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贾诩归汉
深夜子时，仍没有睡去的贾诩跪坐在桌案前，看着案子上的一张简易的军事地图愣愣的发呆。 如今的局势对西凉军十分的不利，不久前还是手下败将的皇甫嵩卷土重来，手底下已不再是毫无战斗力的临时招募的兵勇，而是集中了大汉帝国所有的精兵悍将。有了这些资本的皇甫嵩彻底展现出了他大汉名将的一面，将全军上下治得滴水不露，毫无破绽。反观现在的西凉军士气低落，羽翼尽殁，李傕杀了樊稠后更是使军队上下离心。贾诩虽然建议李傕趁皇甫嵩立足不稳之际前去袭营，结果去了两次都被防守严密的皇甫嵩打了回去。 面对着糜烂的局势，李傕异常的恼怒，对待贾诩的态度也越发的不恭敬了。当初就是贾诩撺掇李傕郭汜等人起兵造反的，如今一事无成，李傕怎能不对贾诩有所不满。 在白天的军事会议上，李傕就眼带凶光问贾诩如今有何破敌之策，并发出“曾不如当初做个一方之主”的长叹。 贾诩对此异常的害怕，以李傕的性格，如果把自己杀死，再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在自己身上以平息朝廷怒火，这种事他也绝对做的出来。 故而贾诩只好建议李傕不要轻举妄动，应让凉州和河东迅速增兵援助，并派出使者再联络羌、氐部落以为外援。 贾诩的计策让李傕的眼中稍微褪去点了杀意，会议结束后，贾诩这才浑身是汗的返回了自己的营帐。 其实在贾诩心中李傕并不是一个值得辅佐的主公。目光短浅的李傕看不出来朝廷的缓兵之计，而贾诩却看得出来。就算是李傕等西凉将领想安分的做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朝廷也早晚会对他们动手的，到时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己为了自保才不得不为李傕出谋划策。 只是连贾诩都没想到是自己多方筹划，竟然最后还是要面对如此的困境。他本以为朝廷积弱许久，又刚刚经历了十常侍之乱，对于西凉军的发难必然猝不及防，百般顾忌。想不到小皇帝刘辩竟有如此的魄力，不顾洛阳后方空虚，竟倾全国之兵与西凉军决一死战。手下的兵将更是骁勇善战，最终致西凉军于如此困地。 白天他对李傕说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河东与羌氐等族的支援，其实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今占尽优势的皇甫嵩军只要率先发动进攻，对西凉军必可一战而定。 然而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自从皇甫嵩的军队在周至县附近集结后便毫无动静，虽然摆出了一付决战的气势，可却始终没有决战的动作。贾诩不认为以皇甫嵩的军事能力看不出此时决战对朝廷的有利性，更不会天真的觉得朝廷这么拖下去是想对己方网开一面。 朝廷如此做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呢？ 贾诩低头仔细观看着案子上的军事地图，由于制作水平有限，地图制作的十分粗糙，只是大概标注了司隶境内所属郡县和敌我所在位置。贾诩听说在朝廷手中有一幅制作更精良的司隶州地图，上面的郡县亭里，山川河流都标注的异常细致，很适合排兵打仗之用。 据说小皇帝刘辩从即位伊始就开始查阅以前的宫廷资料和派人实地勘察，着手绘制司隶州地图。先不说这其中对于财力和人力的耗费，就是穷酸的凉州军不可比的，其中精妙的制图方法也可显示出朝廷里确实能人辈出。 贾诩还听说刘辩已经开始组织人手绘制其他州郡的地图，看来这位小皇帝的雄心不小啊！ 贾诩的心里猛地一动，其它的地方？他把目光投向了地图之外，难道朝廷是在等…… 贾诩悚然而惊，如醍醐灌顶般醒悟了过来。 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这才是真正的上兵之策。朝廷果然好算计！ 贾诩愤怒的一拳砸在地图上。 想到白天自己还劝李傕不要轻举妄动，看来如今应该建议李傕速与朝廷决战才是。 正在思忖间，一名兵卒从帐外走进禀告营外有两个人自称是武威郡姑臧县贾诩的家人，有急事求见。 贾诩一愣。自己虽然离家多年，但与父母妻子却常有书信来往。两个月前还互通书信各报平安。此时却有姑臧的家人深夜求见，贾诩的心里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命兵卒将营外的两个人带入了自己的营帐。