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进城、第一节 人市
台风刚刚过去,孔定边就上路了。 孔定边带着几个人,赶着一台大型牛车慢腾腾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他的“参谋”们仔细筹划了好几天,终于想出这么个主意——扮成孔老爷名下的一个佃户。反正在凤山这片土地上,为孔老爷纳粮完税的大小佃户不计其数,只要找人弄几张铺保、契证,孔定边几个人就变成了新右浜黑风庄的的新佃——不过是交点钱、按个手印的事情。 之所以选择此时进凤山,一来是孔家寨的战略侦察刻不容缓,二来台风刚过,凤山境内一片混乱,因此有更多机会混进孔老爷戒备森严的城堡。更重要的是,目前正赶上凤山一年一度的“秋决”大祭。本来是借着深秋时节万物肃杀之时处决要犯的日子,慢慢演变成了杀人表演兼热闹非凡的大庙会,城堡的守卫更加松懈,混进去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孔定边似睡非睡躺在大车的粮包上,享受着深秋太阳最后的温暖。两头健壮的牯牛拉着四轮大车,吃力地在土路上前行;那条土路经过日复一日的碾压,早就成了一条深深的土沟。道路两边原本栽种着整齐的白杨树,经过台风的蹂躏,齐刷刷地躺倒在路边,折断的树枝上挂满了肮脏的篾片、木板、茅草……无数杂七杂八的破烂,见证了大自然暴虐的力量。远处是一块块收割完毕的庄稼地,捆好的麦秆乱七八糟散落着,远远看去像是泛黄的大地上生长出来的一个个可笑的瘤子。庄稼地之间穿插种植的一片片白杨树,槐树,山毛榉……也七零八落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几株可怜巴巴的树,顽强地向天空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这一幕情景让萧索的大地更显得消沉疲惫。 这一伙人一路保持着沉默。他们不时经过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村落,土屋的茅草顶全都消失了,残垣断壁中偶尔出现的一缕白烟提醒着他们,这里可能还住着活人。偶尔也能看到一条小河沟像白练一般缠绕在道路两旁。突然有几只喜鹊冲天而出,发出响亮的“夹!夹!”的声音从树顶呼啸而过。孔定边的嘴角这才稍稍露出一丝笑意。 离凤山越来越近,路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孔定边发现,那些人大都是所谓的“干人”,是这片土地上数量最多的一群人,也是最贫苦、最可怜的下等人,房无片瓦衣无寸缕,身材矮小肤色黝黑,靠为各个地主甚至是佃农做最下贱的苦力维生,满脸都是被残酷的压榨所折磨出来的麻木神情。他们像路边的野草一样不知不觉生长,也像风中的草木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孔定边心情复杂地一路看着这些干人。这时坐在车前的壮小伙子——孔定边特别挑选的特战队员孔十八——大声地吆喝着,努力驱使着牯牛把大车从一个小坑里拽出来。车子一个颠簸,睡在粮包中间的军师孔鲶鱼和白雪寒都晃醒了。 “到哪儿了?”白雪寒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她的头上围了一条巨大的围巾,身上也穿着破烂的棉布长袍,加上满身满脸的尘土,活脱脱一个乡下村妇的模样,孔定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东家”,赶车的小伙子回过头大声说,“我们去前面的镇子打个尖儿,喝口水。妈的快渴死啦!” 一个停顿,这台装满粮包的大车便引起了几个破衣烂衫的干人的注意。他们迟疑着慢慢围了过来,似乎想要往车上爬。孔十八大声吆喝着“滚!滚!”挥舞着鞭子往那几个干人身上抽。鞭子打在身上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但是那群人似乎毫无反应,沉默地攀住了大车的栏杆,一双双干枯的手死死拽住粮包,眼窝深陷腮帮凹进,一个个形如鬼魅,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白雪寒吓得尖叫起来。 “够了够了!”孔定边皱着眉头制止了孔十八。他吃力地搬出一袋谷子,用刀划了个小口,然后“扑”地推下了大车,激起了一大片烟尘。那群干人立刻放过大车冲了过去,像一群恶狼一般无声的争抢着、厮打着,黄色的谷子撒了一地,不少人趴在地上直接把谷子往嘴里塞。孔定边的身体哆嗦起来。 “走走,我们快走。”孔定边怒吼起来,,催促着孔十八使劲抽打着两头牯牛。大车猛地一抖,冲出了人群。 一行人在坑洼的烂泥沟里挣扎着爬行了几个小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今年的天气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虽是深秋时节,太阳依旧毒辣辣高悬空中,几个人又热又渴又累,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好在终于到了一个颇大的市镇。他们找到路边一个茶摊,疲惫地下车,准备吃点东西。 镇子位于凤山脚下,正处在几条大路的交汇处,历来是车水马龙的热闹之地。眼下,正是孔凤山各个庄子纳粮完租的日子,镇子里到处都挤满了四面八方来的大车。尽管风灾刚过,街道里满目疮痍,但是残垣断壁之间依旧密密匝匝堆满了人。小商小贩见缝插针支开了摊子,扯开嗓子叫卖油炸糕、年糕、糯米糖、糖葫芦、小馄饨……算命的、卖野药的、买卖针头线脑的、江湖杂耍的、看热闹的,暗娼、兵丁、闲汉、乡巴佬、小财东……三山五湖各路好汉、七十二洞洞主似乎全都来齐了,大人叫孩子哭,叫卖声、唱曲儿声、喝骂声、哄笑声、大牲畜不耐烦的哼叫声,夹杂着路边苍蝇馆子里煎炒烹炸的饭菜香味儿,真是熙熙攘攘人吼马嘶热闹极了。 孔定边坐在茶水摊破烂的席棚下,面对着如同开锅沸水般的街市,回想起刚才大路上如同狗一般争抢粮食的干人,恍如隔世。几个人吃着随身带来的干粮,向店家讨了几碗茶水,这午饭打算就这么草草解决了。 “大帅,”孔十八自从进了镇子就眼睛眨都不眨地死盯着大路对面的一个颇为上档次的妓院,那里进进出出的姑娘衣着非常暴露,“时间还早,我们去对面老街逛一圈,给家里添点东西……”,他“吞”地咽了口口水。 “屁!”孔定边白了他一眼,“那破窑子有什么好看的,逛什么逛?吃完赶紧走,咱们还得抓紧时间进城办正事儿!” 心事一下子被揭破,十八的脸“腾”得红了,讪笑着去准备大车。军师和白雪寒捂着嘴笑了起来。 几个人正准备上车出发,“咣——咣——”,一阵筛锣声透过街上鼎沸的人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了。满街的闲汉地棍轰然叫好,一股脑都跑过去了。 “都干嘛呢这是?”孔定边见人一下子跑光了,连忙抓住了店小二。 “客官”,小二不住朝街上探头探脑,看样子也想出去看热闹,“你远道来的?今天人市开张!新来了不少小娘儿!听说,还弄来了一大票‘辐射人!’新鲜呐!” “啥?” “辐射人,客官!没见过吧?” 白雪寒正默默地喝着一碗豆腐脑,一听“辐射人”这三个字,脸色微变,悄悄捅了捅大帅。 孔定边转过头看看军师和孔十八,发现两个人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尤其是孔十八,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这臭小子,肯定是对人市上的“小娘儿”来兴趣了!他在心里笑骂着。 几个人连忙把大车拴在店里,付完帐又塞了些小钱,急匆匆随着人流往东门外的广场走去。 挤过街巷也就一袋烟的功夫,便是十里八乡著名的“东门广场市”了。说是广场,不过是镇东头一大块平整的土地,周边环绕着一圈建得歪歪扭扭的土坯房。两栋高达三层的砖瓦房鹤立鸡群,算是本镇最体面的楼阁了。顶楼雕梁画栋、张灯结彩,隐约可见一些衣冠楚楚的人俯视广场上的众生指指点点,想必是镇子上有头脸的人物了。广场上早就人山人海,正中央搭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巨大木台,台下围满了看热闹的闲汉。说话的,yin笑的,打闹的,呼噜呼噜抽烟的……人人脸上都喜笑颜开,喧嚣的人声一浪高过一浪。不少女人也赶来这里凑热闹,三三两两站在外围土房的破烂屋檐前,嗑着瓜子儿,一个个小声地交头接耳,笑容满面。 人市,毕竟也算是凤山境内规模较大、人民群众最为喜闻乐见的盛大集会之一了。 