时还会有探究的意思,不过后来发现确实弄不懂,便放弃转而对刘辩的古怪举止感到习惯了。 刘辩看似无聊的甩了甩头,问贾诩:“文和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是的,陛下。”贾诩点头说道。 “朕,其实也没来过这里几次。不过,有个有意思的东西想让文和看看。” 刘辩看似开心的笑着,像是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屏退左右护卫和侍者,只有刘辩和贾诩两人来到了后面的寝殿。 在一个矮榻旁停下后,刘辩叫贾诩与自己合力将榻子移开,露出了下面的青石板。刘辩蹲下来摸索着石板,突然间用力一扣,一块石板轻易的便被掀开扔到一旁。 石板下面有一个铜环,两个人又合力将铜环拉起。脚底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一块一米多宽的石门被拉了起来,一个暗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暗道里有石梯直通下面。很深,贾诩在上面都看不到石梯底层的情况,但是里面并不暗,石梯旁边的墙壁上每个几步便有一个灯笼挂在上面。 “陛下,这是……” “密道!”刘辩言简意赅的答道。 刘辩引贾诩走进密道,沿着盘旋的石梯向下,刘辩一边走一边对贾诩说道:“这条密道一直延伸到城外的北邙山,何时修建的已经无据可考,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先帝时期还在使用它。” 事关皇室机密,贾诩也不敢应声,心里奇怪为什么天子会带他来这里,默然的跟着刘辩走到了地道下面。 下面的空间极为宽阔,有很多木箱摆在墙边,有些盖翻开着,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你知道先帝时,这里用来干什么吗?” 未等贾诩有所回答,刘辩紧接着说道:“先帝将大量的财宝藏入这个地道中,若是前朝危险,便可以遁入地道,带着财宝逃跑去做一个富家翁。哈哈哈……” 刘辩大笑着,笑声却极为的冰冷。 “人都说狡兔三窟,你说先帝是不是很聪明?” 贾诩的脸犹如吃了翔一般难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刘辩,只好低头继续不做声。 刘辩笑了一阵止住了声,两人继续向密道的深处走去,刘辩接着又问贾诩:“文和今年也是四十有八了吧?” “是的,陛下。” “也算朕的长辈了。” “臣不敢。” “岁月如白马过隙,转瞬即逝。朕曾闻出名要趁早之话,知文和也是少年成名,不知年轻时志向如何?”刘辩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看着贾诩。 “臣少年庸碌,没有什么志向可言。”贾诩谦虚的说道。 刘辩摇摇头,不信的说道:“人怎么会没有志向呢,每个人存身立世,都有他想要达到的目标。先帝的志向,便是想做一个富家翁。而朕,最初只想苟活于世,但是继位之后,朕却想改变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命运,开创一个万年盛世!” 刘辩的话说得豪气干云,让贾诩都觉得有些热血。刘辩的大计划他是看过的,那是未来刘辩执政的行动纲领,其中涉及到的政治改革若是成功,万年盛世有点夸张,但是大汉帝国再延续个几百年应该毫无压力。 刘辩带着他穿过一个门洞,来到了地道里的一个房间。贾诩发现唐皇后就在坐在里面,面无表情。身穿着大红色花纹的庙服,这是祭祀、加冕时才能穿的正式服装。 这情景极为诡异,唐皇后面无表情的在地道里正襟危坐,幸亏贾诩有些心理准备,若是冷不防的瞅见,非得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贾诩上前与唐皇后见礼,唐皇后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简单的向刘辩施了一礼后,继续保持着威严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贾诩这才意识到唐皇后似乎在生着什么气。 刘辩微微露出一丝苦笑,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有目标,就要为之去努力奋斗。光武帝发出‘仕宦当作执金吾’的感叹,并且为了这个梦想在今后的时间里历尽艰难,其取得的的成就最后也远远超出当初的目标。朕立下了开万世之基的目标,也是要为之流血流汗的。