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下)
“巴尼!” 贝莱蒂第一个失声开口: “你要做什么!” 在这众人都难以置信的时刻,却见小巴尼苦笑一声,解脱也似地、认命也似地看向所有人。 “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小巴尼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越发不祥。 “我父亲,你,还有你们……” 小巴尼嗤笑一声,缓缓摇头。 “塞米尔是对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塞米尔苦涩地低下头。 “纳基也是对的,我们已经属于这里了,根本出不去。” 纳基冷哼一声。 “连萨克埃尔也是对的……有些事永远不该被提起……” 萨克埃尔表情复杂。 “在这个囚牢里,唯一错的人,唯一愚蠢的人……从来就只有我。”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小巴尼冷笑着高声道: “我就该永生永世,埋葬在地底!” 言罢,他的手臂就动了起来! 泰尔斯倒抽一口凉气。 然而在所有人惊呼出声之前,一个身形就猛地扑了上去,牢牢扼住小巴尼握剑的手腕! “不……” 在泰尔斯惊诧的目光下,前次席后勤官,奈紧紧地扒住小巴尼胸口间的手臂,在颤抖间与他角力。 “不,巴尼,不。” 奈抿着嘴唇,狠命摇头,吃力地从齿缝里咬出字来。 小巴尼狠狠抵着寸步不让的奈。 “松手,奈,我不想伤害你。” 贝莱蒂咬紧牙齿,趁机悄悄走向小巴尼的身后。 “我是卫队的后勤官,你知道的,”奈似乎想要显得幽默一些,可眼神却近乎哀求: “非战斗减员……是我的责任。” 这话让许多人都有所反应。 小巴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 “后勤官……” “怎么,你连我仅剩的这点尊严……” 下一秒,小巴尼脸色一变,怒喝道: “都要夺走吗!” 泰尔斯的地狱感官里,只见小巴尼身上的终结之力一阵涌动,奈就瞬间脱手,被对手转身扔了出去! 咚! 巨响中,奈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打算趁机偷袭夺剑的贝莱蒂,吐出一口鲜血,发出痛苦的闷哼。 但就在小巴尼重新握上剑锋的刹那,第三个身影飞扑而来,按住他的手臂! 这一次,小巴尼惊疑地看着阻止他的人。 “没那么简单,巴尼。” 小巴尼的眼前,纳基冷笑着,用一个巧妙的角度擒拿住对方的右臂: “在那么久的折磨之后,你也想这样就逃离?像你的懦夫父亲一样?” 纳基恨恨道: “没门儿。” 小巴尼先是皱眉,继而怒意上涌:“你——” 但纳基打断了他的话。 “至少,不能在我前面。” 下一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带着冷冷笑容的纳基,抬起小巴尼的手臂…… 自己迎向了剑锋。 嗤! 一声撕裂。 那是泰尔斯听见过无数次的,钢铁撕开血rou的声音。 “不!” 泰尔斯睚眦欲裂,惊呼出声! 不。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人,王室卫队的众人大多惊呼着。 当啷。 长剑跌落地面。 扑通。 纳基带着久违的、慵懒的笑容,慢慢松开小巴尼的手臂。 他的脖颈喷涌出无尽的鲜血,映照着火光,如同火山里的熔岩。 把眼前呆怔住的小巴尼,浇灌得满脸猩红。 仿佛要爆发完这十八年来,所有的委屈和愤懑。 “纳基!”与纳基同囚一室的坎农嘶吼着抢上,捞住前者的身躯。 库里紧接着扑上来。 两人惊慌失措。 坎农抱着颈血汹涌不断的纳基,手掌徒劳地按住那个可怖的伤口,开始惊恐地喃喃: “帮我,帮我,库里!不,这是动脉……我止不住血,止不住……” 望着地上的纳基,小巴尼先是如同冰雕般愣在原地。 他旋即抬起鲜红的双手,抹上自己同样满是鲜血的脸颊,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 这算什么! 小巴尼发起抖来。 纳基泛出得逞的苍白笑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当他张口,他的嘴巴里只能冒出汨汨血色,咯咯作响。 最终,他只是带着即将消失的生命,对着惊呆了的小巴尼缓缓摇头。 突然而来的意外吓坏了所有人。 被吓到了的快绳拉着泰尔斯后退着: “草了,这就是你的计划?” “把他们都变成危险的疯子?” 泰尔斯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场中。 