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此世之假
魏文成之所以吃惊，不是因为追杀路易的四尊男女神灵凶神恶煞、气焰漫天，而是——原来是六丁六甲，不应该是小角色吗？ 六丁六甲是道教的护法神将，其名来源于天干地支，其中六丁是阴神玉女，分别为：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和丁丑；六甲是阳神玉男，分别为：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和甲寅。魏文成受后世的影响，本能地认为这十二个都是天上跑腿干杂役的低级神职——他们不还和什么四值功曹、五方揭谛一起奉命保护唐僧吗，可是取经路上哪儿派过什么用场啊？恐怕就连普通小妖怪都未必打得过！ 而且道教法术中就有驱使六丁六甲之法，这能被凡人呼来喝去的，又能够是什么厉害角色了？ 你堂堂虚空魔主的四弟子，结果连四名丁甲神都打不过，那若是十二神齐至，是不是能够横挑魔主四大弟子了？徒弟就这么点儿能为，师父又能强到哪里去？还想要杀神灭佛，根本是白日梦好吗？哎呀，老子是不是上错了贼船了…… 他可没有想到，道教的神系是在不断发展和进化中的——由此亦可知其不靠谱也——这年月才刚受到佛教影响，还没有从佛教神话中借来什么四大天王、托塔天王原型为毗沙门天、哪吒原型为毗沙门天第三子之流，所以玉帝的宫廷里也就只剩下一些来源于民间传统信仰的什么六丁六甲、四值功曹、二十八宿等后世被贬得极低的家伙来撑场面。在这种前提下，自然为了保证天界的完整性和“游戏”的平衡性，必须得提高这些丁甲神的实力了。 倘若张禄在此，他也一定会慨叹：假世界系统还真是不容易啊，换了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虽说陶弘景的中一口气开列了五百多尊道教大神，堪称“道教的曼荼罗”，但大多是些临时臆想出来的角色，比方说什么“太微东霞扶桑丹林大帝上道君”啊，“东海王青华小童君”啊之类，恐怕就连同为上清派的很多道士都没有听说过。这若是拿犄角旮旯里不靠谱的设定出来用，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么？ 作为中华本土宗教的道教，并没有同一的源头，纯出民间信仰再掺和各种地方巫术和外来神话，所以流派众多，相互间还都不挨着，此时的道教神系恐怕比印度教还要冗繁和庞杂。一直要到唐朝以后，因为李氏尊老子为先祖，这才开始统合各派，等到明清，这道教的主要神系才算确定下来——当然啦，次一等的仍然是一团糟。 按下魏文成的惊骇不提，且说四尊丁甲神追杀路易，路易只好来投曲墨封。曲墨封二话不说，就把他那件笔筒形的法宝给祭出来了，只见笔筒掷于半空当中，瞬间放大十数倍，口中吐出一道黑雾来，便待将四神笼罩其中。四神如临大敌，急忙各舞宝剑与黑气搏杀，路易趁机转过身去，也从袖内取出一柄拂尘来，望空一拋。 拂尘趁虚而进，正中一名丁神的额头，当下打得发髻散乱，头目森然，玉面泛紫，被迫撤剑而走。其余三神见势不好，不敢恋战，也各匆匆退去。 二人收起法宝，路易这才喘息稍定，急忙向曲墨封行礼致谢。曲墨封却满脸的不高兴，说你把这四个家伙引过来了，其后必有大伙儿神灵杀至，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安全的地方隐藏、修行，这下子全都暴露啦——如之奈何？ 路易说我也不想啊，此番奉了魔主之命，偷袭西王母侍女董双成，眼瞧着就要得手，却被那四个家伙给撞见了，一路追杀，无奈之下才只好来投奔你——你总不能眼瞧着师弟遇害吧？究竟是我的性命重要啊，还是师兄你的老窝重要啊？ 