吕逆袭来,朕不会退缩,哪怕最后真的兵败身死也无愧于天。但是……” 刘辩停了一下。 “文和不一样。文和心中的梦想,一身的才华,不应该留在这里面临玉石俱焚的危险。所以朕希望若是真有城破之时,文和能够利用这个暗道逃出生天。” “陛下。”刘辩留下来自己,竟然是这个意思,这令贾诩惊讶的合不住嘴巴。 “朕并没有看不起文和的意思,也不是对你有所怀疑。只是朕曾经答应过文和,要与你创出一番伟绩,使得文和的一身才华得以施展,能够青史留名。只是如今大汉遭此劫难,对于文和,朕不想你的才华就此埋没。” 刘辩的话一片赤诚,贾诩心情复杂,沉默不言。 一直以来,虽然刘辩对他一直都是推心置腹,但是贾诩却从没来没有过归属感。对于刘辩,他只是一个打工者的身份。他不会将命交给任何人,只能握在自己手里。这是他天生的自我保护的性格使然。 对他来讲,历史上,或者现实的那些上位者,礼贤下士也好,推食解衣也好,说白了就是想让别人替他卖命。所谓的心腹肱骨,也只不过是驭人之道的修饰之词。 然而刘辩的所做所行却颠覆了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他教蒋奇才趁朝廷用人之际主动请罪减小处罚,却没想到刘辩竟然可以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遇到危机,别的老大都是希望手下能够同舟共济,患难与共,而刘辩先想到的却是让自己安全逃走…… 他不认为刘辩是那种老好人的性格,他觉得刘辩之所以会那么做,是因为在他心里并不是把自己当成臣下,而是…… 在他脑中的词汇里并没有“同志”这一词,但是却能直观的感受到刘辩确实将他当成了为了实现他的大计划而携手共同努力的合作者。 贾诩的心中,那个累积了几十年的自我保护的心里堡垒,终于在此刻开始出现了裂缝。 “陛下……” “朕对文和,还有一个请求。”刘辩不等贾诩说话,又一脸恳求的对他说道。 他向唐皇后伸出手,唐皇后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他牵起唐皇后的手对贾诩说道:“若有城破之时,朕希望文和能够护着皇后离开。” 刘辩的脸上露出的是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托付他人的恳切,紧接着,他向贾诩做出了一个令他惊慌万分的动作。 刘辩向贾诩深施一躬。 “拜托了。” 贾诩手脚慌乱的拜伏在地上,口称死罪。然而这时,唐皇后却在一旁决然的说道:“陛下,臣妾不会离开陛下的。” 刘辩微微一愣,露出了疑惑、尴尬的表情。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唐皇后突然间泪流满面,凄然的说道:“那日在城楼上臣妾确实答应了陛下。可陛下也曾说过要保护我一生一世啊!” “非是朕要抛下你,而是吕贼势大,朕不想唐jiejie有什么危险!” “可是我有了陛下的孩子啊!”唐皇后突然嚎啕起来。 唐皇后的话犹如让刘辩犹如雷击一般愣在当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早上,臣妾微感不适,便请来太医院大夫来诊治,这才发现臣妾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唐皇后泣不成声的说道。 刘辩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初为人父的喜悦与紧张,兵凶战危之下对这个孩子未来的担心,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来,复杂难言。 唐皇后继续哭着对刘辩说道:“陛下是臣妾的天,也是整个大汉的天。陛下说要平定乱世,臣妾也相信只有陛下才能做到。若是没有了陛下,臣妾便没有了天,这大汉也将沦为乱世。臣妾与腹中的骨rou在乱世中是活不了的,陛下不要再赶臣妾走了,就让臣妾留下来好吗?” 唐皇后的眼泪一直是刘辩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刘辩伤感的牵起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脸上努力的擦拭着,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她的泪水。 “陛下,臣妾早就立誓与陛下同生共死。就算离开,若陛下有何不测,臣妾也不会独活的。”
