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就像回家一样
下城一区,某条寒风瑟瑟而吵闹混乱的街道上,三个穿着斗篷的身影踏着大步,挤开人群,融入混乱的氛围中: 本地的“地陪”挂着笑容大嗓门揽客,同时向同行投去恶意的眼神;失主和小偷在惊心动魄的距离上一追一逃,引得路人纷纷抱怨;闲汉和流浪汉们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脏污的路边,等着雇佣生意,以应付今天的三餐;气喘吁吁运货的脚夫货郎麻木地将货物堆到店铺门前,对店主的破口大骂听而不闻;赶路的马车夫暴躁地鞭打驽马,在泥泞中驱散挡路的人们,喝止想要偷偷扒上后面搭个顺风车的无赖;冒险者和雇佣兵们围在腐坏发黑的木质布告栏边上,搜寻着上面从官方通缉到私人委托的一切信息;冥夜祭祀站在街角的木箱上俯视往来人群,痛心又无奈,用干巴巴的嗓音继续他那无人问津的布道;身藏武器藏头露尾的神秘人们带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不时闪现在街头,去谈一笔不可言说的生意;一处围观的人群中央,两个在酒吧里结仇的大汉在起哄声中打得彼此头破血流,还不肯罢手;精明而恶毒的小贩习惯性地与同样老辣的顾客讨价还价,都想榨干对方身上的最后一点便宜;流莺聚集在肮脏破败的巷尾路口搔首弄姿,头上年久失修的二楼传来毫不掩饰的叫床声;一个赌博团伙猫在街边角落大肆聚赌,从庄家、托儿、打手到放风的一个不少;一群鬼祟的混混神秘兮兮地凑在一处,贼兮兮地盯着每一个往来的路人,不时低声商讨…… “我们根本不应该到这儿来,看这满街的腌臜——太危险了。” 哥洛佛强硬地推开一个想要向他们兜售货物的小贩。 “放松,我们暂时还算安全,僵尸——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泰尔斯的声音在他身侧传来。 哥洛佛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但僵尸却低着头,警惕聆听身后的动静,他的手一直藏在斗篷下按住剑柄:三人刚刚走过的小巷里,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正在对两个无钱还债的可怜人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科恩眉头一皱,两步赶上,他仗着人高马大。三拳两脚将讨债者们轰散,一回头却发现被打的欠债人也不见了。 看着警戒官的举动,泰尔斯叹了口气,无奈解释: “第一,我们都穿着斗篷,这暗示我们另有身份或使命,也意味着可能藏有武器。对我们动手,有未知的危险。” “第二,你们的身形和步姿一看就不好惹,加上我们三个人的配置,不难猜出你们是保镖——能打的那种。” “第三,据我所知,因为绑架事件,黑街兄弟会抽调了一大批人去红坊街站场,跟血瓶帮对峙,其中就包括不少能威胁到我们的‘危险人物’。” “所以事实上,我们要比自己想象中安全得多。” 泰尔斯说着话,向一个偷偷打量他们的街边混混瞪了一眼,后者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嗯,殿下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科恩痛心地摸着刚刚拉架时被刮破的衣角,不爽地走回泰尔斯和哥洛佛身边: “我们那个……额,刚刚聊到啥来着?” 哥洛佛不屑地瞥了科恩一眼。 “在我小的时候,兄弟会还未崛起。而等我长大后,就很少来这里了。” 僵尸一面说着,一面撞开一个醉醺醺的酒鬼: “但无论何时,下城区都很危险。” 科恩一把扶住那个酒鬼,让他靠在墙上慢慢滑落,不至于一头栽倒。 警戒官拍了拍哥洛佛的肩膀: “你得多出来走走,僵尸,我起初也有‘这里很危险’的错觉……” “再那么叫我一遍,”哥洛佛面色不变,声音转冷: “你就会知道:那不是错觉。” 科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泰尔斯笑了笑,接过话头: “下城区住着永星城里绝大部分的穷人,它也是一个社区,当然不像大众们口传的那样危险,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哥洛佛点点头。