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灯市奇遇
毛贵、王青二人姿容出众,但资历尚浅,听闻太后有差遣,心内大喜,不待天黑,二人便自玄武门出宫雇了马车,直奔灯市而去。 内侍虽是净了身的人,但男人的情思还在,不少内侍在宫中与宫女结成“对食”,有的甚至在宫外置宅娶妻。 当初王青动了娶栖仙楼舞姬秋娘为妻的念头,秋娘也点了头,不料半年前御用监掌印太监喜宁横刀夺爱,强娶秋娘为妻,王青为此伤心了好几个月,直到现在方缓过劲来。 马车颠簸得厉害。毛贵瞟一眼王青,屁股朝那边梛了梛,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不无怜悯地道:“我说王兄,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便忘了秋娘吧。可惜呀,解语花般的秋娘竟成了喜宁之妻!” 王青眉毛一竖,胸中火起,直想跳起脚来骂人:你特么会劝人么!老子好不容易忘去八九分了,你又来揭旧疮疤,这不是成心让老子难受么! 王青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忘不了又能如何?我又不像人家那样有皇上御赐的良田美宅,我哪娶得起秋娘?” 毛贵摇头道:“京郊中等宅第值不了多少银子,宫中便有不少弟兄在京郊置宅娶妻,我说王兄,你不会连这点银子都没有吧?” 王青心在滴血,嘴角抽搐了几下,瞪着毛贵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还有位相好,彩凤楼的阿菱姑娘,众所公认的美人!”脸上随即浮起一丝得意之色。 “别提那风流娘们,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是净了身的人,你若娶她,万一那娘们红杏出墙,那你还不得天天戴绿帽子?” 王青双眼冒火,忍了许久,扭头冲车夫怒吼道:“你会驾车么?老子骨头架子都散了!” 车夫大惊失色,握缰的手使劲一拽,马嘶鸣着立起身来,马车随即后倾,毛贵、王青摇晃了几下,竟滚落到了地上。 两人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猛掸身上的灰尘。 车夫小跑到二人身前,拼命赔不是。 毛贵见王青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便吩咐车夫回到马车上,笑对王青道:“王兄,你我二人是在替皇太后当差,若能讨得皇太后欢心,日后肯定会在司礼监任职,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运气好的话,不出十年,你便会当上随堂太监,那时除了皇上、皇太后,还有何人敢让王兄不自在呢?” 这块大饼画的正是时候,只见王青脸色稍霁,轻哼一声,被毛贵扯着回到了车上。 车夫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策马前行,马车直到入夜时方抵达灯市口。 上元夜张灯始于唐初,当时只燃一夜灯,盛唐时,唐玄宗增定正月十五前后两夜燃灯,变成了三夜灯,称“金吾驰禁,开市燃灯,永为式”。唐玄宗想“永为式”,大宋皇帝可不买账,北宋乾德五年,宋太祖下诏:“朝廷无事,年谷屡登,上元可增十七、十八二夜”,于是上元燃灯变成了五夜灯。南宋理宗淳佑三年,又定正月十三“预放元宵”,增为六夜灯。明太祖朱元璋更是慷慨,敕谕放灯十日!灯市始于正月初八,罢于正月十七。 东安门灯市共三行四列,用明代人的话说,便是“省直之商旅,夷蛮闽貊之珍异,三朝八代之骨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皆集”,“九市开场,货随队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也”。 十日灯市以元夕为盛。但见处处彩灯高悬,如花似锦;不时有焰火齐施,星月无辉;众多乐班、杂耍班占场为戏,观者如云;童子雀跃擂鼓,彻夜不息。 寻常百姓川流于街市,贵族、官宦、富豪家眷则在市楼上设珠帘翠幕,登高远观。另有文人雅士聚于灯市四周的茶楼酒肆,即景赋诗。 