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年华(上)
一.那年中考,他们16岁。 麦迪尔原本跟阿彩约好一起去镇上查成绩,可是台风吹了一上午,两个人只能在屋里等台风过去。 “我爸让我去打工,你也知道我奶奶现在还躺在医院呢,我爸把学费全给奶奶治病了。”阿彩看着雨打在窗玻璃上后流下来扭曲了整片天地。 “估计我也考不上,就算考上了以后也考不上大学。”麦迪尔的手指在窗玻璃上胡乱地画各种图案。 “你不是说以后要做个作家吗?”阿彩对麦迪尔说,回头时马尾辫在身后画了段圆弧。 “当个作家不一定要读高中呀。”麦迪尔微微一笑,眼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爸让我堂姐在东莞找一份工作,等台风过了我就去,我要努力赚钱,把奶奶的病治好。”阿彩抬头看向天空,风渐渐小了雨却越下越大。 “等台风过后,我们一起去吧。”麦迪尔扶了一下眼镜说,然后眯起眼睛对阿彩笑。 那年夏天的台风冲刷了乡村所有泥泞的小路和学校铺满灰尘的篮球场。台风洗过的天空那么蔚蓝,阳光穿过空无一物的天空照在大地上发出闪闪金光。台风带来充沛的雨水,许多人家已经犁好地,拖老带幼地到田里种庄稼了,山村的午后阳光灼热,但丝毫没有减弱人们耕种的热情,家家户户都趁着台风过了有雨水把庄稼种上,不然错过时节天气干旱了可就种不活了。从浑黄的小溪边到凸起的小土包,到处都充满了夏日旺盛的生机。 阿彩的父亲正在锄玉米地,母亲则把玉米种子放到锄好的坑里,顺便施肥。阿彩父亲平时都在城里打工,已经在各种工厂里工作快二十年了,但是每年农忙时节都会回来帮忙干农活,所以干起农活也不会太生疏。 阿彩和麦迪尔来到田间,阿彩父亲看到他们两个,停下来说:“你们两个娃不是到镇上查成绩了,怎么到这里来?” “爸,我想着反正不读高中,查了也没有,就干脆不查。”阿彩来到田间,拿起锹给玉米种子盖上一层土。 “叔,我也不读高中了,跟彩儿去打工。”麦迪尔自己带了把锹来,也帮忙盖土。 阿彩父亲听到孩子们这么说,站在原地轻声说:“哦,打工也好。”停了几秒钟嘴角动了动像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继续埋头锄地。 反倒是阿彩母亲说话来了:“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只希望你不要怪我们,我们不是不想让你继续读书,就是你奶那病你也知道。”阿彩母亲戴张大草帽,草帽下的脸堆满了为难。 “妈,我不怪您跟我爸,你们辛苦把我拉扯大,现在家里需要钱了,我怎么可以只顾自己读书不管家里。”阿彩一边把一抔抔土盖在种子上,一边说。 “你理解我们就好,等你奶的病治好后我们再攒钱,要是你愿意咱再回来读也行。”阿彩mama说。 “好,等我赚到钱了就回来读。”阿彩似乎在鼓励mama也像给自己打气。 “婶,等我以后赚到钱了,我供彩儿读书。”麦迪尔提高嗓子说。 “就你,你还是先把自己喂饱再说吧。”阿彩这一句把大家都逗乐了。 麦迪尔跟阿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离开小村庄,阿彩的父母都来给她送行,麦迪尔的父亲在城里打工,母亲在一个小鞋厂打零工,特地向厂里请假来给麦迪尔送行。 儿行千里母担忧,经过一阵叮嘱之后,麦迪尔和阿彩就各自背着自己的行李向山村外走去,公交车不进村,距村庄两里路之外的大马路边才有公交车站。 上了公交车后,两个人来到县里,买好去东莞的车票后就上了去往东莞的大巴车。这是他们第一次坐长途大巴,也是第一次离开山城,大巴车一直开,穿过许多隧道和河流。两个人一直往窗外看,虽然高速路两边都是大山,他们最熟悉的莫过于大山了,然而这里的山毕竟跟自己生活的乡村那边的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从大山出来,地势逐渐平坦,许许多多的高楼呈现在眼前。对于两个刚从小县城出来的年轻人来说,关于大城市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高楼大厦,虽然过年的时候去县城玩也见过七八层的高楼,但是此刻车窗外的高楼那都是几十层上百层的啊,而且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全都是,这些以前都只在电视上看到。 麦迪尔不禁感叹,原来城市是这番模样。他感到兴奋极了,因为他就要到城市了,生活在城市,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他又多么庆幸,自己早就该来城市,还好没有继续读高中,在小县城待着实在太没意思,城市如此美好,为什么不来城市生活呢? 