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正清回家取行李
正式上班的第二天,年峻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农牧局的内部信息全部告诉了正清。正清这才意识到看似轻松的办公氛围中原来隐藏着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但是毕竟自己是新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要求,也是说给年峻的。 心情的好坏会影响到一个人对时间的感知,正清现在就是这样的。之前工作没有分配下来,他整天蜷缩在家里,看着日出日落,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恨不能一日一年,而现在他已经成为县农牧局的一名职工,单位不仅发了工作服,还给他安排了单身宿舍,这里将成为他的第二个家,而他以后在这里待的时间将远远超过自己家里。他现在对时间的感觉完全变了,时间过的好快,一天很快就没了,虽然没什么事情干,也没有领导安排给他事情做。 周五下午下班后,他坐车回塬上拿行李。就在踏出车门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了,至少是和之前看到他们的时候相比,是不一样的。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愉悦的,他兴奋的看着这一切,今天镇上逢集,农村人有事没事的都会来凑热闹,很多人用小推车推着自家产的夏苹果、柿子、杏和桃子来换两个钱花。 他买了一些桃子和糕点,提着向中学走去。这里是他曾经求学三年的地方,有他曾经的骄傲和荣誉,之前一直不敢来是因为工作没落实怕别人笑话,现在工作终于分配了,心里也踏实了,他才有了十足的勇气重新回到这里。他去学校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奶奶生病了,一直在二叔这里住着。 自从去年正清爷爷去世后,奶奶就一个人住着。爷爷过早的去世给奶奶身心带来了极大痛苦,很多个夜晚,奶奶一个人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想象着曾经和爷爷一起的日子,她睡不着,或者说她睡着了梦里也总是爷爷的样子,多少个夜晚她都是在睡梦中哭醒。再加上爷爷留下的果园,虽然有爸爸经常帮着照料,但是很多锄草的活还是要奶奶本人干,时间长了奶奶的身体受不了就住院了。因为家里距离医院比较远,每天来往照顾很不方便,现在主要是二叔和婶婶两个人帮忙照看。 这一段时间爸爸和正清都在发愁工作分配的事情,一直说要去看奶奶都给忘了。其实也没忘,奶奶那么疼自己,怎么可能忘了呢,正清只是不想去二叔家,婶婶本来就看不上他们家,自己工作没有着落又会给婶婶一个挖苦讽刺的借口。正清不愿看见婶婶,更不愿听见她说自己家的不是。终于,现在一切都好了,正清才决定上塬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奶奶,这事不能再拖了。 进了中学,基本的建筑物和三年前都是一样的,只是教学楼因为施工方的偷工减料顶上裂开了一个大缝,听二叔说学校正在联系当时的承包商补修。绕过校园的升旗台,又过了两个圆形的拱门,很快就到了二叔的办公室外。这个办公室以前是正清英语老师住着的,后来英语老师被西安的育才中学挖走了,房间就由学校安排给了二叔。 正清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回应了一声就进去了。奶奶刚从医院打点滴回来,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她戴着老花镜正坐在床上纳鞋底呢。看到正清来了,奶奶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赶紧拉着他的手不停的端详着。这是她的大孙子,她一直都特别疼他,孩子工作的事情不顺利,力行跟她说过,她知道孩子心里也难受。从小学习成绩那么好,猛然间国家说不分配就不分配了,谁心里能接受的了?前两天她在医院打点滴,力勤来跟她说了,正清的工作定了,她当时高兴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看着奶奶激动的表情,正清拉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他从自己买的桃子和糕点里面挑出来那些软一些的,拿给奶奶吃。奶奶六十岁不到,但是牙齿很不好,用她自己的话说,当时吃石头锅盔吃太多了。他们祖孙两个又拉了很多话,当然主要是奶奶说,就是在不断的叮嘱正清要好好上班,认真工作,把公家的事情当事情做,离那些坏人远一些。特别是最后一点,奶奶不断强调,还给他举例说,这两年镇上就有黑社会的人,晚上打家劫舍人都很害怕,上个月被县公安局给清除了,一次就逮走了十九个人呢。 正清点头答应着奶奶所说的一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无论怎样这都是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奶奶也放心自己的孙子,这孩子心眼实诚,善良,很听话,就是家里穷,多少受了一些委屈。现在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正清成为了公家人,以后力勤家很快就要翻身了。 二叔还在给学生补习,婶婶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了,都不在。坐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正清出了学校的门。奶奶留他吃饭,还说要给他亲手做喜欢吃的菜,但被他拒绝了。奶奶身体不好,每天还在打点滴,他舍不得奶奶给他做饭。他出了校门给奶奶买了一份饭送回二叔的办公室,才趁着黄昏离开了这片他曾经热爱的校园。临走前,他告诉奶奶一定要注意身体,按时吃药打点滴,他下次回来给她买好吃的。奶奶点点头,用手揉了揉眼睛。 正清下车的时候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很多人都已经逛完街准备回家了,和奶奶待了两个小时,现在集市上只有小商贩打包行李的声音。这些人都是用农用三轮车拉着贩卖的物品,开集后摊开,收集后重新打包装运准备第二天去另外一个集市。这些人也很辛苦经常是半夜就开车出来占摊位,天黑以后才能收拾完开车回家。 从中学出发,直行一里路左右,经过镇中心的十字路口,然后右转往南两百米就到了陈涛的家。此刻的陈涛正在帮mama整理货架,他看到正清进来的时候,脸上除了微笑就什么都没有了,两个人心里想说的都很清楚,他知道正清也已经入职了。从上次去县城看红头文件回来,他们就没见过面了,所以两个人还是互相捅了对方一拳。