孔定边几个人在人群中奋力挣扎着,奋力接近那个大木台子。突然,广场的东南角爆发出巨大的狂呼声,几乎是在一刹那,所有人都兴高采烈高叫着“来了!来了!”人群像潮水一样朝那儿涌去。孔定边和他的伙伴们也被人流挟裹着奔向那个地方,没走几步,最前面的人突然又像蜂巢炸营一般四散开来,混乱的涟漪一下子在密集的人群中猛烈扩散,许多人叫骂着摔倒了,赶紧又闪电般地爬起来,以免被人群踩踏。 一辆硕大无比、似乎是运送牲口的篷车在一群粗汉的牵引下从东南角的一扇大栅门内出来,缓缓地驶进了广场。车上挤着数十名一丝不挂的女人。人们一下子发狂了,怪叫声、欢呼声、口哨声响彻云霄。“娘们!娘们!娘们!”所有人都兴高采烈鼓着掌,有节奏地叫喊着,伸长脖子眼巴巴看着那台大车。 孔定边默默地随着人群走着,冷眼观察者那些可怜的女人。她们早就被一遍遍糟蹋得不成人样了,在车上或坐或站,木然看着车外狂热叫喊的人群。阳光照在她们肮脏不堪的身体上,活像一群刚刚牵出猪栏的生猪。 这时,有几个小混混突破了车子周围负责维持秩序的粗汉们松松垮垮的防线,敏捷地爬上了车,攀附在栏杆外面,对着车内的女人大喊大叫;有个上蹿下跳的小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粗木棍,使劲往车内的人身上猛捣,还得意洋洋地对着围观的人群摆造型。女人们吓得连滚带爬,惊叫连连。几个汉子连忙把这些混小子拽下车来,开始凶狠地殴打。广场上的狂热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闲汉们大声地叫好、吹口哨、欢呼,yin邪不堪地对着车上的女人评头论足,到处都爆发出一团团的哄笑声;有不少混混甚至开始朝车上扔石块,几个女人被打中,鲜血从乱草一般的头发下渗出,更显得面目可怕。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汉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粗野地抡起皮鞭朝人群狠狠抽着,打在rou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在震天的叫骂声中,闲汉们忙不迭向后退去。很快,大车在广场上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朝着那个巨大的木台缓缓驶去。 一片混乱中,一长串女人终于被牵上了木台,灰头土脸木然站立,毫无羞耻地面对着无数男人****的目光。那几个大鞭子抽人的军汉用力敲着锣绕场疾走,努力想压制广场上鼎沸的人声。一个身穿黑衣的小个子跳上台子,手中握着一个木制的大喇叭声嘶力竭叫喊着。孔十八就在孔定边身边,着急得跳着脚看,可惜他终归比前面的人矮了点儿,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十八使劲捅着前面一个白胡子老头,不停地问:“叔,他在说啥?他在说啥?” 那糟老头子也激动无比,一边踮着脚看着台上的动静,一边头也不回吼叫着接着十八的话茬:“嘿!……上个月孔老爷打王家浜的女俘虏!可都是财主家的小姐丫鬟……小的才十四!嫩着呢!……什么?要100元……” “喔……” “……老规矩!咱们这次还是拍卖!诸位父老乡亲,瞧清楚了喂!”,小个子从女人堆里揪出一名个子很矮的女孩,推搡着走到前面,“100元起步!10元叫价!您老瞧瞧嘿!这娃儿,才15,您瞧这牙口……”那小女孩紧张地浑身发抖,嘴一咧哭开了;她脸上本来就布满了泥垢,用手一擦眼泪,顿时成了一个大花脸。 “哭了哭了……哈哈,瞧哇,哭了……” “嘿!掌柜的!您开人市,也不把小娘们打扮得俊俏点儿!悄悄成啥样子了……” 前方的闲汉们纷纷哄笑起来,欢乐的气氛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突然,广场东侧的人群中暴发出巨大的嘘声。原来那两栋高楼上匆匆下来几个类似管家一般的人,在一群大汉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分开人群,直朝木台昂然而来。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立刻就有两个小女孩儿披上袍子被带了下去。 “妈!妈!”