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声音略低:“至少不是满口獠牙,择人而噬……” 但就在此时。 啪! 泰尔斯倏然伸手,按住了一个从他身边经过,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女孩。 科恩和哥洛佛都吓了一跳,小女孩一脸惊慌地看着少年,努力想要挣扎着被泰尔斯扣紧的手腕。 “我以为你看得出来,”泰尔斯轻声开口,对这个不过七八岁的瘦弱女孩道: “我身上没钱” 泰尔斯对体型健壮的警戒官和先锋官努了努嘴: “钱袋在他们身上。” 脏兮兮的小女孩泫然欲泣,一双眼珠却精明地左右飘动。 曾经的街头记忆涌来,泰尔斯突觉似曾相识,于是抬头四望。 “嘿!你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果然,旁边流莺云集的小巷里,一个妆容浓稠得堪比颜料盘,衣着糟乱得就像晾衣杆的中年女人恰到好处地冲了出来,嚎啕着尖利刻薄的乡下口音,指着泰尔斯破口大骂: “大伙儿快来看看呐,有人当街欺负小女孩了!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路人们顿时纷纷转头,接连起哄。 “我告诉你,阿蕾莎可是我的宝贝!” “她爸爸可是这条街上响当当的好汉,你不给个说法就别想——” 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抬头,发现两个身材高大、肌rou壮健的斗篷汉子——科恩和哥洛佛——站到了泰尔斯的身边。 她的嗓门顿时小了下去,瞬间挤出笑脸: “啊,误会,误会……” 女人低下头,恶狠狠地骂自己的女儿: “我就知道你个小兔崽子不安分!又拿了人家什么东西了,啊?mama教过你多少次?就算再想要,也不能随便拿人东西!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品德!快,交出来!向哥哥道歉!” “不劳烦心,她什么都没拿。” 泰尔斯微微一笑,松开右手。 名为阿蕾莎的女孩儿哭着扑进母亲的怀里,不忘回给泰尔斯一个与她母亲同出一辙的、恶狠狠的眼神。 “怎么了亲爱了?”仿佛戏剧一般,一个邋里邋遢的流氓恶声恶气地走来,身后汇聚着五六个同样不怀好意的混混或流浪汉: “听说,有人欺负我们的女儿?” 泰尔斯微微蹙眉。 听见男人的声音,女人立刻本能变脸,重新凶恶起来: “好哇,既然她什么都没拿,那你这就是冤枉好人!我跟你讲哦,永星城是有王法的!我们穷是穷,但是人穷志不短,尊严是无价的,你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所以就是你们?”流氓挖着耳朵走来,眯眼斜视泰尔斯: “仗势欺人,当街污蔑我的女儿是小偷……” 但下一刻,哥洛佛干脆利落地转身举臂,一拳挥出! 砰的一声,领头的流氓飙着血飞出两米,倒地不动。 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他身后的同伙见势不妙,顿时四散。 女人见状一颤,声音又低了下去。 “啊啊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您多多包涵哈,”她一边谄媚道歉,一边狠狠抽了阿蕾莎一巴掌: “她啊从小脑子不灵光……” 三人相对无言,看着女人一路骂骂咧咧地拖着女孩儿钻进小巷里,不一会儿又出现在另一对路口上,寻找下一个目标。 在哥洛佛和科恩的眼神下,没看成好戏的路人们失望叹息,纷纷扭头离开。 泰尔斯叹了口气,继续方才的话: “当然,这地方也不像你想象那么安全,尤其在你渐渐对它失去戒心的时候,就像……” “就像大荒漠。” 出乎意料,答话的人居然是科恩。 泰尔斯和哥洛佛齐齐扭头。 “既危险,又安全。” 只见警戒官望着那个牵着女儿,鬼鬼祟祟盯着街上路人的流莺,默默出神。 科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反平时的跳脱: “既不危险,也不安全。” “你去过荒漠?”僵尸缓缓问道。 科恩摇了摇头,并不答话,显然兴致不高。 泰尔斯也想起了什么,颔首道: “就像世上所有人们只闻其名,不知其实的彼岸与远方。” “即便我们跟那儿只是一墙之隔,咫尺之遥。” 却有如天堑之远。 云泥之差。 