贾诩第一眼一下就认出了首先走进营帐的是家里的老仆人贾志。 眼前的贾志异常的狼狈，不但蓬头垢面，胳膊还打着弯吊在脖子上，显然是受了伤。 贾诩心里顿觉不妙，还未等他开口，贾志嚎啕一声跪伏于地，哭诉道：“大公子，大事不好了！主公主母还有少夫人以及小公子都被人掳走了！” 贾诩闻言大惊失色，上前扯住贾志急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细细的说来！” 贾志抽噎的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半月前一伙歹人突然冲入了贾诩在姑臧的家里，将护院的庄丁砍翻在地后，劫持了贾诩的父母妻儿及一干仆众。之后押着他们向西一路走了很久，在一座古城停下后，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拿出一封信交给贾志，命他带给贾诩，并说若贾诩不按信上所说去做，恐怕全家人的性命不保。 由于西凉军反叛，兵荒马乱之下贾志一路走来也异常的艰辛，故而变得如此落魄。贾诩在听完贾志的哭诉后，急急的问道：“信在哪里？” 贾志从怀中掏出了信递给了贾诩。 撕开信封，贾诩将信纸从里面抽出来一看，上面竟是大汉天子刘辩写的一封亲笔信！ 信上的内容先是刘辩称赞了贾诩智谋无双，算无遗策，堪称“毒士”。自己对贾诩智慧的仰慕，希望贾诩能够良禽择木而栖，到自己正义的一方来。但若是贾诩不愿意，刘辩着重强调了“文和之谋，天地变色，朕深惧之”的这句话。信上说若贾诩的谋略为他人所用，大汉必将倾覆，刘辩自己也会身首异处。他在信中委婉的表示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贾诩在自己手里的家人也会跟着陪葬，而且他还会下一道遗诏，向天下人宣布凡是杀死贾诩的人都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汉祚。 刘辩信上的内容不可谓不歹毒，贾诩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大汉天子竟然像青皮无赖一般的掳人勒索。若真的按信中所说，恐怕贾诩不但全家死光，自己在普天之下也再无安身之处！ 贾诩的脸色青白，怔怔的愣在原地半响无言。 这时，随贾志一起进来的一个年轻人凑到他的身边说道：“旦夕危难间，文和先生不要再对信上的事犹豫了。” 贾诩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发现眼生的很，并不像自己的家人，便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人深施一礼，笑道：“在下宋信。” 贾志这时在旁边解释道：“这位宋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一路上多亏有他帮助我才能赶到这里给大公子送信，不然的话这兵荒马乱的恐怕没来到这里我就命丧途中了。” 说到路上的艰辛，贾志再一次伤心落泪下来。 贾诩没有理会他，反而仔细的看了一眼这个叫宋信的年轻人。 他的年纪看着并不大，恐怕也是刚及弱冠。虽然冲着自己始终面带微笑，可贾诩仍然从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出凌厉决绝的杀意。 贾诩悚然而惊，自己刚刚听闻家遭突变，一时失神竟然大意的让一个陌生人靠近自己身旁！ 贾诩冷冷的看着他，心里明白此人一定是朝廷派来的死士。防止自己一旦真的不顾家人死活，不同意归顺朝廷，，此人就会出手将自己杀死。 贾诩心里暗自惊叹：这个小皇帝刘辩做事果然心思缜密，环环相扣。 宋信也感觉贾诩似乎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也并不慌张，上前紧靠住贾诩的身子，挽住他的胳膊，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陛下盛意拳拳，求贤若渴，文和先生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赤诚。否则到时玉石俱焚，先生也悔之晚矣！” 贾诩见他胁住自己，明白如果自己要大声将帐外的护卫喊进来的话，恐怕他立刻就会穷图匕现。 贾诩乃是当世智者，心中百转千回间表面却不露痕迹的说道：“信上之言，我并无异议，只是身边杂物甚多，容我收拾一番再与你们启行。” 