盯着地上慢慢蔓延的血色。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废屋里的时候。 奎德的颈血,也是这样,鲜红,汹涌,丝毫没有真实感。 就如鲜艳的颜料。 洒满他的头脸。 “或者,或者他们早就疯了,你只是把他们的疯性给挖了出来……这……”快绳难以置信地望着一心求死的纳基。 泰尔斯颤抖着。 不。 这不是我想要的。 但是…… 他们要…… 自杀? 泰尔斯呆呆地想道。 不。 不! 【可能,我是说可能,吴先生……她那天载着您一起去兜风……】 【可能是去……】 【是去……】 那一刻,可怕的鲜红色血液仿佛超越了地面,如潮水般汹汹而起,向他涌来。 将他吞没。 昏暗的地牢里,塞米尔,塔尔丁,就连萨克埃尔也震住了,他们呆呆地停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另一声惊恐不定的呼喊,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奈!” “奈,你,你怎么了!” 贝莱蒂惊恐地大叫着。 众人转过视线。 只见先前被小巴尼掀翻的奈正躺在贝莱蒂的怀里,痛苦地咳嗽着。 他的胸前满是鲜红,颜色随着一口一口咳出来的鲜血而持续加深。 “咳咳……不是他,”奈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跟那帮雇佣兵……受了点小伤……” 贝莱蒂紧紧抱着他,悲苦地看着奈嘴里的鲜血越流越深,越流越少。 “这是…………这……不……”贝莱蒂的神情慢慢变得绝望。 “别烦心了,是重击后的体内出血……”奈苦涩地摇头: “有个家伙用的是大锤,我没能躲开……那个时候就感觉不对了……” 塔尔丁难以置信地走上前来,在奈身边跪倒。 泰尔斯的大脑空白一片,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即将消逝的两个生命。 “不,奈,纳基……为什么……”小巴尼看了看另一边血泊里的纳基,又看了看奈。 他扭曲着脸庞,不住后退,话语里满是哭腔: “为什么……” 但奈苦笑了一下,再次咳出一口血: “你知道,毕竟我们都……” “不复从前了嘛。” 不复从前。 从前。 小巴尼痛苦地嗫嚅着,弯下腰去,双手抱头。 “哈哈……现在……”另一边,生机不断流逝的纳基竭力开口,带着慵懒笑容的他只能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我们……扯平了……” 小巴尼哆嗦着跪倒在地上。 “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不能……” 在所有卫队成员或悲哀,或惊恐的目光下,小巴尼嘶吼着,再次抓起地上的长剑! “你们不能!” 然而下一秒,小巴尼就一个趔趄! 他竭力站稳,想要找到刚刚影响自己平衡的东西。 但小巴尼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长剑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怎么…… 剑呢? 我解脱的工具呢? 当啷! 一声金属撞击的钝响。 长剑蹊跷地落在地上,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另一边,泰尔斯喘息不止,面色发白地收回了右手——他的体内,那股剧痛再次蔓延而来。 不。 绝不。 绝不! 他身躯一软,被快绳紧紧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但在下一刻,在众人觉察出蹊跷之前,一个久未动弹的身影就冲了上来! 咚! 爆裂的巨响! 进攻的身影一个右勾拳,狠狠擂中小巴尼的侧脸! 他紧跟着一个膝绊,将小巴尼绊倒在地。 身影猛地跪了下来,双臂按住小巴尼的双肩,把他死死压制在地上! “不,不……”进攻者嘶声道。 看清了眼前的人,小巴尼瞳孔缩紧,带着不忿大吼道: “萨克埃尔!” 小巴尼怒吼着挣脱双肩的钳制,死命挺起上身,捞住萨克埃尔的后颈,接着就是一记凶猛的肘击! 但刑罚骑士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左臂,硬生生地受了这不顾一切的一肘! 清脆的骨裂声从萨克埃尔的左臂里响起。 刑罚骑士微微一颤。 下一秒,痛得毫无血色的萨克埃尔顺势拉住小巴尼的右臂,双手用力! 喀嚓! 又是一道清脆的响声,小巴尼带着被打折的右臂,痛呼着重新躺在了地上。 小巴尼抱着失去功能的右臂,痛苦嘶声,再也拿不起剑。
