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节 谣言升级了
富礼和广東官府这次的效率奇高,三天时间就办完了所有事情。 富礼先是写信给柏贵,表达了朱敬伦的态度,并且将朱敬伦临走时候写下的保书,一并送到了广州,让柏贵转递给新会鹤山两县,接着采取通知洋人,让他们去香山县接人,同时也没忘记通知朱敬伦出发。 1860年1月处,朱敬伦坐小船来到香山县丞所在前山寨,位置上是后世的珠海,洋人的轮船已经等在这里了。 这是一艘两百吨的蒸汽船,除了一些洋人都在外,还有侯进带着五十名新安客勇,他们将作为保镖一路跟随。 洋人调查团一共七人,为首的一人叫做JohnStrongNewberry,翻译过来是约翰。他的真实身份是美国植物学家,来调查刑事案,却派来一个植物学家,用意不言自明。其他几个人中,有旗昌洋行、琼记洋行的雇员,有品茶师,财务等人。当然也有法律专家,有侦探,还有地质学家等等。总之这是一个复合型调查团。 当然,他们公开的身份,都是美国调查团员。 坐船是很方便的,从伶仃洋进入横门水道,或南下从大海进入其他水道都能直上鹤山,等兵工厂建好之后,朱敬伦一定会仿制蒸汽船的。 美国人十分兴奋,一路上都站在甲板上,却不是聊天的,而是在工作。他们拿着各种设备,一般中国人不认识的设备,有照相机,观测设备,还有人不断的记录着各种数据,显然他们并没有将此行当成刑事调查,估计当成地利勘探更多一些,要不是知道美国人没有机会向中国动武,朱敬伦肯定会怀疑他们在做军事调查。 “约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朱敬伦明知故问。 “他们,他们第一次来中国,有些好奇,所以拍些照片,照相,照相你知道吗?” 调查团长约翰显然在敷衍朱敬伦。 朱敬伦恍然大悟一般:“哦哦,我听过,不都是照人的吗,还能照水、照山啊!” 约翰笑而不答,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果然是一群野蛮人,跟美洲丛林里的玛雅人,非洲的黑人没有什么不同吗,这就是所谓的文明古国啊。 朱敬伦也在暗笑,测吧,测吧,测的准一些,朱敬伦可还没精力重测一遍。朱敬伦不知道当美国人测量后的数据,全都被自己最后扣押的话,他们是会哭还是会笑。 美国人苦笑没人知道,方山这个算命先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笑。 他坐在新会县一座茶楼上,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新会是相对富庶的一个县,这里的耕地较多,土地肥沃,河网密布,物产丰饶,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富裕的地方教育水平就高,新会就是整个广東都颇有名气的文华之地,从明代开始,这里的进士、举人就不断的涌现,因此有新会笔之称,与喜好练拳的东莞人并列称为“东莞拳,新会笔”。 街道上有蹦蹦跳跳的孩子,孩子嘴里都念叨着最近刚刚流行起来的一句童谣。 “土要地,客要地,夷人来了也要地,谋夺地,议割地,土客两家皆无地!” 中国人是一个感性民族,他们多疑又迷信,尤其对那些没来由的箴言、童谣很相信,月事神秘,越是离奇,他们就越是觉得不可能没有来由,完全找不到来由的,那就是上苍在警示人间。 历朝历代,造反起家的豪雄,都会先编造一些神秘的箴言给他们造势,什么石人一只眼之类的,大家反倒信的厉害。 但官府绝对不会轻信,当官的知道大多数都是别有用心者散布的谣言,什么上苍警示,读书人讲的是敬鬼神而远之。 所以当大街小巷的童谣突然四散的时候,官府很抓了一下,结果根本查不到人。小孩当然是不能抓的,找过来问问,顺藤摸瓜,可最后的线索都断了,有的说是过路客商说的,有的说是街头乞丐说的,还有的说是在河边洗衣服时候听来的,没见到有人。 官府的介入反而造成了谣言更大范围的扩散,现在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无形中助长了谣言的影响力。 所以方山很想笑,没有官府的助力,他还真的很难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让新会和鹤山两县爆发如此程度的谣言。 这句童言的内容很简单,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听懂,这也是历代谣言的特点,目的就是让贩夫走卒都能听的明白,“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大楚兴陈胜王”,即对仗工整,朗朗上口,又简单易懂。 “土要地,客要地,夷人来了也要地,谋夺地,议割地,土客两家皆无地!” 小孩子们喊着歌谣走远了。 广府的土人要土地,山上的客家人要土地,两家为此打了多久,夷人来了也要土地,内容十分明白,就是说夷人要来新会和鹤山夺取土地了,当然歌谣没有明确说两县,那么就会继续传下去,传到高明,传到高要,传到新宁,最后传遍广東。 新会和鹤山人就是再闭塞,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洋人跟僧格林沁在大沽口打了一仗,但是二十年前朝廷割让了香港岛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知道。 歌谣在暗示夷人要来跟土客两家争地,而土客聚居的地方,可不就是鹤山等地吗。 现在大家还只是传,等朱敬伦陪同洋人到了这两县,就会有人琢磨过味道了,到时候自然会有多舌的人乱联想。 鹤山一带的谣言才刚刚开始,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的新安,尤其是首当其冲的九龙司,已经是谣言满天飞了。 去年方山就告诉过这里的乡绅、宗族说洋人要谋割整个九龙,当时他们都吓坏了,不过始终得不到确认,慢慢人心也就安静了一些,可是最近一个情况,直接炸开了大家的感情,洋人真的找上门来,要求租借九龙司了。 原本的历史上,港英政府和英国政府,先后都曾提过割让九龙司的问题。率先行动的是港英政府,当时是巴夏礼向两广总督提出来的,以九龙司治安问题为借口,要求广東政府要么派一支军队去维持治安,要么将九龙司割让给洋人。当时劳崇光是两广总督,广州城也在英法联军控制之下,哪里有军队可派,劳崇光以自己无权割让国土为由,巴夏礼要求租借,最后以每年五百两银子租借了九龙司。两个月后的1860年3月,英国外交大臣才给港英这边提出要求,如果法国人不干涉的话,希望他们能把九龙司弄到手。结果人家早就先办了,当然如果他们早就收到伦敦的要求,他们也不会提让广東官府派兵,或者租借了,而是直接要求割让。
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巴夏礼早就没人知道在哪里了,普鲁斯在上嗨跟桂良等谈判,多次问道巴夏礼,结果清政府反复推脱说在广東,让他们来广東问问,广東则说是在京城,后来普鲁斯北上,也打算问问,甚至威逼清政府交出巴夏礼,哪怕是死人,也要尸体,没想到爆发了大沽口之战,这件事又搁浅了。因此巴夏礼并不是驻华公使。 同样劳崇光也不是两广总督,现在的劳崇光还在广西,忙着镇压当地的大成国起义呢,石达开也跑到了广西,更是让人头大。 反而是本来已经在焦虑中死去的柏贵,现在稳稳的坐在两广总督的位置上,尽管依然麻烦不断,可却没人敢说撤了他,就是朝廷都不敢,因为他的工作有目共睹,收复了广州,并且一直成功的阻挡了洋人进入广州的要求。 驻华公使和两广总督的人都换了,但是港英政府依然提出了租借九龙司的要求,这不是因为九龙半岛上各家乡勇纷纷组建带来的治安问题,也不是真的打算霸占陆地殖民的政治问题,而是一个很现实的经济问题,那就是香港岛的土地实在是不够用。 刚刚割让港岛的时候,岛上有五千多中国人,一个小小的香港岛就有这么多人,那是因为广東的土地实在是太过饱和了,从鸦爿战争起广東人口就到了极限,大概有两千五百万,可到了五十年后,也不过两千九百万,增长的空间实在是太少了。 因为港岛本就人口密集,所以可供英国人开发的土地实在有限,就是山地都没多少可以开发的,后世的大屿山现在依然是新安的土地。香港港口甚至连建仓库的后备土地都没有,而海峡对面的九龙司就成了他们天然的扩张方向。 历史上一得到九龙,港府立刻就拍卖了九龙的土地,各大洋行纷纷买地修建仓库,一时间九龙仓库林立,得名九龙仓。对照历史就很清楚了,那些洋行肯定早就给包令施压,包令才想租地,同时洋行的能量很大,这些贸易商完全可以影响到英国政府,所以后来英国政府也想割地。 现在港府在经过协商之后,由包令向新安先提出了租借九龙的希望,还是租,不是占,因为他们还没收到伦敦的命令。 可是现在新安是由陈芝廷署理县令的,陈家本就是当地的大宗族,对土地极为敏感,当即就严词拒绝了英国人的无理要求。 陈家是大家族,在当地根深蒂固,同时也攀枝错节,消息很快就通过陈家传遍了整个新安的各大家族,瞬间,整个新安炸了。 一年前洋人要割让九龙司的谣言得到验证,立刻就引爆这个炸点,这次大家十分确信,洋人又要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