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惊见
一番话说得是入情入理,但却不似一个庄户汉子能说出的话。兰溪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疑虑,皱眉深深看了那汉子一眼,但那人神色朴实而坚定,兰溪便知,他是打定了主意。只是这一眼间,兰溪却更觉面前这人面善,只是,绞尽了脑汁却也想不起,他们是在何时见过? “卖身为奴……你们可是当真想好了?”沉吟半晌,兰溪终是问道。 那汉子却轻轻笑了开来,“姑娘不必担心,这奴婢我与我家的,都是做过,自然清楚。我早年离乡,为了讨生活没得法子卖身进了当地的一个富户,我家婆娘却是那家的家生子,后来,因为旧主迁离,便允了我二人自赎其身。只是,自在了好些年,人却愚钝了好些,连话也说不利落了,姑娘莫见怪。” 兰溪听罢,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总觉得这夫妇二人虽是朴实,却不似一般庄户人家,说话做事间,很有些章法。若是如此,那也难怪了。而既然话已说到了这一处,兰溪便也知,这夫妇二人定然是深思熟虑,才做了这个决定。而兰溪……她并不介意从善如流,她身边能用的人太少,能倚重的更是寥寥无几,她对这家人有恩,至少不用担心他们的忠心吧?若再是个能干的,兴许还真能跟当年的秦mama一般,捡个宝? 这么一想,兰溪目光微闪,便已松了口,“说了半天,还不知怎么称呼。” 那汉子闻言一喜,黝黑的面容之上便带了喜色,忙不迭道,“小的姓秦,先父给取了个名,叫大义。” 秦大义?兰溪这回是惊得从凳子上倏然站起身来,脸色也变了两变,“你可是青阳人士?家中还有个jiejie,早年入了宫的?” 机缘巧合救了,而且打定主意要卖身为奴跟着她的男人居然是秦mama一直都要寻找的弟弟,兰溪真有一种天上掉馅饼儿的感觉。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便是这样的感觉啊! 但是震惊过后,蜂拥而来的便是喜悦。忙不迭打发了人回府去接了秦mama来,姐弟相见,又是本以为这一生都再也见不着的,自然是好一番抱头痛哭。兰溪便留了秦mama来,让她与秦大义一家多多相聚两日,其他的事,待得日后再说,便带了长柔和流烟两个出来,嘴角却始终挂着笑容,她知,今日她是了了秦mama的一桩心事,也算是对秦mama这些年来的忠心与扶持,回报一二了。 马车停在村口,兰溪却见自家的马车旁,还停着一辆青帏马车,有人站在马车边上,正朝着村子里眺望。走近了才瞧见是个中年男人,却是白净无须,一张脸略有些苍白,似是带着病容,不过是秋日,身上便已裹了一件厚实的披风,但消瘦的身形却还似有些颤颤巍巍。他有一双黑而深的眼,似是没有瞧见兰溪主仆几个,目光深幽地望着不远处的村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兰溪蹙了蹙眉,只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难言的气度,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的积淀,说不清,道不明,但他与这里,却是格格不入的。 也许,兰溪的目光太过专注,那人终是有所察觉。拉扯回视线,与兰溪遥遥相望,兰溪双眼一缩时,他已敛去眸中刹那间的锋锐,双目黑沉,如古井无波,而后,朝着兰溪轻轻颔首,算作招呼。 兰溪一愣,便也屈了屈膝,算作见礼。 站直身时,那人却已掉头朝着那辆青帏马车而去,搭着一个像是小厮模样的人的手,上了马车,车轮辘辘,哒哒驶离了村口。 兰溪这才拉回视线,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怪异的感觉,边上流烟已经快言快语道,“方才那人真是奇怪,看那样子,也不像是来寻人的,却在这儿站了好半天,莫不是在看风景吧?” 一个被用作灾民安置的小村子能有什么风景好看?只是方才那人,虽似病弱,但却一身风骨,却合该是风花雪月,游景赏心之人吧?罢了,兰溪想着,萍水相逢,作何想这般多?便也宽了心,道,“走吧!” 然后,便在长柔的搀扶下轻轻巧巧上了马车,晃晃悠悠朝城内而去。 不远处的官道上,晃悠的青帏马车徐徐往东而去。那小厮将热茶倒好,递与方才那人,才有些踌躇道,“先生,方才那马车上有兰府的标记。” “唔。”古井无波般的眸子似又暗阒了两分,他沉声应着,僵冷的指尖触着茶杯的温度,终于一点点回暖过来。 “那方才那位姑娘便是兰家五姑娘了?”小厮眸子闪闪亮,满是好奇。 “双陆。”低柔的一声呼唤,却立马让人住了嘴,“回去之后,就收拾行李吧!”
“先生,我们要回京城了?” 这一声,似有些喜不自胜,然而,没有人回答,被唤作先生的,早已闭眼倚在窗框上小憩,马车晃晃悠悠,光线从车帘处透进,随着马车的晃动,在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映得那眼下疲惫的暗影愈加的明显。 双陆见了便不由叹息,却悄悄连呼吸也放轻了些,贾骐捅的篓子,擦屁股的却偏偏是先生,这些日子以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可是,先生的身子偏偏是这样……这又是何苦来哉啊? 到了掌灯时分,秦mama回了府来。兰溪本以为秦mama应该是会跟她说,之前秦大义卖身为奴之事,让她当作没有这回事的。谁知,秦mama却也赞成秦大义的决定,这让兰溪很有两分诧异。 “跟着姑娘,必然安稳。”就这一句,便道出了所有的理由。 兰溪眼看着秦mama坚定的眼神,话在喉咙口打了一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秦mama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嘴角轻勾,道,“姑娘当真不用多想,这事是大义心甘情愿的。之前尚且如此,现在更是,无论如何,老奴是一定会跟着姑娘的,而大义一不愿再与我分开,二也是觉得姑娘能给予他庇护,跟着姑娘,他心里踏实,而且姑娘对他有大恩,老奴这个弟弟,虽然分开很多年了,但他是个知恩的,这一点却绝不会错。姑娘若是不应了他,反而会让他不得安心。” 秦mama言辞恳切,兰溪便也叹了一声,也罢,一家人在一处终是好的,她日后待他们好些也就是了。往后若是他们要自赎其身,兰溪自然乐意成全。“也罢,mama也知,我如今身边正缺些得用的人。” 秦mama点头,“如今这个情形,老爷只怕也在湖州待不了多久了,该预备的,姑娘还得早些预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