科恩闷闷不乐地回过神来: “话说回来,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泰尔斯观察着警戒官的反常举动,淡然一笑: “有答案的地方。” 科恩和哥洛佛齐齐皱眉,不得其解。 一头雾水的他们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子身后,深入这片越发复杂危险的街区。 哥洛佛在西环区的红坊街长大,但他对下城区的街市知之寥寥,而科恩虽然供职警戒厅,可他看上去也并不熟稔此地,两人一路上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反倒是泰尔斯穿街走巷轻车熟路——他本就熟悉此地,在“永不迷途”的帮助下更是得心应手,毫无滞涩。 “这该死的泥,路政资金都被狗吃了吗……殿下,我能问问吗,这里明明是下城区,”在第三次把靴子从泥坑里拔出来之后,科恩狼狈地问道: “但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另一边,哥洛佛不言不语,只是粗暴地踹开一块挡路的石子,跟上王子的脚步。 “我没跟你说吗?” 泰尔斯随口扯谎,面不改色: “璨星王族都有神灵的祝福与庇佑,永不迷途。” 咦? “祝福?庇佑?永不迷途?” 科恩挠了挠头。 这么说,我家老头子又在骗我? 小时候,他明明告诉我说,璨星王室背负的是永恒的诅咒…… “所以,跟紧我,别走丢了,”泰尔斯不知怎的想起了黑径里的旅途,他一振斗篷,跨步向前: “有些路就像人生,一旦被落下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哥洛佛想起了什么,但沉默寡言的他只是拉紧了斗篷。 “所以,您说,要到这里来寻找答案?下城区。”科恩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防范着糟糕堪比刃牙营地的路面。 泰尔斯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这一天过得很是跌宕起伏。” “希望和灰暗交替,顺利与挫折同行,惊喜交加,悲欢相连。” 泰尔斯一路向前,熟练地穿过几个门洞,幽幽地道: “就像我过去的几个月,过去的六年,过去的……整个人生。” 哥洛佛和科恩一怔。 “告诉我,你们见过希望破灭,走投无路,于是干脆抛下一切,麻木不仁的绝望之人吗?” 少年前进着,望着满大街的腌臜嘈杂,翘起嘴角。 科恩眼珠子一转:“还真见过不少——” 哥洛佛眉头紧蹙:“有——” 双方的话音同起同落,他们不由住口,瞥了彼此一眼。 “嗯?”泰尔斯心不在焉地催促道。 “大荒漠里——”科恩继续开口道。 “西线战场——”哥洛佛也同时道。 科恩和哥洛佛再对视一眼,双双充满了“居然抢我话”的不忿。 “我在肃清战役——” “荒漠战争时——” 本就有嫌隙的两人再次停下来,恶狠狠看着彼此: “喂喂喂你够了没有——” “再插我的话——” “你们两个!” 泰尔斯终于忍无可忍。 “需不需要我开个房间,好让你们继续风流缠绵、相亲相爱?” 警戒官和先锋官这才闭口不言,齐齐冷哼着转向别处: “哼。” 果然是D.D的跟屁虫——这是自我感觉良好的科恩。 果然是多伊尔的亲戚——这是不屑的哥洛佛。 “我……说到哪了?”泰尔斯吐出一口气,不爽地道。 “绝望之人——”哥洛佛和科恩再次异口同声,两人皱眉对视。 泰尔斯点了点头,望着满大街的混乱无序,若有所思: “现在,在下城区见见这些人,能让我感觉我还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而不是另一些人的圈子……” 另一些人…… 科恩和哥洛佛同时开始思索,却有着不一样的答案。 但泰尔斯并不企望他们的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航行在自己的记忆里: “你们见过把无礼粗暴当作个性十足,把阴阳怪气当作妙言佳句的人吗?” 科恩叹息:“我小时候——” 哥洛佛冷哼:“在家族——” 第无数次同时开口的双方齐齐住嘴,面色僵硬。 泰尔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 “你们,确定不需要开房?” 科恩和哥洛佛憋着脸蛋,双双决定死也不开口。 泰尔斯轻声叹息:他想念怀亚和罗尔夫了。 