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从山城沿二广高速途径广宁、四会、三水各县市,到达广州后进入京港澳高速没多久就来到了东莞东城汽车站,这个汽车站很大、很高,四周也全是高楼大厦,人也非常多,但是大多数都是像麦迪尔和阿彩这样扛着大包行李的人,年轻的老的男的女的都有,他们中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更多的是走着,还有些坐在地上,甚至还有躺着的。麦迪尔和阿彩看到这样的景象都有点懵了,他们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这些人都不是城市人,在这座城市,他们看到的应该是城市人,而不是这些跟他们一样的“乡下人”。 两个年轻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之后面面相觑,麦迪尔先说话了:“也许他们只是跟我们一样来东莞打工的。” 阿彩狐疑地环顾四周,回头对麦迪尔说:“也许是吧。” 两个人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彼此都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二.16岁那年,他们来到东莞 麦迪尔和阿彩在车站旁边找个小商铺打了个电话,告诉阿彩堂姐他们已经到东莞了,堂姐让他们在车站等着,她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来。 打完电话麦迪尔就掏两块钱给正在看电视的商铺老板,老板看看麦迪尔手上的钱,又看了麦迪尔一眼,继续看电视,同时说:“二十二块。” 麦迪尔听到老板这么说,震惊地瞪大眼睛说:“这儿不是写着拨打电话两块钱吗?怎么就变成二十二块了?” 商铺老板斜眼看了麦迪尔一眼说:“这是拨打的费用,打通了每分钟十块,你打了两分钟总共二十二块。” 麦迪尔不解地说:“我还没打够两分钟呢,怎么就算两分钟了?” 商铺老板不耐烦地说:“这关我什么事,要问你去问中国移动,问问他们怎么没到两分钟就算两分钟了?” 阿彩见麦迪尔还不罢休,却又说不出话来,就自己掏出二十块钱给商铺老板,说:“给你,我们以后都不来你这儿打电话了。” 麦迪尔抢过阿彩的钱又还给她说:“你收好,我来给。”随即又掏出二十块钱给商铺老板。 他们站在汽车站门口等待堂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此刻他们心中都有了一种挫败感,他们发现所谓的城市跟他们认识的很不一样,跟书上写的、电视剧里播的和新闻联播里说的都不一样。城市虽然有很多高楼大厦,但是这里如此拥挤,举目四望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而且这里的空气让人作呕,他们无法说出具体是什么味道,或者什么味道都有,下水道的腐臭味、人们身上的汗臭味、路上垃圾发出的各种刺激味道、还有灰尘的干燥味道,甚至还带有阵阵的屎尿味,这就是城市的味道,在层层叠叠的高楼之间飘动着的,无数来往的汽车驶过时扬起的和拥挤的人群呼吸着的空气中的,所有的味道,就是这座城市的味道。城市的声音也那么嘈杂,人群中大多数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四周却都是嘈杂的声音,那些举着牌四处招工的、房子招租的、出租车司机、卖水的、乞讨的等等无数的人,他们见人就重复一样的话。 突然有两个小女孩来到麦迪尔和阿彩面前跪了下来,稍大的女孩一只手里拿了一叠钱另一只手向麦迪尔和阿彩伸来,小的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两个。麦迪尔立刻会意她们是来乞讨的,看见他们这样就掏出了两块钱给他们,想了想又掏出五块给了两个小女孩,给完钱之后他们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他们真可怜,这么小出来乞讨。”麦迪尔对阿彩说。 “我爸说这些在车站乞讨的小朋友都是拐来专门用来乞讨的,我们是不是不应该给她们钱?”阿彩等两个小朋友走远了,回头对麦迪尔说。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们都挺可怜的,我们应该帮助他们。”麦迪尔微笑地对阿彩说。 