一个姑娘突然回过身,拼命挣扎着想回到台上。一个****的、满身污垢的女人也冲了下来,把拴在一起的几个女人全都带倒了。那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毛毛,我的娃!毛毛!我的娃!”几个壮汉飞快地抓住那个女人,连打几个耳光,想把她拽回台上。 小姑娘没命地大哭大叫着,管家身边的一个大汉抽出篾条死命地抽,啪啪的rou声清晰可闻。那女孩光着身子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杀猪一般凄惨的嚎叫声,激起了大片的尘土。那女人惨叫着挣脱几个大汉,一下子冲到管家前,一边嚎哭一边重重地磕着头。一个黑衣大汉冲上去就是一脚,女人在地上打了个滚,不动了。 孔定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一股辛辣之气冲入鼻腔,眼前一下子模糊起来。 广场上喧嚣的巨大声浪瞬间平息了。孔十八前面的那位老头子低头抹着眼泪,嘟哝着说:“骨rou分离,造孽呀!骨rou分离,造孽呀!”慢慢地,人群中开始回旋起低沉的窃窃私语声。 “可怜呐,母女俩!” “可不是,这要是拆散了,真是作孽呀……” “那位老爷怎么不一块儿买了……” “切!老的谁要?……” 前方的人群突然sao动起来,一帮闲汉冲了上去密密麻麻围住管家那伙人,激烈地大声指责着。很快广场上的所有人都高呼着“放人!放人!”挥舞着拳头向那边压去,眼看就要把他们淹没了。
砰砰!两声枪响清脆地爆出,大家都呆住了。一名黑衣大汉挥舞着一只乌黑的手枪,跳上木台大声叫喊着:“孔老爷座下曹大当家要人,谁敢抢?谁敢抢?” “你******算哪根儿葱?”人群中有人破口大骂。 “哪根儿葱?”大汉一下子把枪指向了那个闲汉,“你认得这枪,算是哪根儿葱?算是你祖宗!” 那闲汉脸都吓白了,本来高昂的头颅一下子缩了回去。周围的人群安静了一下,却更加群情激昂地叫骂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场外立刻跑步进来一小队背着火枪的黑衣兵丁,奋力挤开人群登上木台,只听哗啦哗啦枪栓声响成一片,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人群。大家怒目圆睁,开始了沉默的对峙。 “乡亲们,乡亲们!”先前那个黑衣小个子又蹦了出来,“乡亲们,咱们得讲点儿理!曹大当家的是买人,不是抢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说是不是?至于说骨rou分离,您得看曹大当家的愿不愿意买!我们又不能强买强卖,您说是不是……” 小个子在台上又蹦又跳,满脸油汗滔滔不绝地辩解着,台下的人群中嘤嘤嗡嗡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那十几名兵丁似乎长舒了一口气,端得老高的火枪也稀稀拉拉放了下来。 “王八蛋!”孔十八愤愤地骂着,“什么东西,买女人还让人家骨rou分离!混蛋!”差点要跳起来大骂几句,给稍稍缓和的场面再点上一把火。孔定边一下子拽住他,连连使了几个眼色。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已经看过太多类似的场面了,绝不能在这里出一丁点差错。他搂紧孔十八的肩头,压低声音说道:“别在这里瞎闹!赶紧找到小白、鲶鱼,我们立刻走!”孔十八吐了口唾沫,讪讪地钻进人群。 人们无可奈何地看着小姑娘被那个“曹大当家的”管家带走了,那女人也被生生拽回台上,如同死人一般瘫倒在地。黑衣小个子觉得刚才一幕似乎太过沉闷压抑,便变戏法一般掏出一面破锣敲了起来,大声喊叫着:“乡亲们!这次新到的除了白花花的小娘儿,还有辐射人!辐射人你们知道吧?看过没?今天让父老乡亲们开开眼!来,带上来!!” 辐射人!辐射人来了!! 死气沉沉的广场像一汪平静的池水遇上了一场十四级台风,瞬间变得狂暴起来。台上那群灰头土脸的女奴一下子被抛弃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所有的人重新转向广场的东南角,大声议论着,谈笑着,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张大嘴巴,努力使自己的眼睛比其他人的头顶高那么一公分。 