王子继续感叹道: “还有把故作高深当作格调矜持,把揣测猜忌当作日常社交……” “以及把潜规默契当作理所应当,把口是心非当作处世准则……” “把虚伪矫饰当作得体礼节,把模棱两可当作滴水不漏的人……” “很不幸,这些人,我这些日子见了个遍。” 泰尔斯长叹一声: “没准未来还要再见。” “而他们都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不管是希冀还是逼迫,审视还是不屑,都指望在我这里找到答案,回答他们无法回答的问题。” 泰尔斯眼神黯然: “但他们错了。” 王子拨开一根晾衣杆,走下一处台阶。 “我没有答案。” “至少没有他们想要的答案,甚至连我自己想要的答案都没有。” 泰尔斯一步一步踩在记忆中的泥路上,就像多年以前的样子。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王子的情绪感染了哥洛佛和科恩,两人各自思考,默默无言。 “而在他们的目光里,我感觉不到我自己,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泰尔斯带着他们穿出小巷,来到另一处街道,这里破败得多,却也静谧得多。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泰尔斯远远地望着冷清稀疏的街头,陷入沉默。 “您天潢贵胄,又聪颖过人,”哥洛佛僵硬地道: “自然身当重任,远超常人。” “那个,”科恩回过神来,闻言一急: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僵尸横了他一眼。 泰尔斯回看他们一眼,笑了。 “是啊,‘无妨,命运会帮你准备好一切’,我父亲曾这么说。” 泰尔斯望着脚下的凹凸不平,重新举步向前。 “六年里,这句话总是很管用。” “特别是当我还在北地的时候。” “那时候,我没有犹豫的机会,”泰尔斯紧起眉头,想起凄凉大笑的亡号鸦,“就能不再犹豫。” 但泰尔斯倏然抬头。 “但是……” 少年避开一处汇聚小偷的巷口: “如果命运也偷懒了,怠惰了呢?” 哥洛佛和科恩双双皱眉。 “如果连命运都不肯向我展现它的身姿,只是摆出一张空空洞洞的镜子,只能让人在里面看见自己无助的脸,”泰尔斯咬紧了牙齿: “那我又怎么能看清自己的答案?” 哥洛佛抿起嘴,若有所思。 科恩瞪大眼,一脸茫然。 “你们下过棋吗?‘帝国的兴衰’?” 泰尔斯踩在下城区泥泞脏污、处处阻碍的街道上,迷惘地抬起头,望向永星城澄澈碧蓝、一尘未染的天空。 哥洛佛抬起头: “是。” 科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那个,嘿嘿,我认识规则来着……没办法,老头子把他的棋艺都教给表哥了……” 泰尔斯微微一笑。 “从我回到王国之后,这些日子里,有不少人都想跟我下棋,我都一一满足。” 泰尔斯继续举步向前,目光渐厉: “其中却有一个最特殊的人。” “用的,不是我所习惯的下法。” 他们走上一处陌生的街道,这里的房屋与巷道层叠块垒,勉强能看出甫初规划时的井井有条。 却依旧充满了乞丐与混混,难逃人祸带来的混乱不堪。 “大部分人下棋,见到的都是棋子和棋局。” 泰尔斯侧身避开一架甩着泥水的马车: “但他不是。” 王子的眼里现出凝重。 “无论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他都特立独行与众不同,非但不屑下场执子,更不曾瞥看棋盘,甚至不在乎棋局的情势乃至胜负。” 哥洛佛的眉头越皱越紧,科恩的眼神越发迷茫。 但泰尔斯的话却带着无形的力量,让两人下意识地绷紧身躯。 “因为他眼中所见,唯有棋盘之外,不论大小,不分高下,一个个孤独沉思,我行我素的——棋手。” 泰尔斯握紧拳头。 “他知道,或者说他笃定,”王子咬牙切齿: “在棋盘上做出选择的,永远只能是棋手。” 传说之翼、安克·拜拉尔、詹恩·凯文迪尔,甚至复兴宫里王座上的阴影,在这一刻都闪过泰尔斯的大脑。 “每一个棋手,每一个因不同的选择而成就自我的棋手,总是有迹可循的。”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而他抓住了这些,只看棋手,只以棋手为子——他大概相信,只要抓住了棋手,想要什么样的棋局都不在话下。” “就像王者不以血脉为尊,”泰尔斯轻轻按住胸口: “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哥洛佛和科恩沉默着,一者凝重,一者懵懂。 泰尔斯渐渐理清自己的思路,语气忌惮。 “他是我从未见过的对手,他的下法,甚至不能以‘高明’和‘低劣’来描述评价。”