然而令麦迪尔始料未及的是自从给了钱这两个小女孩之后,又有许多乞讨者来向他要钱,他开始时给几个之后就没法给了,因为自己身上带的钱本来就不多,哪儿来那么多钱给这些乞讨者。而且他们中还有一些是一点身体缺陷都没有的成年人,就是身上穿的衣服破烂了一点儿,但是他们肯定有劳动能力来养活自己啊。 “我们去边上站着吧,这里那么多乞讨的,我都受不了了。”阿彩对麦迪尔说。 于是两个人走到车站门口的边边靠墙站着,阿彩说:“一会儿谁来跟我们说话别出声就对了。” “好,谁也不用理。”麦迪尔说道。 两个人在车站前闭口站立,也不聊天,怕说话会引来注意。但是麦迪尔心里却久久难以平复,这个城市真的是自己从前了解过的城市吗?还是书本上写的和电视里播放的只是BJ那么多人乞讨者,政府怎么不管?两年前我们举办BJ奥运会时,电视里播放的城市那么和谐、安宁,麦迪尔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最开心的就是每天放学回家看奥运,他常常想去BJ看看,看看鸟巢、水立方,当然还有长城和故宫,这是每个乡村青年都渴望的旅行。麦迪尔也记得那年的汶川大地震,学校组织全校师生积极捐款,麦迪尔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从电视上看到的一幕幕时眼泪不禁落下来,他把自己存了许多年的压岁钱都捐出来,这些压岁钱是他想在上高中的时候给自己买自行车而存下来的。不仅他自己,阿彩也把所有压岁钱捐了,那个时候众志成城,全国上下万众一心共同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在麦迪尔的所有认知里,城市都是和谐而安宁的,人们在这里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就像乡村的人们一样和睦而热爱生活。可是当自己真正面对城市的时候,却满满都是丑恶,为什么是这样子?难道我们的政府都不管吗?自己在乡村里哪家有婚丧,都是全村人一起帮忙举办,村里有个孤儿,爸妈都死了,全村人就每家每户接济他。可是城市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乞讨者,政府为什么不接济他们呢?每年年初新闻联播都会报道袁隆平院士的杂交水稻增产了,难道我们生产的粮食还不够养活这些人?我们国家的生产总值已经跃居世界第二,我们的钱还不够发他们的工资?麦迪尔不得而知,他知道自己需要对这座城市有新的认识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有来问他们需不需要住宿的,有问他们要去哪里需不需要坐大巴车的,也有个光头的大叔问他们需不需要工作,但是他们都形成了默契,闭口不说话。突然一个衣着暴露、一头黄色头发、身上还带着浓烈香水味的妇女走了过来,看了麦迪尔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阿彩,似乎在确认他们是不是一对,但是看到两个人没什么交流,就面向麦迪尔赔笑道:“小哥,一个人呢?有没有兴趣玩玩?”同时拿出一张牌子,上面画了几个****的少女,旁边还有电话号码、标价和几行字,写的是什么按摩、吹箫、全套服务服务服务服务之类让人费解的词。 麦迪尔第一次看到****女孩的照片,脸一下子红了,转过头去看阿彩,阿彩的脸也红了,转过头去看人群。 中年妇女还在说,语言也更加露骨:“喜欢怎么玩都可以,250一次,洗吹弹射全套服务服务服务服务500,包夜850,包你爽个够。” 麦迪尔依然侧着头不说话,中年妇女见麦迪尔不感兴趣,又说:“没钱没关系,摸也行,摸我一次二十。”说着就去抓麦迪尔的手往自己胸口蹭。 麦迪尔实在忍无可忍,把妇女的手甩开,狠狠地说:“我不需要,你走开。” 中年妇女白了麦迪尔一眼,扭着屁股走开,又来到阿彩身边,端详了一下阿彩,赔笑道:“姑娘,找工作呢?我这儿有好工作,躺着就能赚钱。” 阿彩听到这里脸一下子就像火烧一样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麦迪尔向前一步挡在阿彩身前说:“我们不需要,你走开。” 中年妇女眼角斜斜瞥了麦迪尔和阿彩一眼,又扭着屁股走了,一边走一边说:“这么好的身姿来东莞不做就是浪费,现在不做你以后也是要做的。”最后一句还特地提高了嗓音。 麦迪尔和阿彩两个人站在车站前,心情都无比失落,大城市已经给他们狠狠地上了第一节课,这节课就像一个巨大的锤子,把他们关于城市的所有美好幻想打得粉碎。也许这些破碎的认识对此刻的他们来说是残忍的,然而这才是他们城市新生活的开始,谁知道呢?