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决绝
这是一套下等嫔妃的衣裳,半丝半棉,肃静中带着沉寂,毫无花纹雕饰。雪瑶本身娇小玲珑的缘故,穿在身上,长衣垂地,袍袖过指,又是漆蓝如墨的颜色,正好掩饰了所有伤口。月色清幽为衬,乍一眼看去,除去清减几分外,眼中的怨毒狠厉似是更胜从前。 谢秋颜在一旁,拿着梳子,随意扯了几下她凌乱不堪的头发,柔声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清楚。就是他害的你生不如死,你要是再这样天真,可就太傻了。” “你是怕我说出你的所作所为,他会要你的命吧!”虚弱中气势不减,雪瑶瞪眼看她。 “如果王妃真这么觉得,那就去说。”谢秋颜好像全不在意,“再被人作践一次,王妃可以试试。” 一句话,一把刀,在心上,刺个通透。 她今日所受的折磨,根本就是他造成的,除了看笑话,他怎么可能还存什么别的心思。 到现在了,她竟然还在异想天开。 思维是可以被引导的,惶然无措的时候,一句话入了脑海,不知不觉间改变许多。 起身,踏出两步,谢秋颜又叫住她,把那根钢针塞在她手里,嘱咐道,“要是不清醒了,就用这个吧。对别人不能无情,就只能对自己狠了。” “我告诉你,如果需要,不管别人还是自己,我都可以心狠手辣。” “这样最好。” 平静中孕育着风涛,最后对视一眼,雪瑶跟着那两个嬷嬷向正殿走去。 殿内灯火通明,无意吹过的风,拂动那一袭玄色外袍,他负手而立,似乎冷酷决然,未有情肠。 寂静的夜,镣铐当丁作响,留声在心田。 他和她,这么近,又那么远。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她,阶下女囚而已。 “见了王爷,还不跪下!”嬷嬷们呵斥着,一脚踢向膝盖。 右腿一软,“当”地一声,她单膝跪地,左腿仍保持半蹲状,维持着早已散落一地的傲然高华。 “行了,放开她。”慕容谦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倔强如故,乌黑长发飘飘垂洒,遮住秀眉俏目,掩盖倾城花颜。“下去吧。”挥挥手,打发走那些老奴。他继续审视着她,目不转睛。 雪瑶也未起身,就这样保持半跪的姿态,低头垂首,视线透过眼前乌丝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只字未言。沉默之余,衣袖里,手上的钢针,一次又一次刻画在血rou中,模糊了疼痛,清晰着神经。虽然点了烛火,几乎亮如白昼,可她只要一闭上眼,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们,追魂索命,状如鬼魔。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私自借兵,驻扎杭州的事,不打算说说吗?”不重的言语,隐隐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他的措辞很严谨,似乎在提示她什么。 “那些士兵是我骗來的,杭州城是我围攻的,王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有那所谓一纸供状,我也都画押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索性并腿坐在地上,清亮的声音,一抹桀骜不驯的凄然。 “为什么这么做?”他耐着性子继续问。 “要惠妃的命。”简短而坚定,这就是她的答案。 “一个私怨而已,就真的这样重要?杭州一役,你可知葬送了多少士兵的性命。”nongnong的责备,淡淡之悲悯,他看着她,心底,是失望。 “呵,”她也笑了,不屑的冷笑,站起身,昂着头,苍白面庞,两道厉光,倔傲遗世,“私怨?我母亲曾遭受过怎样的欺凌,你们有谁能管!只因为是女人,就该这样受欺负吗!对,我怎么忘了,你们北翎人本來就是不讲道理的,否则,又怎么会强取豪夺,对万千无辜少女干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來!”首先按耐不住的,是她,理智一线崩溃,巧言善变,成了伤人利器。 宽阔的手掌高高扬起,带着怒气,翻然汹涌。 她就站在那儿,秋水迷离的眼眸直瞪着他,躲也不躲。 想起來,这该是他第二次动手打她。如果上一次,是因为不堪,是因为有情;就这一次,就只剩下了恨吧。 那一巴掌,却迟迟沒有落下,他的手,停在空中,僵持了半响,终于抓住她的肩,狠声道,“唐雪瑶,你以为自己很高尚是吗?什么报仇,什么寻父,从头到尾,你不过贪慕荣华富贵!为了权势地位,你就是个什么都能干出來的贱人!” 她一怔,呆在那里。原來,在他眼里,她是这样的。 见她不语,他继续挖苦道,“当初代嫁,你难道不是看上我镇北王妃的名位?然后到了杭州,千年古都,你嫌王府庙小了,所以要南楚更多的荣华。其实,何必这样麻烦,你想去,本王给你一封休书啊。赔上这么多人命,你安心吗!” “你放手!”雪瑶彻底被激怒,一把挣开他,“呵呵呵,,”一阵凄冷的狂笑,她几近疯狂,“荣华富贵?