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琼宫香菱玉
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使雪瑶原本踏出的步子生生收了回來。怎么,她也知道了?心里一惊,面上装出气定神闲,“看來,你们母子感情真是极好。” 慕容诠也真是的,怎么将她的身份都说了。身份多泄露一人,而且是谢秋颜,雪瑶自然只想到慕容诠。 “只要唐姑娘永远离开洛阳,这件事,我守口如瓶。”仍是亲和的语气,却带着明目张胆的威胁。 刚才还只是要她离开慕容诠,现在的意思,明显是坐地涨价,已经在逼她彻底消失了。 敢这样威胁她的,除去那个已死的翠儿,她是第二个。 而这个世界上,不管对方是谁,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威胁。 回身,踏近谢秋颜一步,凌厉的眸光直逼上对方的老练,声音寒得阴森,“对,我是女贼,还是杀人犯,所以??”说着,消瘦刚利的五指掐住她的喉咙,缓缓加力,“我现在就要你的命,这样,我的秘密就不会有更多人知道了。本來,你是慕容诠的娘,我不想杀你,可是我要改变命运,挡我的人,只有死!”说到后面,她仿佛在找理由一般。慕容诠对她一见倾心,不惜所有,可她,真要结果他的母亲吗? 谢秋颜拔住她的手,奋力挣扎着。 在雪瑶的强力压制下,呼吸已经困难,谢秋颜不由自主倾倒向地面,臂肘撑住桌面,却还在苦苦挣扎。 到底是什么令她如此执迷,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放心不下吗? 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临走时那种依依不舍,那种无奈又无助的神情,雪瑶手上不禁松了些许。 几乎已经放弃的时候,感觉到雪瑶的松懈,呼吸稍顺畅了些,随手拿起桌上的杯盏,直向雪瑶砸去。 面对飞來横物,雪瑶虽闪身躲开,一惊之下,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淡淡幽光,晶莹透亮,露出微微一角。 本是不起眼的一角,劫后余生的谢秋颜却怔怔盯着,仿佛要看个通透。 这等美玉,独一无二,只一眼,谢秋颜已辨识出來??香菱玉。 脑海深处,遥远的记忆,浮现开來。 区区二十几年而已,现在想來,仿若飘渺的前世。 那是金雕玉瓦的宫室,比北翎宫还要华贵三分。翡翠琉璃为装点,古玩壁画只陪衬。宫院正殿,大门紧闭,两个女子相视而立,身边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侍女。只见正中那两个女子,几分相似的眉眼,一个端庄素雅,一个灵俏可人,同样的贵气逼人,同样的针锋相对。 “周婉儿,你陷害皇后也就罢了,为何还令皇上疑我?”那端庄女子开口了,尽是质问语气。 那唤作周婉儿的俏丽女子轻一笑,不以为意,“呵,jiejie,做人该懂得感恩,我不是为你说情了吗?皇上也沒将你怎样。jiejie现在还來兴师问罪,实在不知好人心了。” “呵,你还真是为我考虑啊。”端庄女子也冷笑道,“你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卖弄灵巧贤德,好换來这贤妃的名位!” “是吗?”周婉儿仍旧悠然,“不过,周芸儿,你看透了又如何?本宫身怀龙裔,皇上已经将香菱玉赐给本宫,只待诞下皇子,本宫就是皇后。到那时,你还要跪下唤本宫一声皇后娘娘。”说着,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美玉,盈盈幽光,淡淡來香,洁美无瑕更是不必言说。 “做梦!你这样狠毒的女人,根本沒有才得统领六宫,母仪天下。”皱着眉,周芸儿厉声道。 “是吗?那咱们走着瞧吧,惠妃。”微扬着头,些许凌傲不屑,周婉儿继续道,“不过,敢挡本宫的人,一向沒有好下场!” “本宫不想杀你,这是你逼的。” 雪瑶的冷脆铃音将谢秋颜从昔年的回忆中抽离,恍惚一瞬,雪瑶已起身向她走來,手上三枚唐门针,泛着淡黄的颜色。 “等等,你的香菱玉是怎么來的?”带着些许讶色,谢秋颜问道。这香菱玉稀有名贵,只在南楚皇宫才有不多的几块,其中一块给了贤妃,剩下的,那场战争后,尽数贡给了北翎。眼前这个代嫁王妃,一言一行,像极了当年的四小姐,难道…… 香菱玉,这三个字,如暮鼓晨钟,唤起了沉睡许久的最初。雪瑶停下了,凝视盯着谢秋颜,阴声道,“你怎么知道香菱玉?你是什么人?” 当初,寻遍大街小巷,走过琳琅商铺,美玉如斯,只叹一句沒见过,还是闯入北翎祠堂,寻着玉香,才略猜到,原來,它为香菱玉。 