迎接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而不可思议的现实,城市也将给他们带来更加深刻的烙印。 三.16岁的他们走进工厂 麦迪尔和阿彩两个人等在车站外面,人流不断经过,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大多数人的眼神都是麻木的。麦迪尔喜欢写故事,常常在一个人或者跟阿彩一起的时候写一些故事,但是此刻他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些人,在他们的眼中除了空洞似乎不能找到什么其他的东西了。麦迪尔想象着在城市的上空往下看,城市的大街小巷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境呢?麦迪尔忍不住想到一个词,他为自己想到的这个词吓一跳,从上往下看,那些人头蠕动的大街,所有人都在忙碌地去往自己的方向,眼神空洞而麻木,所有人摩肩擦踵却没有任何交流,是不是很容易令人想到一个词——它们。 喜欢幻想的麦迪尔陷入自己想象的世界中去,那个世界跟现实中的世界相似,但也很不一样。那个世界是赤裸裸的这个世界,麦迪尔如此总结。 “迪尔,走吧。”阿彩扯了一下麦迪尔的衣角说。 麦迪尔恍如突然从梦中惊醒,看了一下旁边的阿彩,又向前看一眼,阿彩堂姐已经在前面向这边走来,于是他扛起行李向堂姐走去。 其实堂姐比麦迪尔和阿彩也就大一岁,但是因为她初中没毕业就来东莞工作,所以对这边的情况也比较熟悉。她比阿彩矮一点,留着直顺的长头发,染成黄色挺好看的,脸上擦了粉,嘴唇火红火红,看起来就像个城里人。但是麦迪尔还是觉得阿彩比较好看,不用化妆也比堂姐好看。 堂姐跟麦迪尔和阿彩一见面就问他们吃过午饭没有。 连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不饿。” 堂姐说:“坐一早上的车,怎么不饿,来,我们去吃了午饭再去厂里,我跟我们主管说了,晚一点带你们过去。” 于是三个人拿着行李走出车站附近的街道,其实在车站附近就有许多餐馆,可是他们绕了两条街才找家面馆吃饭,麦迪尔后来才知道车站附近的餐馆都可会宰客了,一顿饭不小心点了菜单上没写价格的菜都可能被宰个百十块。 吃完饭后他们就乘坐公交车到厂里去,大城市的公交车就是不一样,车里面还有空调。麦迪尔似乎又对城市提起些许希望,起码有空调的公交车就比乡下的破烂车人性化许多,所以城市也是有人情味的,在麦迪尔单纯眼中,这个世界还只有简单的好与坏、对与错之分。公交车里人不算太多,有几个像堂姐这样化了妆的jiejie,还有几个扛着行李的则像麦迪尔和阿彩,也许他们也是来这边打工的吧,麦迪尔想。 公交车逐渐驶离城区,开往郊区,大片大片的工业园出现在眼前。路两边都是大型的广告牌,麦迪尔和阿彩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厂子,这一切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一点不比刚来到城市看到许多摩天大楼时来得弱。 公交车在路边停下来,三个人下了车,堂姐说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他们走几步路后进入一个工业园,里面全是工厂。 “想不到不仅路两边那么多工厂,这工业园区也装了这么多厂子。”麦迪尔感叹道。 “这里的厂子多着呢,数也数不清,等你习惯了就不会感到惊奇。”堂姐说道。 他们走进了一家电子加工厂,拐了几个弯,堂姐带着麦迪尔和阿彩走进一个门口挂着“办公室”的房间里,里面装饰不算豪华,但是很整洁,而且里面也有空调,一走进去就感到一阵凉爽,可舒适了。办公室里放了一张大办公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工桌后面,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看。 三个人走进来,堂姐就给中年男人介绍说:“经理你好,这是我的两个同乡,看能不能给安排份工作。” 经理把书扔到桌面上,封面上印了一个裸体的金发女郎正在含着一个类似香肠的东西,看到这里麦迪尔不安地迅速把眼光移开,同时他也看到阿彩不安的眼神,但是堂姐则显得很淡定,似乎这些东西她都见怪不怪了。 经理端详了一下麦迪尔和阿彩,对堂姐说:“行了,留下来吧,试用期一个月工资400,试用期满后底薪800,其他的按工件算,多劳多得,包吃住。你带他们去领工作证和饭卡吧。”说完继续看他的书。 堂姐却先让麦迪尔和阿彩出去,在门外等她,两个人就走出去等堂姐,堂姐一会儿就出来了。麦迪尔后来知道堂姐之所以叫他们先出去,是跟经理要人头费去,在这里凡是介绍一个员工进来都会有百来块的人头费,一般是试用期过了之后给,也有带来直接就给的,主要看介绍人的个人信誉度。