慕容谦,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要的,是半壁江山!自古一将成而万骨枯,只要得到江山如画,就算白骨堆山,就算血流成河,就算北翎南楚两败俱伤,我也在所不惜!”疯语凄凄,坚毅决然,似乎身面鸿蒙,唱响此生挽歌。 她的话,她的狠,已完全超出他的底线,手上不自觉地加力,向旁边一甩,她已重重摔在地上。才浸过水的肺部经受这样的震荡,登时咔上一口血,堵在喉头,她生生压了下去。 看着地上勉力支起身子的她,这样的女子,傲然娇俏,脆弱无依,又狠辣无情,贪权慕利。他懊恼,他愤怒,他也怜惜,种种感觉只汇成一句,“本王怎么会留你这样的红颜祸水到现在。” “呵,”一笑,沒有抬头,她只涩声道,“王爷现在才知我是红颜祸水,必定祸国殃民吗?不过也不晚,我欠你一剑,你可以还给我。” 冷哼一声,他似乎找回些平静,做调侃之状,“放心,凌迟处死那天,本王一定挑个好位置。”继而转身离去,只留给她高大挺拔的背影。 三千六百刀,刀刀割在心上,他到底有多恨她? “呵呵呵,,”她笑着,仿若凄厉的鬼,带來心惊胆寒的绝望。 长发之下,朦胧婆娑的泪眼,无人得见; 衣袖之中,血rou模糊的左手,顾影自怜。 而他的眼里,有的,只是她的狠,她的贪,还有她的祸国妖言。 牡丹自娇妍,长盛难敌寒。 艳骨风流掩,凄凄一世然。 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璧落成霜,如歌如缕,如泣如诉,所有的哀伤,可否就此掩埋。 镇北王府,明景轩。 肖如风和慕容莲正谈论着什么,一见慕容谦进來,慕容莲的第一句话就是,“九哥,柳蓉儿为何又找你?” 看了肖如风一眼,无疑,定是他把太后召见的事透露给了皇妹,而皇妹也猜到,这个时候,柳蓉儿可能和自己死灰复燃。慕容谦若无其事道,“一些政事罢了。” “是啊,公主,末将就说不会有不别的事的。”肖如风一旁帮衬着。 “那她沒说唐雪瑶的事吗?”慕容莲凝视着慕容谦,喜怒不形于色。 “说了,供状都已经认了。”慕容谦显得闲然自适,略一停顿,仍有些艰难,“毒酒和白绫,让她自己选吧。” “王爷,您不能太后的一面之词,太后明显在嫉妒。”一贯沉稳的肖如风,脱口而出。 “不,”慕容谦坚定地否认,几分沉重,“这是本王的意思,本王不想留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妖女。如风,明天就去,免得夜长梦多,然后对外宣称暴毙。” “可是,,”肖如风还想辩白,被慕容莲一个眼神制止。 “行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本宫吧。你们两个,谁都看不得她死。可有些人活着,更多的人就会为她送命。这样的女子,,”悠悠一声叹息,慕容莲沒有说下去。 漫漫雪夜,三个人,同样的寂静,只因那一瓢绝世祸水。 严正宫,窄小的房间内,清晨第一抹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脸上,暖融融,金灿灿,唤醒这一夜梦魇缠身。 房门再次打开,瑟缩在墙角的雪瑶仍喃喃说着,“不要,不要。” “叫醒她。”悠扬沉稳的女声响起,打破黎明之恬静。 一个嬷嬷走來,取出钢针,向着她的臂膀,连番刺下,熟练精道。 “啊,,”她一声轻呼,睁开眼眸。猛然刺入肌骨的尖利,使本就虚弱不堪的她,微微颤栗。 “住手!”慕容莲急声呵斥,几分厉色,“本宫只是要你们弄醒她,谁允许你们这般无礼的!” 那嬷嬷自然不敢狡辩,连莲俯身赔罪,之后退下。 “莲公主,,”铃音蒙雾,周身无力,挣扎想要起來。可昨天那一摔,膝上的伤已经太重,加之锁链在身,她无能为力。 慕容莲只是静静看着她,有痛恨,也有惋惜。 “雪瑶自知罪孽深重,但求公主带我离开这儿吧,我一定隐姓埋名,当牛做马报答公主恩情,绝不再做出越矩之事,求您了。”雪瑶叩首一拜,卑微虔诚。自以为抓到救命稻草。 悲色中略有激动,慕容莲來到她身边,俯下身,“可你这次,做得实在过分了。九哥怎样待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的,问问你的良心!” “雪瑶知错。”落寞而乖巧,雪瑶垂着头。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能带她出去,怎样都行。 “你要是真的知错,昨天怎么不这样和九哥说呢?不过也幸好你沒说。”潺潺之音如天籁飞鸿,带來的,却是末日之兆,“现在,太晚了。还有什么心愿吗?” 听到这里,雪瑶身子一僵,抵上墙壁,“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想來你的愿望,本宫也实现不了,”慕容莲起身,一挥手,两个侍婢走入,一人捧着白绫,光洁如玉;一人捧着毒酒,清亮彻底,她们一步步走进,在雪瑶面前停下,只听慕容莲又道,“毒酒和白绫,都是九哥送你的,自己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