宋信似乎早料到贾诩会有此说，接口说道：“外间早已为先生备好一切，只等先生一人。先生何需眷恋旧时物品，错过了大好时机！” 在旁边的贾志也毫无知情的哭道：“主公主母等人还等大公子赶去相救，大公子莫要再耽误时间了。 感到宋信钳住自己的那只手越加的用力，贾诩的心里不由得一滞。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既如此，我现在就随你们去！” 三人步行走出帐篷，来到了营地的辕门处，有站岗的兵卒见贾诩过来，急忙上前施礼，问道：“先生深夜何去？” “奉李将军命出营。”贾诩朗声说道。 在普通兵卒眼中，贾诩乃李傕亲信，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见贾诩如此说，虽然心里疑惑，可谁也不敢阻拦，打开辕门放贾诩等人出了营。 三人又步行了百余米，来到一片树林旁，宋信停下来向林子里发了一个暗号，林间立刻有一队人牵着马走了出来。 其中为首的是一个瞅着比宋信还要年轻的年轻人，宋信上前冲他行了一个军礼，说道：“禀司长，文和先生已经随我出来了。” 那个年轻人听完立刻对着贾诩深鞠一躬，歉意的说道：“我等奉陛下之命接先生弃暗投明，其间多有得罪，望先生海涵见谅。” “阁下何人？”贾诩问道。 “在下原名小根子，蒙圣上不弃，命我拜统调社长史魏翊为兄，赐名魏根，现任特勤司司长一职。在下尚未及冠，文和先生乃大人，日后富贵无限，此时称呼在下小根子就是。” 贾诩虽不知“司长”是何职务，不过他也无心探究，而是问起他最关心的家人的安危： “魏兄弟，敢问在下的家人何在？” 魏根答道：“文和先生的家人已接到长安妥善安置，先生不久即会与他们相见。” 听到如此说，贾诩无奈的点点头。 魏根又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先生随我等赶快赶路。” 魏根命人牵出三匹马来给贾诩三人，各自骑上马后，向东奔驰而去。 行至天色发明，魏根突然在一条小路间停下了马步。众人在他身后停下，魏根对着前方的路怔怔的看着出神。 贾诩正在奇怪，魏根突然说道：“前方有敌情，下马，备战！” 贾诩一愣，极目远眺却也没有看到任何人，正奇怪魏根为何下此结论，却看到众人都纷纷下马，自己也只好跟着跳下马来。 看着魏根的手下都对魏根的话深信不疑的忙着挖坑埋伏，贾诩颇感到惊异。 魏根的手下各个身体雄健，威风凛凛，包括那个挟持自己出来的宋信更是胆略非凡，有勇有谋。然而这些人却对比自己年龄小的魏根言听计从，且从他们的表情看并不是因为魏根是魏翊的义弟，故意恭顺奉承，反而是发自内心的相信遵从。 魏根是如何确认前方有敌，而众人却又如何对此深信不疑呢？ 贾诩困惑不解的看着魏根他们挖坑的挖坑，布置陷阱的布置陷阱，一阵忙碌过后，一切都准备妥当，魏根他们这才又各自埋伏在了道路两旁的树丛中。 这时，贾诩仍没有看到任何敌人的影子，却惊讶的看到魏根掏出了一本书，悠闲的看了起来。 其他人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何不妥，有些人也同样拿出书来一页页的翻着看。大家的脸上都尽是放松的心情。 刚才还充满紧张感的忙碌，突然间转变的如此清闲到让贾诩感到不太适应，不由得开口询问魏根道：“魏兄弟，你刚才不是说有敌情吗？为何现在还有闲情逸致看书。” 魏根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距离他们过来还有一段时间，大战之前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心情，也正好可以趁机学习看书。” 贾诩愣住了，想不到这个魏根竟然还如此好学，更令他惊讶的是他连敌人几时能到都了如指掌，难道这个魏根真的身据异能？ 魏根见贾诩愣愣的出神，以为是对自己看书而感到惊讶，便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本是黑山贼寇，战败被俘后陛下并没有将我治罪，反而可怜我因为穷困所逼才走上邪路，不但赦免了我的罪过，还对我委以重任。知道我和其他穷苦出身的同僚目不识丁，便在府衙中请来老师教我们识字看书。我等不敢辜负陛下，只能下苦功努力学习以报圣恩。” 魏根的一番话让贾诩的心里颇有感触，近些年来朝廷对待叛军的态度一向都是残酷高压，比如现在正与他们对持的皇甫嵩就是在剿灭黄巾起义的时候坑杀了数万黄巾战俘。贾诩对前往长安的这条路的结果其实心里也觉得很忐忑。然而在听完魏根所说后，对于刘辩宽仁、广阔的胸怀倒有些放心起来。