曲墨封轻轻叹了口气，说无法可想，我也只好搬家啦……可是搬到哪里去才好呢？路易建议道：“何妨往依三兄？” 他所谓的“三兄”，就是指的虚空魔主驾前第三名大弟子，姓蔡名知，据说隐藏在东北海外某座不知名的岛屿之上。 于是曲墨封就大致收拾了一下东西，领着路易和魏文成踏空而起，向东北方向疾飞而去。说是疾飞，其实速度并不算很快，魏文成估摸着也就比直升机快点儿有限吧……可能曲、路二人还能飞得更快些，但必须得放慢速度，配合魏文成的节奏。 足足一日之后，他们方才抵达目的地。因为飞得并不高，魏文成得以鸟瞰下方景色，大致估算自己所处的方位——他们曾经飞过一片冰雪覆盖，而又密植松柏的陆地，怀疑那是日本的北海道岛……从北海道继续向东偏北方向飞行，这得是千岛群岛了吧？ 应该就是千岛群岛中的某座岛屿，三人终于按落云头，只见岛上云雾弥漫，视野不清。忽见雾气中飘然而出数人，当先一个高冠羽氅，手捧如意，微微而笑道：“远客到访，未曾迎迓，恕罪，恕罪。” 这还是魏文成第一次见到蔡知，于是在曲墨封的示意上，上前向“师叔”行礼。蔡知朝他点点头：“汝归从魔主之事，吾亦有所听闻也。” 师兄弟三人随便交谈几句，路易说了来意，蔡知便道：“吾与弟子拒受此岛，外有浓雾，内设禁忌，诸天神佛皆不能察。至此则安，无可忧也。” 蔡知带在身边的总共六名弟子，年貌各不相同，既有白发老朽，也有垂髫少年，甚至还有一名****，总之都是修行者，甚至原本有人就已经跻身地仙的行列了，却陆续被魔主及其弟子收服，做了“灭世”的党羽。 不过岛上并没有什么房屋，众人全都是掘洞而居，当下也给新来三人安排了两间洞窟——曲墨封与魏文成同住，还要时时督促他的功课呢。 魏文成终于得着机会，就向曲墨封询问，佛、道两教究竟有多少神仙菩萨哪？咱们魔主一门又有多少人，水平如何？若是不能先打听清楚了敌我态势，他可实在放不下心来呀。 根据曲墨封的讲解，佛、道两教各有神仙菩萨数千名，当然核心能打的也就各几百个而已—— 道教神仙中排第一位的，乃是元始天尊，也即盘古——葛洪里就说：“昔二仪未分，溟涬鸿濛，未有成形，天地日月未具，状如鸡子，混沌玄黄，已有盘古真人，天地之精，自号原始天王，游乎其中。”第二位是太上老君，也即老子——寇谦之的北派天师道即说老子是“飞仙之主”。 这年月还并没有一气化三清的说法，灵宝道君、道德天尊之类才刚编造出来，还没能挤进最高层的圈子里去。当时道教最大的三个流派就是上清派、天师道和灵宝派，其中天师道如前所述，独尊老子；灵宝派则尊奉原始天尊和太上“道”君。至于魏文成初修的上清派，根据陶弘景的表述，第一为原始天尊，第二为玄黄大道君，第三为太极金阙帝君，第四才是太上老君……一直要到唐朝皇室乱认祖宗，老子才能稳稳地占据了第一把金交椅。 而根据此方假世界的设定，第一原始，第二太上，第三玉帝——也就是所谓的“太极金阙帝君”，或者叫“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在道教这个神仙体系当中，玉帝并非真正的天上君王，而只是行政部门主管……勉强算政府总理吧。据说那些真正的头头脑脑只管自家修行，基本上不会出来碍事，虚无魔主一脉主要对付的，就是玉帝和他手下那些天兵天将。 ——比方说那几位曾经追杀过路易的丁甲神。 佛教方面就更加复杂，比方说北魏的菩提流支所译中就开列了一万一千九十三尊佛——估计比历年来从各个三维世界飞升超三维的仙人数量都多……假世界系统也无从取舍，最终只得按照后世的理论，单列三世五佛。三世有横三世，即东方药师佛、中央如来佛释迦摩尼和西方阿弥陀佛；还有纵三世，即过去定光佛燃灯佛、现在如来佛和未来弥勒佛。 五佛之下即为众多菩萨，什么观世音、文殊、普贤、地藏、虚空藏、大势至，等等，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罗汉群体。 