“把不同的棋手连成一片,就是他的棋盘。” “为此,他甘愿自缚手脚,甚至自杀送子,乃至掀翻棋盘也在所不惜。” 泰尔斯目光缥缈,神思不属。 “就像有的选手会cao作,有的选手打运营,有的选手懂技巧,有的选手看大局……” “但是他……”泰尔斯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心一意,盯着主机电源啊!” 科恩终于不再感到独孤了:他满意地看见,哥洛佛在这一刹那也露出了茫然不解的懵懂神情。 “习惯就好,”警戒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满足地拍拍哥洛佛的肩膀: “王子就是这样,经常神叨叨的,我见过……” “我是他日夜相伴的亲卫,”僵尸面色一冷,不给面子地甩开科恩的手: “不用你提醒。”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这些小小的细节,他专心致志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选择,或者说,他相信他选择的是王者与棋手,而非血脉与棋局。” 王子深吸一口气,却在一瞬间生出些许惘然和犹疑。 “但他又怎么能笃定,”泰尔斯缓缓道: “因血脉而尊者,就一定能荣耀血脉?” “在棋局里的子,就一定能成为棋手?” 泰尔斯回过头: “你们说呢?” 正在彼此以眼神较劲的哥洛佛和科恩都吓了一跳,双双回神。 “我无法给您答案。”哥洛佛拘谨地道。 “我,我,我还是听不明白……”科恩努力地耕耘了半天,还是颓然泄气。 “殿下在博弈,”哥洛佛冷冷地提示这位跟他jiejie不清不楚的同伴: “跟远方某位我们看不到的对手,一位难对付的大人物。” 哥洛佛眼神一厉: “或者,不止一位。” 泰尔斯赞许地点点头。 警戒官眨眨眼,晃了晃脑袋。 “不是,你们搞政治的,整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但不等科恩答话,泰尔斯就重新举步向前,把努力发表见解的科恩留在身后,徒留委屈。 “因此他在逼我,逼我入局。” 泰尔斯想起过去,面若寒冰: “或者,他知道,我这样的棋手,一旦入局……” “就会变成他想要的棋手。” 泰尔斯不自觉地绷紧肌rou。 “为此,他给了我一把剑。” 王子的目光直直向前,穿透街巷,仿佛看到了什么。 “因为他知道,或者他相信,不管剑刃所向何方,无论拔剑所为何事,格挡或进攻,劈砍或刺击,一旦我拿起了剑……” 泰尔斯幽幽道: “就再也放不下它了。” 感受到星湖公爵的挣扎和犹豫,哥洛佛没有说话。 倒是科恩努力眨了眨眼。 “所向何方,所为何事……剑……额……” 科恩的目光先是深邃,尔后茫然: “我,抱歉,我……我还是没听太懂。” “没关系,科恩,”泰尔斯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听不懂是好事。” 王子复杂地看着他: “说明你很幸福。” “不必烦心。” 但出乎意料,警戒官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不不,殿下,虽然我知道你是在暗搓搓骂我,但是杰迪大师告诉过我,当你不晓得举剑与否的时候,”科恩犹豫片刻,却还是坚定地道: “就是时候,需要叩问您的‘剑之心’了。” 泰尔斯一愣。 “什么?” “剑之心,”科恩凝重而认真地道: “在终结之塔,没有这东西,你就不能毕业。” “哼,”哥洛佛抱臂轻嗤: “又是那个破塔的神叨理论。” 科恩不满地横了哥洛佛一眼,但他终究没有与对方冲突,而是转过来问泰尔斯: “这是终结之塔对终结之力的总体看法:终结之力不是工具,而是“自我”。” “它的锻炼不是技巧的练习,不只是千篇一律的重复,而是内心的磨砺,是每次都更进一步认清自我的追问:力量与本身,外在与精神,技艺与人格,行为与信念,剑在外,心在内,招式技艺在外,终结之力在内。唯有内外二元相辅相成,才能达到终结之力的巅峰。” 泰尔斯若有所思。 