一个普通的黑山贼寇尚且能赦其前罪，量才施用，对待自己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贾诩心里想着，又听到宋信接着魏根的话说道：“陛下对我等的圣恩，我等是怎么也报答不完。陛下就像天上光照大地的太阳，我等草民只有在他的光芒普照下才能得以生存！” 一提到天子，宋信便神情激动，双目烁烁放光。其他人——包括魏根在内也是同样的表情，对宋信的话频频点头。 贾诩吓了一跳，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像发癔症般如痴如狂起来。虽然不知道刘辩如何让这些如此的忠心不二，不过看着这帮人一脸崇敬的表情和炙热的目光，贾诩感到这可不仅仅是御下之术这么简单，这简直就像摄取人心一样了。 远在长安的刘辩，此时在贾诩的心里已经披上了一条神秘的面纱。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可又能宽厚待人，量才施用，控制人心的手段更是让人惊诧。贾诩的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和小皇帝刘辩的见面。 末了，贾诩想起了心中疑问，便又开口问道：“魏兄弟，诩有一疑惑，不知兄弟可否解答？” 魏根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文和先生可是想问我为何知道前方有敌出现？” 贾诩点了点头。 魏根道：“在下从小便有异能，可知危险来临。正因为我有此本事，陛下才命我统领特勤司为陛下办事。” 贾诩点点头，心道果然和自己所猜一样。 这时，宋信又在一旁说道：“魏司长的本事多次救我等于危难之间，我等对他信服……” 未等宋信说完，魏根突然打手势令他安静，自己目光坚定的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来了！打暗号让所有人准备！”魏根下达了命令。 他的话音刚落，贾诩便听到小路的前方隐隐约约的传来了马蹄声。 魏根等人掏出了一把短弩，紧张的盯着小路。 不一会儿，一队骑兵疾驰而来。看样子应该是西凉军派出去的一队探马。贾诩的心中忽的产生了一个疑问：既然魏根能够预知危险降临，为何不设法躲避，反而还要费尽周折的战斗呢？ 咴——！一声战马嘶鸣，探马小队中跑在前面的两匹马踏进了设好的陷阱坑，紧接着，后面又有三匹马，因为收不住马势跟着掉了进去。 其他的骑兵尽力将马别到旁边或停住马步，一阵阵战马嘶鸣，一队人乱成了一团。 魏根等人趁此机会齐射弩箭。贾诩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弩箭竟然还都是连发，如蝗般一顿攒射后，这队西凉探马已经十去其八。 射空弩箭后，魏根抽出腰刀大喝一声，带人冲出了树丛，对着剩余的西凉兵卒就是一顿狂砍，一边砍还一边大喊“誓死护卫文和先生归汉！”“保护文和先生去长安”等语。 听到他们这么喊，贾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魏根明知有敌还不设法躲避，心里一阵阵抑郁。他分明看到虽然魏根表面上对这队西凉士兵毫无留手，可还是有一两个人向西凉大营的方向逃走，摆明就是魏根故意放走的。再经过他们这么一喊，恐怕得知消息的李傕只会认定自己是叛逃，派来解救自己的兵马也会改成追杀自己的兵马。而自己此后除了一门心思跟着魏根他们逃跑，也不会再生出其他想法。 贾诩黑着脸看着魏根结束战斗后，笑嘻嘻来到自己身边，便冷冷的问道：“魏兄弟你们刚才所喊，恐也是陛下授意的吧。” 魏根正色的说道：“陛下让我们誓死护卫先生周全，我等自然要尽心尽力。其实陛下对先生异常看重，先生来长安后恐怕职位要在我等之上，贵不可言。先生对此又有何顾虑呢？” 贾诩默然。心知此时也无他法，只好跟着这帮人一起逃命才是。 魏根见贾诩表情已经松动，急忙又说道：“陛下吩咐，我等走出军营后便由先生指挥。如今我等行踪已露，形势危急，相信先生必然会带我们逃出生天，还请先生下令。” 贾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行迹暴露，必有追兵赶来。一部分人继续东去吸引追兵，另一部分人隐藏踪迹南下绕道回长安。” 魏根和宋信相视一眼，齐声说道：“诺！” 当即计下由宋信带领一部分人继续东行，而魏根带领一部分保护贾诩南下绕道而走。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