毛贵、王青顾不上瞧热闹,为太后办差,二人倒是卖力,不到半个时辰,便一口气跑了十几家市楼,购全了清册上所列的一应物什,总共只花了八百两银子,当真是价廉物美。 临行前,王青呆在一处市楼内,爱不释手地捧着一串璎珞,久久不愿离去。 铺中老妪满含期待地道:“这是地道的乌斯藏璎珞,世间罕见,官人撞大运了,您若看中了,只收您五十两银子!”老妪口中的“乌斯藏”就是现在的西藏,当时是大明的藩国。 王青笑道:“五十两银子?倒是不贵。” 这时,毛贵附在王青耳边道:“今日并非为御用监办差,你想办私货,得自己掏腰包!五十两银子是不贵,只抵京郊一处上等大宅的价钱。” 王青愣了一下,随手扔下璎珞,道:“成色太次,值不了五两银子!” 老妪立马拉下脸,对着王青嗤了一声。 二人上了马车,急催车夫速回紫禁城。 前来赏灯、赶集的人越聚越多,马车实在是走不动了,再往下走,多半会被汹涌的人流挤得粉碎。 二人跳下马车,毛贵道:“不如待夜深人少时再回宫,此地便有茶楼,你我二人正好借机品茗,细细领略灯市盛景。” 王青使劲点点头。 车夫颇为识趣地将马车紧挨茶楼停下,拴好马,自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坐在矮栏上自顾自饮起酒来。 二人进了茶楼,听闻楼上的雅间早已客满,颇为失望,只得在楼下的通间里凭窗坐下。 茶仆奉茶后,毛贵道:“请王兄多留意窗外的马车,我可要偷闲啰。” 王青爽快地应道:“毛兄放心,我这边正对着马车呢。”随即举目扫视众茶客,只见从自己这桌数起,第四桌坐着两位气宇不凡的中年儒士,格外引人注目。他们的身旁有个六、七岁的女童,正凭窗出神地望着街对面。 即便只瞧了个侧面,王青也觉得那女童生得甚是俊俏。 王青扭头望向窗外,只见街对面有幢富丽堂皇的彩楼,楼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彩灯状如鱼虫鸟兽,随风翻转游走。璀璨夺目的珠帘如柳扶风,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咦,这是哪位勋戚包下的市楼?真够气派的!”王青叹道。 毛贵显然是渴极了,只顾埋头饮茶,懒得瞧窗外一眼。 “咦,那二位儒士好生面善!”王青再次叹道。 毛贵抬头轻声骂道:“你脑袋给驴踢了?一惊一乍的!”不太情愿地扭头望向身后,随即飞快地转过头来,面露怯意。 王青连忙将头凑上前去,好奇地问:“怎么了?” “嘘,小声点!”毛贵压低声音道:“这二位可是永乐朝进士,当今的京中名士。看好喽,面窗那位年稍长的是庞哲,当年官拜吏部员外郎,两年前致仕,隐居世外。背窗的那位是吕希,现任礼部员外郎,他便是越王子的文师。” “至于庞哲嘛,我知道此人,这两年他三选荒地隐居,三次被豪门勋贵驱离,嘿嘿,这京师的豪强可真够绝的!除了那几片官田外,几乎将京中荒地全给占了,庞先生只怕要钻进远郊的深山老林喂猛兽去了!嘿嘿。” “你别再嘿嘿了!庞哲可是个狠角,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当年在经筵上将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王先生损得一塌糊涂。他最看不惯咱们这帮内侍,可别让他瞧见咱们。” “不过,吕希素来循规蹈矩······” 王青话没说完,那边传来了吕希的笑声:“我循规蹈矩只因不像庞兄那般才思敏捷,我若有庞兄的奇思妙想,也会偶尔离经叛道。” 也不知吕希的嗓门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大,毛贵、王青闻言,不禁咋舌。 这时,那名女童径直走了过来,直向门外走去。 “好个灵秀的女娃!”王青心中暗叹一声,随即起身朝庞哲、吕希那边挥手,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毛贵猛地按下身来。 毛贵背对着庞哲、吕希,不知那名女童正悄悄走向门外,还以为王青想套近乎,便恼道:“你不是找骂么?安分点!” 王青心有不甘,但一见毛贵严厉的眼神,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突然,吕希惊跳而起,飞快地环顾四周,然后快步走向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