科恩露出怀念的眼神: “为此,作为训练方法,终结塔的每一位剑手,每一个斗士,都要踏上征程,寻找自己独特的——没有强弱之分,唯有适合与否——‘剑之心’,内外相连,以成大器。” “你的剑须与你的心并行不悖,理念相通。” “否则,在某一个时刻,你的心总会与你的剑脱节——你的武艺技巧事倍功半,终结之力也滞涩难行,就像你不能强迫细腻多思的剑手大开大合,也不能强迫豪爽粗野的斗士精雕细琢。” 并行不悖,理念相通。 泰尔斯略略出神,想起白骨之牢里,瑞奇对终结之力的解释。 哥洛佛不屑哼声: “听着倒是天花乱坠,打起来嘛……” 科恩没有理会哥洛佛,而是望着泰尔斯: “你呢,你的剑之心在哪里,殿下?” 泰尔斯沉默了。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法肯豪兹的话。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突觉心头一跳! “过界了,少爷们。” 几乎同时,科恩和哥洛佛也双双变色,他们警惕而凝重地屈膝按剑,进入战斗姿态!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他们周围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诡异寂静。 而正前方,一个面容刚毅,肌rou结实的汉子抱着双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他的左臂绑着一块黑色绸布,轻轻晃动。 “看来一路上的渣滓们没说谎,”汉子看着科恩和哥洛佛的动作,眼神一变: “确实是硬点子,对得起这身斗篷,难怪敢来搞我们的街头生意。” 泰尔斯盯着那块黑色绸布,默默出神。 “超阶。”哥洛佛死死盯着那个刚毅汉子: “他让我不舒服。” 科恩深吸一口气。 “我认得这家伙,警戒厅里的前科犯名单上有他,”警戒官跃跃欲试: “‘雷斧’奥斯楚,从前服过役,在东海领的战船上。” “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他……” 但就在此时,奥斯楚轻轻吹了个口哨。 很快,脚步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从零散细碎,到震耳欲聋。 几秒钟的时间里,周围的街口小巷冒出无数臂系黑色绸子的人影,将三人堵得水泄不通。 哥洛佛和科恩初算了一下人数,齐齐色变。 “这也……”科恩的表情有些抽搐。 “太多了,这人数非同寻常。”哥洛佛凝重地结论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 科恩吐出一口气: “该死,左后方那个一脸阴沉的家伙,我记得,‘静谧杀手’莱约克,出身至今不明。” 泰尔斯向左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莱约克靠在墙上,低头不语,周围的十几个打手没有人敢靠近他。 “还有右边,那是‘钢锥’艾德利昂萨,大集市里,欺行霸市催款收债肯定有他,不要命的北地人。” “奇怪,这些亡命徒的从属不一样,平时应该不会聚在一起的。”科恩思索着。 哥洛佛没有说话,他只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认自己鞭伤对动作的影响程度。 “欢迎来到地下街,不晓得哪儿来的少爷们。” 奥斯楚接过属下递来的斧子,向前一步,微笑着亮出斧刃: “黑街兄弟会,向你们问好,” 地下街。 泰尔斯本能地一嗅。 果然,他闻见了记忆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儿。 是他所熟悉的地方,泰尔斯一阵惘然。 “只有一样……” “来这地方玩儿啊,”雷斧啧声摇头: “要收门票。” 奥斯楚轻轻挥手,周围不怀好意的打手们向着三人缓缓靠近。 “我有求援焰火,西城警戒厅的,就是厅长事后肯定要啰嗦,然后扣我的……”科恩不爽地摸向后腰。 “我也有,王室卫队的,但掌旗翼……”哥洛佛闷闷地道。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向前一步! “是嘛,门票?” 斗篷下的少年无视着黑压压的兄弟会人群,直直望向奥斯楚。 “要知道,我还挺喜欢这儿的。” “每次进来的感觉,”带着复杂而微妙的心情,泰尔斯打量起周围似曾相识的街道,感慨道: “就像回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