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又遇鞑贼
朱祁铭信步漫游,他睁大了双眼,在努力感知这个陌生的世界。 半日的见闻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朱祁铭有些困惑。过去与瓦剌人在一起,他很容易判断出他们是恶人,可以千方百计地琢磨出对付恶人的办法。可如今置身于茫茫人海中,显然不能简单地以善恶将人分类,而形形色色的人也不能以个人好恶来做生计取舍。 就像胖兄弟二人那样,高雅只是衣食无忧之后的奢求;要想求财,还得俗。 大千世界,纷纭繁复,令人脑洞大开,远非“井底”般的王府可比。 置身于人世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懵懂少年而已。 想到这里,朱祁铭对被掳一事反倒看得轻了。 出行方式虽非己愿,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不错! 回到客栈,进了楼上的雅间,朱祁铭这才想起了回京的正事。 徐恭的意思是,此行不找卫所军,不扰地方衙署,不住官方驿站,只是以平民身份悄悄回京。对徐恭的用意,朱祁铭自然知道其中必含深意。他心中清楚,瓦剌人只是明敌,徐恭担心的肯定是暗中的黑手! 朱祁铭回想起灯市、紫禁城外,还有王府那个雨夜的旧事来,设想着自己一旦回京,该如何去解开那一个个谜团,顿时觉得十分的烧脑。 脑子一乱,不经意地记起集市上的不快来,冲徐恭撇嘴道:“你这身行头难看得要死,还是趁早换了!” 徐恭一笑,“银子不多了,得省着点用。” 已至午膳时分,徐恭不想带朱祁铭下楼与那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用膳,便吩咐店家将膳食直接送到了雅间里。 楼下食客的喧哗声十分刺耳,朱祁铭食欲不振,匆匆扒拉几口,便投箸离席,坐到一边想心事去了。 徐恭胃口极好,风卷残云般将饭菜来了个大扫荡,打个饱嗝,这才眼含深意道:“殿下还是把回京一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人家心里正乱着呢!朱祁铭扭过头去,不想搭理徐恭。 徐恭叹道:“那八个汉装鞑子武功不低,看来,梁岗等人遇上麻烦了。”神色随即转趋凝重,“不行,不可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明早梁岗若还不回还,咱们便赶紧启程!” 朱祁铭并无选择余地,直觉告诉他,听徐恭的话不会有错。可是,他惦记着师傅、王魁等人的安危,还记挂着那块玉佩的下落,就此离去,心中终是不舍。 好在还有时间,但愿师傅明早之前能顺利归来。 想到这里,朱祁铭心内稍安。本想再出去见见民俗世态的,但身边跟着个铁公鸡,少不得又要心烦,罢了,还是闭门不出好了。 朱祁铭翻开《战国策》重读,很快就魂入书乡。 傍晚时分,阵阵暮寒袭来,朱祁铭舍了书本,抬眼望向窗外。已到融雪时节,窗外的树枝、屋檐上挂满了长得有点夸张的冰棱,呈现出一派奇异的景象。 凭窗远望,只见袅袅炊烟升起,街巷与院落里,男女老少举止从容,尽情享受着日暮前的悠闲时光。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阵杂乱的惊呼声,间杂着急促的马蹄声。 “鞑贼来了!”不知是谁高声喊道。 窗外从容的人们闻声立马呼儿唤母,乱作一团。 “鞑贼来了!” 一连串的报警声过后,整个谷林集乱成了一锅粥,大街小巷里涌出一群群逃难的人,大人的惊叫、小儿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客栈里的住客也从诧异中醒过神来,匆匆収起行李,拼命往外逃窜,杂乱的脚步声似要将楼梯震塌,整个客栈都在颤抖。 