就这样,麦迪尔和阿彩就留在这个电子厂了。 住的是集体宿舍,十二个人一间,麦迪尔第一次住集体宿舍,刚开始有点不习惯,但是很快就跟大家和谐相处了。因为麦迪尔本来就是个老好人的形象,而且戴个眼镜,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像个文化人,对大家都很有礼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乐意帮助室友们,何况大家都是同龄人,有的比麦迪尔还小,所以相处起来也挺愉快。麦迪尔努力想融入这个宿舍的环境中,却发现自己虽然跟他们关系都很不错,可总感觉有点格格不入,因为他们的性格和兴趣爱好之类跟自己实在太不一样。他们在宿舍最喜欢讨论的话题是女人,无论厂子里的女工还是外面的**都是他们最有趣的谈资,而麦迪尔对此并不感兴趣,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去。而每个月厂里都有四天假,宿舍其他人一到放假要么在宿舍睡大觉,要么到网吧通宵玩游戏,而麦迪尔对此都不感兴趣。工厂采用轮休的制度保证全年除了春节的每一天都处在不停的工作状态,所以阿彩跟自己的休假日往往不一样,所以不能约她出来。于是麦迪尔就到工厂的读书角找书本看,因为他不想让工厂禁锢了自己的思想,虽然现在自己只是在这座城市中千千万万的打工者中最简单的一员,但是麦迪尔还是想通过书本学习更多的知识。其实这个图书角说得好听是图书角,实际上就只有几本杂志,而且这些杂志还是工厂老旧的内部刊物,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这里面居然还有几本上面印满各种********图片和文章的刊物,而且这些刊物都像被翻阅得最多。麦迪尔感到悲哀,这工厂里的人精神究竟匮乏到什么地步,从员工到领导都透露着一种糜烂的气息。他很快把几本厂刊看完了,都是歌功颂德的标准文章,除了了解一下这个工厂的历史就没有太大的意义,至于那几本色情刊物,麦迪尔出于好奇,在确认四周没有人的时候胡乱翻了几页,第一次看这样的刊物麦迪尔发现自己身体渐渐有了些反应,但是越看越觉得不堪入目,也就没有再看了,此后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图书角。 而阿彩则更加容易融入环境,跟着宿舍里几个老员工,她很快就学会化妆了,但是还没有工资,所以她只能跟宿舍的姐妹们要化妆品,反正每个新员工进来都是这样的,还没发工资,化妆品之类的都是先用着老员工的,等到发了工资就给还上。到了轮休日,阿彩想去找麦迪尔,可是麦迪尔跟自己的轮休不一样,所以就跟姐妹们在宿舍看剧,他们的生活跟男生宿舍其实相差不大,有的女生轮休了也是在宿舍睡大觉,有的在宿舍用手机看电视剧,但是跟男生不同的是她们出去外面不是玩游戏,而是逛街,阿彩因为没什么钱出去逛街,就留在宿舍跟姐妹们看剧。阿彩跟麦迪尔最大的不同还有一点,就是阿彩很快就适应了东莞特殊的“文化”,她也会在夜里跟室友们一起看各种小电影,刚开始看常常紧张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但是看多了也就觉得刺激和有趣,因为工厂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也许这就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了。 工作比他们想象的无聊多了,他们主要组装手机,阿彩做的是给手机上胶,而麦迪尔的工序是给手机装摄像头。阿彩的工序相对简单,但是胶水味道特别大,她常常闻着头晕,而麦迪尔的工序则难一点,而且不能出差错,这些手机摄像头可贵了,要是弄坏了可要自己赔钱,所以麦迪尔做得小心翼翼,尽量不要出差错。 厂子每天都会加班,加班工资是正常上班时间的1.5倍。虽然加班很累,但是大多数员工还是非常渴望加班,因为如果按照正常的工作时间来说,他们的工资连一个月的开销都不够,只有通过加班才能获得额外的收入,才有钱维持他们的生活和寄钱回家。麦迪尔跟这家工厂里的所有员工一样每天无数次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根本不需要思考,只要一直重复同一个动作就行了。