萨克埃尔捂着同样重伤的左手,摇晃了一下,面色苍白地向后坐倒。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不过短短几秒的交手,战斗就结束了。 就连第一时间拿起武器的塞米尔,也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 “为什么,”小巴尼在剧疼中,用后脑狠狠捶打着地面,痛苦地质问道: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小巴尼悲痛的嘶嚎中,生命无多的纳基躺在地上,咧嘴露出招牌的慵懒笑容,不断咳血的奈痛苦地呼吸着,想要理顺呛到肺里的血液。 就在此时。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将小巴尼的哀嚎封死在嘴里。 也将众人惊惶、痛苦、难过、不知所措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小巴尼颤抖着牙齿,仿佛将死的病人般抬起头。 “十一次……” “不要……” 是萨克埃尔。 他带着满身的伤痕,趴倒在小巴尼的身旁,紧咬牙齿,从齿缝里露出几个词: “十一次……” “不要再有了……” 话语颤抖,语气凄伤。 小巴尼似乎清醒了一些,他茫然地看着一抽一抽的萨克埃尔。 “什么……十一次?” 萨克埃尔艰难地吸入一口气,又更加艰难地吐出,然后缓缓抬起头。 将脸庞暴露在火光中。 滴答。 一滴眼泪,从他满是皱纹的眼眶旁滑落。 仿佛悄无声息,又不可忽视。 只见萨克埃尔跪在地上,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满面泪痕, “够了。” 他痴痴地道。 那个瞬间,被魔能的后遗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泰尔斯愣住了。 萨克埃尔。 刑罚骑士。 强壮。 沉稳。 坚毅。 冷酷。 无可匹敌。 不可抵挡。 永不动摇。 这就是他对萨克埃尔的印象。 但是现在…… 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萨克埃尔。 哭泣的刑罚骑士。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卫队守望人。 “十一次。” 萨克埃尔啜泣着,嗫嚅着,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悔恨而痛苦,一抽一抽地开口: “终结历86年,约翰一世薨逝征途,膝下三星争位,内斗经年……” 他满是泪水的眼睛看向虚空。 “从那开始,王室卫队各为其主,同僚战友刀兵相见……” 纳基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奈的咳嗽声越来越小。 “没人知道,在守望人的记录里,六百多年的星辰王室卫队,已然经历了十一次的分裂和内讧……” 萨克埃尔再一次痛苦地闭上眼睛,举在空中的双手仿佛捧着万钧巨石,又仿佛空无一物,不住地颤抖。 “王室卫队……” “足足十一次的……” “手足相残。” 泰尔斯的目光凝固住了。 “求求你们,够了……” 萨克埃尔转过头,带着哭腔,像一个崩溃的病人一样,哀求着每一个眼前的人: “不要再有……” “流血了。” 地牢越来越昏暗了,只剩下仅有的一支火把,还在继续着时日无多的燃烧。 等待着终将到来的黑暗。 塞米尔呆怔地看着他,贝莱蒂惊愕地看着他,塔尔丁难过地看着他,库里悲哀地看着他。 小巴尼,则无比矛盾地看着他。 泰尔斯吃力地着扶着快绳,用尽全力站起身来。 “比起历代的先辈们,我是王室卫队有史以来最糟糕、最懦弱、最无能、最差劲、最不堪的守望人!” 萨克埃尔自白还在继续,他语气带着似乎一生也化解不开的悔恨和自责: “我无法保护你们,无力带领你们,无能庇佑你们,我甚至连自己的选择都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他带着泪水,恍惚地扫过身边遍体鳞伤的队友们,最后停留在虚空里,看着不存在的人。 “对不起,陛下。” “对不起,队长。” “对不起,大家!” 孤独而寂寥的刑罚骑士微微一晃,本就伤势不轻的他似乎连支撑膝盖跪着的力气都用尽了,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我什么都做不到。” 萨克埃尔噙着泪水的目光凝固在泰尔斯的身上,仿佛看着另一个人,悲哀而绝望: “什么都……” “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