唐皇后平日性格温婉,实际上却是外柔内刚,虽然此时对刘辩是凄凄婉婉的哀求,但是话语间所体现出来的,便是毫无退让的坚定了。 刘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双臂环住了唐皇后。 “唐jiejie,你这是……唉。” 他知道再也无法劝动唐皇后,心中凄然,但是更多的还是油然而生的一份沉重的责任感。 自己已经要为人父,绝对要打败吕布活下来。 贾诩此时已经悄然离开,将德阳殿留给了刘辩和唐皇后。 德阳殿外夜空中星斗满天,银河璀璨。这样的星空他平时不止看过千遍,唯独今天觉得与以往不同。浩瀚的寰宇一望无垠,心中仿佛被什么注满,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没有坐马车,贾诩在宫中的甬道间快步而走。少年时他也曾这样在星空下疾走,一腔热血立下宏大志愿。不知何时起,年少的锋芒棱角全被岁月磨平,身上积累下来的只有自我保护的壁垒。 但是今晚,那心中坚固的壁垒似乎被撬开了一个缝隙,并在今后的岁月里逐渐崩溃。 当贾诩的老仆回到石亭内去看自己的主人时,发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主人已经酒醉酣睡在凉亭之内。 老仆有些惊讶,这是在主人成年后再也没有看到过的情景。主人虽然好酒,但是不管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一份警惕,时刻的小心与算计,从未像今日这样放开自己。 老仆取来毯子披在贾诩的身上,听到贾诩呢喃间似乎在说:“为万世开太平,我贾文和也不是怕死之人……” ************ 用过朝食之后,刘协照例在府中的花园中练了一会儿剑。作为他的剑术老师,王越在一旁默默的指点着。 刘协舞了一会儿剑,王越喊住了他。 “殿下,剑术一道最重心无旁骛。殿下心中有事未决,不适宜再练下去了。” 王越虽然平时对刘协态度恭敬,但是在教授剑术一途上还是极为认真和严厉的。 刘协收了剑,尴尬的对王越说道:“王师教训的对,是本王分神了。” “待殿下心平气和之时再继续下去吧。”王越叹了一口气说道。 他观这几日刘协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是为吕贼进犯的事忧心,但是王越的武功虽然已到宗师境界,但是于朝政军事来讲却一窍不通,也无法帮助刘协什么。 刘协点点头,将佩剑交给了仆人拿走。与王越跪坐在矮桌旁,开始饮茶聊天。 王越本以为刘协会和他谈论吕贼进犯之事,然而刘协第一句开口竟是问他江湖之事。 “今日左右无事,不如王师聊一聊江湖上的事情。” 王越摇摇头,答道:“江湖之上,多是以力为尊,好勇斗狠的游侠,有什么好说的。” 刘协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王师所说,可和陛下讲过的那些江湖事不太一样啊。” 王越皱了皱眉,天子讲过的诸如《射雕英雄传》、《小李飞刀》等故事,都曾由陈留王刘协转述讲给他听。在他看来,天子口中的那些江湖故事十分的荒谬不经。真正的江湖哪有那么浪漫和精彩可言,更多的就像一种生活。就像农民用锄头种地生活一样,游侠是用刀剑来讨生活。 多数游侠都是没有土地和产业的赤贫者,像故事里那种游走四方,吃饭出入大小食肆,没有固定收入钱却永远花不完的侠客他生平未见。更别提“辟邪剑法”、“佛家七十二绝技”等闻所未闻的武功了。 “陛下口中的游侠,应该是乡野轶事。”出于对皇权的尊重,王越自然不可能指责刘辩的胡说八道,只能含糊的对刘协解释一下。 刘协对这件事也并不太在意,接着又说道:“虽是轶事,但是故事里的侠客们守义精神却也是值得敬佩的。” 王越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我辈行走江湖,最重的便是这个义字。” “若是有人趁危难之前抛下兄弟独自逃生,王师如何看呢?” 刘协诡秘的笑了起来,似乎话中有话,但是王越却没有听出来,直直的说道:“此等败类,越深鄙之!” 呃?刘协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王师所说的真是……哈哈哈!” 刘协笑的捧腹,眼泪似乎都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刘协擦了擦眼角,表情变得严峻起来。似乎是下了某个决心。 “说起来真是危险啊。本王差一点就要被王师鄙视了。” “殿下?”王越被刘协弄得一头雾水。 刘协转头看着他,目光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