从东南角最先传出了几声惊叫。只见又一台大车被缓缓牵了出来。沸腾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最前面的围观者甚至鸦雀无声。人们惊讶地看到,那台大车上竟然放置了一个玻璃制作的大房子!金属的骨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人多高的、巨大的平板玻璃牢固地镶嵌在骨架上,四面围合成一个精致的玻璃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张大了嘴——黑暗时代,能够制作大面积平板玻璃的设备和技术,已经永久失传了。用玻璃制作房子,这主人该是多么的豪奢! 四名健壮的军汉环绕在大车四角,全副武装。他们身上穿着非常罕见的黑绿色制服,表明这伙人应该是非常接近凤山统治核心的“近卫部队”。不用说,这车,这玻璃房子一定是直接属于孔老爷名下的财产了。围观的众人很自觉地和大车保持着距离,因为每名军人的后背上都背着一把寒光四射的自动步枪——仅从外形上看,这玩意儿凶猛的火力和巨大的杀伤力就让人不寒而栗。 玻璃房里站着两个高大的人,不,应该说是类似于动物一样的东西。他们比正常人足足高了一头,高鼻深目,身材瘦削。奇怪的是,他们的头发、眉毛、脸,手脚……凡是暴露在外的皮肤和毛发都是雪白的,眼窝深陷在布满皱纹的脸上,两颗眼珠竟然是红色的,透出一种说不清的邪气。更奇怪的是他们的衣服,用料看上去竟然非常高档——似乎是丝绸一样的料子——通体雪白的的长袍纤尘不染,配上他们高大却干枯的外形,真是古怪别扭极了。 两个人戴着手镣脚镣,笔直地站在车内,似乎对面前这个巨大的广场以及黑压压的人头漠不关心。孔定边和大家一起随着玻璃房子在广场上缓缓蠕动着,目瞪口呆地看着。全场逐渐变得鸦雀无声,只是在远处传来的小声的切切私语,混杂着压抑的惊叹声。 “辐射人!” “白的!瞧哪,白的!!” “怎么长的大猴子一样!” “听说是辐射人来进贡的,惹翻了孔老爷,让扣起来了!” “嘿!那红色大眼睛!盯着我看呢!” “别看!辐射人会用眼睛勾魂,小心魂勾了过去!” …… 不用维持秩序,人们就自动为大车让出一条通道。那群军汉似乎并没有打算把辐射人牵到木台上拍卖或者展览的意愿,他们只是快速地在广场转了半圈,很快就从北部的出口出去了。广场的人群不满而又无可奈何地议论着,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数百年来声名赫赫的辐射人竟然是这个德行,露面的时间又是如此短促,让所有人产生了巨大的失落感。 孔定边快速地思考着。他当然知道,这些所谓的“辐射人”其实是得了一种非常罕见的遗传疾病——白化病。问题是,辐射人所在的“国家”,是如何能够集中如此之多的白化病患者,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此外,那两个辐射人是不是孔老爷俘虏的?如果是普通的俘虏,为什么不卖掉,而仅仅是在这样的场合走一圈过过场呢?如果是重要的俘虏,或者需要保密的人物,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藏匿起来呢?他想了一小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孔老爷今天在示威。向谁示威?或者,向谁传递一种什么样的讯息呢?孔定边紧张地环顾四周,只看见一个个充满油汗的、兴奋的大脸——辐射人走了之后,所有人的兴趣重新被木台上的女奴吸引过去了。 “东家,”一个人捅了捅孔定边的胳膊。他回头一看,只见白雪寒披着斗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旁边了。 “这两个辐射人,我好像见过。我知道他们干嘛来的。”白雪寒紧张地四处张望一下,小声说。 孔定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矮了矮身子,做贼一般环顾四周。他眨眨眼睛,一把拽住姑娘往人群外面拖,一边回头大声叫喊着军师:“快叫十八出来,我们走了!!”鲶鱼军师急匆匆拉住恋恋不舍的孔十八,挣扎着挤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