据曲墨封介绍，虚空魔主一人就可以捏掉原始加太上，或者任一三世佛的组合，至于他们四大弟子，单挑一两名菩萨，或者玉帝以下两三名天将是没有问题的——上回是一气来了四个，而且恐怕后面还有援兵，路易才只得落荒而走。四大弟子之下，虚空魔主还有徒孙、党羽百余人——当然包括魏文成啦。曲墨封说文成你单独对上一名罗汉，或者一名丁甲神，应该不落下风，但魔主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够尽快更上一层楼，水平即便不能与四大弟子并驾齐驱，也别落得太远喽。 魏文成连连点头，随即拍胸脯大表忠心，但他心里却在想：就算真跟你说的一样，魔主和四大弟子再能打，终究还是人单力孤啊，上百人要打对方各自数千的阵营，我可实在看不出什么曙光来…… 可是既上贼船，也只得暂且蛰伏下来，只希望可以尽快提高自己的水平，在即将到来的大决战中，起码打不过可以逃得过吧……急忙就修行上的问题向曲墨封请教。谁想曲墨封却笑一笑，劝他也不必太着急——“且待来日，引汝去见此世之假。” 魏文成就奇怪啊，我知道这世界八成不真，可是要怎样才能看出它的假来呢？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红日初生，曲墨封却恰好得着魔主的召唤，要离开一阵子，就命蔡知的一名弟子名叫简祷的引领魏文成去“见此世之假”。 这个简祷没有蓄发梳髻，而是留着小平头，魏文成一问，果然从前也是修佛的，据说还做过什么大寺的监寺——库房总管。这人身量不高，面相凶恶，眼神尤其阴戾，总是眯着，散射着不耐烦的寒光……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近视罢了…… 魏文成问他什么叫“此世之假”，简祷却不肯当面作答，只说见到自知。当下引领着魏文成离开岛屿，就贴着海面一路向东方飞行，不过十几里地，须臾即至，然后伸手一指：“汝可去来。” 魏文成朝前面一望，就见海天无际，而在交界之处，隐隐地显露出一片浓雾来，估计又是一座岛屿——先前所居之岛，经过魏文成的观察也大致明白了，估计岛上有火山，常年散发热汽，所以才雾气蒸腾，前面那座岛屿可能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难道说，在那座岛上存在着什么奇特的事物么？魏文成好奇心起，当即加快速度，超前一蹿，谁想到还没登上那座岛屿呢，突然间就撞上了虚空中一道无形的屏障…… 魏文成大吃一惊，就听身后简祷笑道：“此世似无极而实有尽，屏障之外尽为虚影。” 魏文成心说不会吧？继续往前不应该还有座岛屿么？再往东飞不应该是美洲大陆么？身后简祷的声音越来越近，估计是跟上来了——“吾曾发愿西行，入天竺以取佛经，孰料历尽艰辛才至薄罗——在于阗以西两千里外——便触无形之障。以此而知此世虚假，遂入魔主座下。” 魏文成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为好——对于这世界的虚假，他本是有所心理准备的，但没想到竟然连个地球都没造全，仅仅是中国和其周边地区……当下紧盯着面前的“虚影”，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直到简祷惊呼出声，他才勉强反应过来。 那么简祷惊呼什么呢？原来毫无征兆的，魏文成脚下的大海突然间翻涌起来，随即波开浪裂，探出一具硕大的头颅来，巨口一张，便将魏文成彻底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