可眼前这个冷宫女人,竟然一语道出,着实不可思议。 “这块玉出自南楚皇宫,而我本是南楚的宫女,一场战争才流落北翎,所以自然知晓。”沒有计较雪瑶的反客为主,谢秋颜又温声问了一句,“现在可以说说,你是如何拿到的吗?” 雪瑶不禁为之一振,她知道香菱玉的出处,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方神圣吧。谜底就要揭晓了,兴奋中,也有紧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让我找父亲。谢姑姑可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这一天等了太久,雪瑶不想再猜下去。 谢秋颜似乎也有激动之色,一时也忘了回答雪瑶的问題,反而接连问道,“你母亲还好吗?她是不是叫周婉儿?她怎么沒告诉你南楚的事?” “十几年前,母亲便过世了。邻里的人,叫她婉娘。至于南楚,娘曾说,那是一个如诗似画的地方,其他的,也沒什么。”雪瑶回忆着,粼粼波光闪在眼眸。 “这样啊。”谢秋颜仿佛有些伤感,叹息一句。昔年,那个命履艰辛的四小姐,那位荣宠一时的贤妃,想起來,当真爱恨不能。最后落得如此,也只当命中注定。 “雪瑶一时无礼,还请谢姑姑告知父亲和母亲的事。”雪瑶突然卑微客气起來。她不能再等了,一定要知道。 “你的母亲,是南楚周老将军的四小姐,后來与皇上相识,纳入宫中,先是昭仪,再立为贤妃,宠冠后宫。怀上龙裔,皇上赠以香菱玉,以示恩宠。”似乎很久远了,谢秋颜说得简短,雪瑶却听得认真。 “这么说,我真的是南楚公主?”握紧腰间的玉,雪瑶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多年,因为一个身份,她总觉得抬不起头來,现在,竟有人告诉她,她就南楚公主,货真价实的南楚公主。心里,一时风起云涌。 片刻后,“不对,既然我母妃这样得宠,我为何生长在宫外,母妃又为何不带我去找父皇?”虽然激动,雪瑶还是清醒的,疑惑重重。 “因为三小姐,也就是当时的惠妃娘娘,她心生妒恨,陷害了贤妃,杭州之战,贤妃被掳,受尽折磨。再后來,我也不清楚了。小姐只告诉你一半,大概是她沒想好到底要不要你回去吧。毕竟,那里有她太多的不堪。”谢秋颜低了头,在感慨中忆起往事。 “母亲贵为贤妃,还是将军的女儿,为什么沒人來救她?还有,你为什么知道这样清楚,你真的只是个宫女吗?” “贤妃娘娘不仅庶出,还是歌姬所生,在周家时已经受尽凄楚。虽遇到皇上,享一时荣华,也给周家增荣添贵,可这夺了惠妃的宠。周家,当然是帮着嫡女的。而皇上也不会为了一个姬妾和北翎兴师动众,况且,落在北翎军队手里,女人会有什么好下场,找回來能怎样,还不是三尺白绫殉节吗?”谢秋颜的话音里,带着浓重的悲腔,“而我,是从小跟着四小姐的侍女,亲眼看到这一切而无力阻止。对不起。”说着,她拍拍雪瑶的肩。 巨大的冲击,一次次敲打在心房,除去震惊,便是凄哀和愤怒。那是她的母亲,给予她无私疼爱的第一人,大概也是唯一人,竟然曾遭受如此的凄苦困境,受人欺凌,遭人践踏。 而这一切,无人阻止,因为她是庶女,甚至只因为她是女人。 因为是女人,所以只是男人的附属品,所以可以联姻,可以交换,可以舍弃。而她们沒有权利说一个“不”字,说了,也无人理睬。 呵,承载生命之重的女人,竟然是这样的,真是可悲可叹。 雪瑶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出宫的了,她只是茫茫然地走着,走出金碧辉煌的宫道,走过宽敞阔丽的街市,走在弯曲狭长的小巷里。 暗沉阴霾的天空,终于舍得扬下雪花,不大不小,晶莹剔透,挽着银白的色彩,起舞飞旋,落在肩上,颈上,面上,丝丝凉凉,然后融化,再无來过的痕迹。 记忆中,母亲并不爱笑,似乎,她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愁。母亲也从未动过再嫁的念头,自己问她,她只是摸摸她的头,从不言说。她最常做的,无非是不停地缝补,做着活计,或者上山去挖红薯,只为母女两人能活下去。或者,现在想來,也只为唯一的女儿能活下去吧。 一个女人,从不受宠的官家小姐,到宠冠六宫的帝王爱妃,再到受尽折辱的敌军女囚,究竟,她是怎样坚强的女子。而经历了这些种种,那颗饱经风霜的心,依然为女儿苦苦支持。 终于明白她为何难笑;终于理解她所言后宫无常,皇门寡情;也终于透彻她的谆谆教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