麦迪尔常常觉得如果自己一直做这份工作,那么自己肯定会变得麻木,因为脑子完全失去了用处,最后只会变成一个没有思考的机器,所以他更加努力地看书,他了解清楚去市图书馆的公交车路线,还办了张借阅卡,计划以后每个月都去一趟图书馆,借些书回宿舍看。 一个月的试用期终于结束了,麦迪尔和阿彩都领到他们的400元工资,而且还另外领到50块的全勤奖,阿彩把自己的几乎全部工资寄了回家给奶奶治病,麦迪尔则把自己的一半工资给阿彩。 他们终于有了一次同时的轮休,于是约好一起出去逛街,阿彩化了淡淡的妆,真好看,麦迪尔常常走着走着就忍不住看阿彩。他们花100块买了两台手机,都是最简单那种,可以上网,但是没有视频播放的功能,所谓上网也只是上一下QQ,反正先凑合着用,方便联系。 又过半个月,国庆节到了,全厂放一天假,其实说放假也不准确,因为厂子里依然可以自愿加班,而且工资翻倍。但是除了中年的老员工外,年轻的都不愿意加班。堂姐带麦迪尔、阿彩出去见同乡们,他们走进厂区的一个简陋的饭馆,里面摆了许多桌子,坐满了全是人,三个人走进来,就有坐在一台桌子周围的人向他们打招呼。堂姐所谓的同乡就是附近几个村出来打工的年轻人们,十来个,麦迪尔都见过,有的能叫上名字,有的叫不出来。 一桌子的同乡聊得最多的是工作,有些人被炒鱿鱼了,就让老乡给介绍工作,有些想换工作的也有老乡给介绍,总之这里就像一个情报交流会,大家都在说自己厂子里的情况,说着说着可能就有人心动跟了去。而且麦迪尔观察了一下四周,几乎每个桌子上坐的都是这样的“老乡”,谈论的话题大多也是关于工作的。饭馆有一个小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新闻联播,播的是升国旗奏国歌仪式,有一桌的人就跟着那听过无数遍的旋律唱起《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rou铸成我们新的长城……” 这边唱得兴致正浓,旁边的一桌有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对着这桌喊:“国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连工资都讨不回来,政府在哪里?他们在跟我们老板喝茶。”男人双脸通红,说话间眼眶湿润了。跟他一桌的人赶紧把他按在椅子上,不停地向唱国歌的这边赔不是,说:“不好意思,他喝多了就喜欢乱说话,对不住了。”这边的这桌不唱了,也没有责怪那个中年男人,而是继续喝酒聊他们的话题。 到底是怎么样的处境令那个中年男人如此气愤而悲伤呢?麦迪尔在心中有一个大大的问号,自己这些天一直都有观察,其实厂区的许多人心情挺烦躁的,他们大多数的内心是焦虑而不安的,麦迪尔原本以为只要有一点小火星就可以引爆他们的情绪,然而通过刚才的情景,看来他们都非常克制,各自保持着一种默契,或者说一种平衡 麦迪尔看着他们出神,突然阿彩扯了一下麦迪尔的衣角说:“你在看什么呢,来,我们喝杯酒吧。” 麦迪尔在家不怎么喝酒,也没见过阿彩在家喝过酒,不过她现在喝起啤酒来可是一点不含糊,一杯啤酒咕噜咕噜一口就咽下去了。麦迪尔脸色有点为难,自己作为男生总不能小口小口地喝吧,于是只得咬紧牙关硬喝下去了,一阵苦涩从喉咙流过,麦迪尔觉得难受极了。 其实这次同乡聚会跟麦迪尔和阿彩都没有什么事,他们在这个同乡圈子里都是新人,现在只需要听这些老生们说,从而得到一些经验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虽然在这里生活一个月了,但是关于待人接物的很多东西都要学习,毕竟背井离乡,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适应是最需要的。 吃完晚饭后,几个男生合计买单,麦迪尔因为是刚来的,还没多少收入,也就免单了,之后大家约好一起去卡拉OK。麦迪尔和阿彩都是第一次来,也没怎么唱歌,就在一边聊天。 “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吗?”麦迪尔问阿彩。 “挺好的呀,比在老家好多了。”阿彩欢快地笑着说,又问:“你觉得不好吗?” “我也觉得挺好的,我还怕你不适应呢,现在你适应就好。”麦迪尔也微笑地说。 K房里七彩的灯光四向闪耀,同乡们尽情地嘶吼,嘈杂的音乐轰鸣声响彻整个K房,麦迪尔面对这一切看得眼花缭乱,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许人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释放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