陈涛跟他说了家里正在帮他想办法,但是没有什么进展,年峻打电话跟他说年志宏也在想办法,相信很快就有进展的。陈涛有一点比正清好,那就是心态很好,可能是从小家庭教育方式的差异,陈涛还没有单独经历过风雨,从小家里就给安排的差不多了,不缺吃少穿,很多事情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成也可以,不成也可以。现在陈涛就是这样想的,实在不行就经营门市部算了,像他爸那样上班也挺没意思,经常早出晚归的还不能及时拿到工资。可是正清就不一样,他从小穷怕了,父亲带他们三个孩子不容易,他又是老大,自身的责任和担子就重一些,当工作不能分配时,正清就分外焦急,而陈涛该怎样还怎样,家里人很着急他自己一点也不着急。 坐着聊了一会儿,正清看陈涛一切都还不错,多方面都在帮他运作,应该很快就能上班了,看来他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站起身跟陈涛mama打招呼就回家了,尽管海燕和陈涛再三劝他留下来吃了晚饭再回去,但他还是走了。他要赶快回家去,爸爸和弟弟meimei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呢。 昏黄的灯泡下,一家人正在等着他回来吃饭。弟弟正华往门口跑了很多次都看不到哥哥的身影,最后没办法还是骑着自行车去镇上接。在半路兄弟两个相聚了,正清让正华下来,他载着正华,但是正华不答应,一定要载着他。自己平时没注意,弟弟个子不仅长高了,还长结实了,带着自己爬坡一点劲都不带使的就上去了。只是他平时话太少了,兄弟俩的沟通交流也不够,如果不是上次他主动提出来,正清都忘了弟弟已经中考结束了,九月份就要上高中了。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三年前自己离家去上中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弟弟又要上高中了。当时正华在上中专还是高中之间,还是纠结了很长时间的,最后是班主任老师给他决定了的,班主任的理由只有一个,中专不再分配了,你毕业之后怎么办呢? 最后也是父亲拍板让正华上高中的,父亲后来说道他让正华上高中的理由,就是高中越建越漂亮,中专学校还是那么大,这说明国家以后肯定越来越重视高中。后来正清分配工作的不顺利,更是印证了父亲给正华做的决定。 一家人围坐在木桌前开开心心的吃完了晚饭,正清给他们讲了这一周里面单位发生的所有故事,包括年峻跟他讲的局长和副局长的矛盾等等。正梅已经根据父亲的要求为正清准备了一床新的被褥,枕头、床单和棉絮全部是新的,用一个装发泡网的大袋子全部裹装在里面,严严实实的。正清要去县城上班,不能太寒碜了,不能让同事瞧不起,农村人啊,想法就是太多了,他们不知道,即便是公家人,那也是各人过活自己的日子,谁有工夫去管你啊,用一句俗语说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啊。不过他们才不管这些,既然成为公家人,多少要有公家人的样子,不能给我们丢人啊。
在家里帮父亲在果园里忙活了一天半,周日下午正清要回县城上班了。弟弟正华用自行车给他驮着被褥,兄弟两个兴冲冲的走出家门,走过“闲话中心”,在村里人羡慕的眼神中向镇上走去。村里距离镇上的路还比较远,兄弟两个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同行聊天,正清也才发现原来正华已经不是之前他认为的那个木讷不开窍的孩子了,他已经成为了大男孩,而且还在初中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切都是这么不可思议,自己整天以大人自居,殊不知他其实只是比正华大三岁而已,他也是个大男孩。正华跟他说,他的工作分配了的那天晚上,父亲带着他专门去了一趟公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爷爷,也告诉了mama。那天晚上父亲哭了,但是哭的很开心。听了正华的话,正清心里很难过,为了自己的工作,父亲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没有睡觉,给人把不该低的头都低了,把不该弯的腰都弯了。他告诉正华,一定要好好读书,读书的钱由自己来出,正华不仅要考上大学,还要读研究生读博士。正华重重的点点头,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这两天帮父亲营务果园,他感觉到了太多的不一样。刚毕业那一段时间,婶婶把不分配的消息传到村里,还指桑骂槐的讽刺他,村里人看他的眼神也是奇奇怪怪的。很多之前见面总是夸他乖,夸他优秀,让自家孩子跟他学习的人也不怎么搭理他了,更多的是他处于礼貌跟别人打招呼别人也爱理不理的,估计他们的心里都觉得你读了那么多书最后没有分配工作,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我还在黄土地里刨食了这么多年,你那只能拿笔杆子的手能干地里的活吗?人啊,就是这么现实,你不能太相信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特别是当你境遇还比较好的时候。只有当你身处低潮的时候,你才能感受大家对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只有经历过这样低潮境遇的真实,你才会成长,也才会知道世间的人情冷暖。 他工作分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这次是年志宏回来看丈母娘的时候带回来的。无论他出门上地,还是从地里回来,所有遇见的人都朝他笑着打招呼,有些关系好的还会拉着他询问新单位的情况,甚至有些人在晚上还会专门跑到他们家来谝闲。前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同样的人,对同一个人,却表现出迥异或者说截然相反的态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后来还是年峻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当你没有工作的时候,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想靠你办事情你也没有能力,别人当然不怎么搭理你了。但是现在你有工作了,一切就不一样了,你成为公家人,就意味着你以后有可能是有权力的,有权力那就能办事情。谁都不能那么肯定的说自己一辈子不求人,是吧,到时候他们遇到什么事情搞不定的,你不就是他们的一根线吗?即便你办不了,你也可以给他们指条路让他们少走很多弯路。不要小看农民,他们聪明着呢,他们现在对你的笑脸那是一种长期投资啊。 只是你自己心里要清楚,这种笑脸投资背后每个人的真假。这是年峻最后跟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