徐恭麻利地背起行囊,一把拉住惊异中的朱祁铭,飞快地下了楼,跑到后院牵出马匹,飞身跨上马背,再将朱祁铭抱坐在身前。 “鞑贼肯定是从龙门卫那边入境的,此地不可再留!”言毕扬鞭策马,朝官道上奔去。 官道是人们逃难的首选路径,此刻已挤满了南逃的男女老少,故而马行不畅。望着这副万民大逃亡的场景,朱祁铭脑中浮起一道深深的疑问:这是盛世吗? 若非被掳离京,朱祁铭恐怕成年后都不会有此疑问。大明刚经历过“仁宣之治”,举国都以为是盛世了,恰恰在这个时候,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在与外敌的对抗中,大明的国力反而显得虚弱不堪,还比不上洪武、永乐时期,这样的变化很令人费解。 因马行不畅,朱祁铭与徐恭骑着高头大马竟落在了逃难队伍的最后。 “徐大人,龙门卫守军为何不截住鞑贼?”朱祁铭从容问道。 “提那些鸟人作甚!”徐恭怒极,竟口出秽言,“鞑贼入寇少则十余人,多则百十人,龙门卫守军有数千之众,就是无人敢接战,别看他们在校场练兵时有模有样的,一上战场,立马尿裤子,只知避敌自保,毫无血性!” 朱祁铭还想开口发问,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回首看向徐恭。徐恭竖起耳朵静听片刻,随即望望人挤人的官道,一脸焦急之色。 “殿下,是鞑贼,听蹄声,鞑贼不下于二十人,必须截住他们,否则,咱们都脱不了身!”梁岗回首北望,脸色异常严峻,旋即正身南指,“殿下先行一步,沿官道南行数十里,有个小村子,殿下在那里候着,明日辰时前若不见在下回还,请殿下自便,记住,不可向任何人表明自己的身份,不可轻信任何人,对京城来的亲卫军也是如此!”
随即破空声响起,徐恭纵身而去。 “殿下保重!” 身后传来的这声道别略显悲凉,但朱祁铭浑然不觉,连徐恭先前的那番吩咐,他也未多加留意。 他只知道要往南去,前方有个村庄可供歇脚。 幼时在王府常习弓马骑射,故而骑马难不住朱祁铭。见逃难的人群已走远,让出了里许的空路,他双腿一夹,策马南驰。 方赶上逃难大军,忽然眉头微皱,勒马缓缓停下,耳边回响起徐恭临别时的吩咐。 “明日辰时前若不见在下回还,请殿下自便······” 从这番吩咐中不难察觉到徐恭的苦心,他此去肯定是凶险万分,已有赴死之心。 朱祁铭不禁焦虑满怀:回去寻找徐恭肯定是添乱,留在此处又过于冒险,可是,独自一人上路······ 自便! 一个落难的王子如何在陌生的苦寒之地自便! 就在他愁肠百结时,身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又一拨逃难的人出现在了他身后。 坐骑嘶鸣着不停地挪动四蹄,显得焦躁不安,而马背上的人也在犯楞。 震耳的蹄声骤然而起,道旁的野径上突然出现了十余名骑兵,人、马俱披甲,毫无疑问,那是鞑子的重装骑兵! 顿时,惊叫声大作,逃难的人们夺路乱窜,可是人腿快不过马蹄,很快,十余名鞑贼风驰电掣般散开,堵住了难民的每一个逃跑方向,血腥的屠杀开始了。在野蛮的暴力面前,男人难逃一死,而女人和财物就是鞑贼的战利品。 这里没有官军,没有官员,只有人心散乱的百姓,悲惨的境遇可想而知。 但鞑贼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猖狂惯了的他们分散成了一个个孤零零的个体。 搁在以往,这一举动或许算不上错误,可惜,此时此地多了一个小王子,他刚刚与瓦剌武士斗过智,还在王府练过兵。小王子不相信数千人的逃难队伍竟奈何不了区区十余骑鞑贼。 这里不缺人手,只缺血性! “跟鞑贼拼了!”朱祁铭从痛苦的迷思中醒过神来,大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