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听她讲故事
当马车驶进朝歌东门的时候，夕阳已是西下，柔和的金光照着朝歌城进进出出的行人，街道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伯邑考和洛梅从后院回到洛梅的厢房，这时负责伺候洛梅的丫鬟小蝶给二人斟上两杯热茶。 小蝶开口对洛梅说：“小姐，刚才mama叫人过来传话，叫你准备下去前台大厅。” 洛梅说：“你去告诉mama，就说我今天身体有些不适，就不去了。” 小蝶回道：“好的，小姐。那我这就过去传话。”小蝶正欲转身出门，洛梅叫住她，说：“等一下，你顺道叫厨房的人准备一些酒菜送过来。” 小蝶点头答应：“好的。”便出了门。 片刻后，一个仆丁端着三五个小菜，还有一壶好酒进了房间。 二人尚未起筷，洛梅先给伯邑考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洛梅向伯邑考敬酒，说：“感谢公子今日相陪，有劳了。” 伯邑考端起酒杯，说：“哪里的话，今天我也没什么公事。幸有姑娘相邀，也让我看到朝歌这地方美丽的景色，使我心怀舒畅。说感谢的那人应该是我。” 洛梅含笑道：“公子礼谦了。来，吃菜。” 两人慢酌慢吃，不时欢笑交谈。洛梅不甚酒力，娇嫩的脸庞，酡红嫣然，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夕阳下沉得快，月亮早早地爬到了窗边，今晚是满月，月亮出奇地又大又圆，月光如水，普照着大地，清辉轻撒在朝歌城这小小的一隅。有才子，有佳人，有花香，有月明，想想都充满了诗美感，充满浪漫的遐想。 一个声音又轻又缓，似今晚的月亮，有些清泠又满是情思，念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伯邑考说：“姑娘大才，是什么事触动了你情怀？” 洛梅没有直接回答，却感叹说：“人啊，一旦沾情，就易生感怀，特别是一份曾经难以割舍的情感再也没有依着的情形下。月圆人未圆，月满****空。不管你是高兴或是哀伤，它自顾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从不理会地上的人们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也算是无情的了。” 伯邑考说：“有情无情皆出自人本身，月亮本就没有人的悲欢离合，又怎么能够对它有所要求呢？正所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洛梅念道：“好一个‘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也许一切只不过是每个人的造化、命数罢了。” 伯邑考说：“姑娘今晚何以生这些感慨？莫非姑娘有一段难以忘却的情缘？” 洛梅摆手轻笑道：“那倒也不是。像我们风尘女子，又岂敢奢求一份弥足珍贵、少之又少的爱情？” 伯邑考回道：“姑娘这话就有失偏颇了。” 洛梅没有要解释分辩的意思，笑意涟涟地说：“公子可愿意听我弹上两曲。” 伯邑考答道：“愿洗耳恭听。” 洛梅便走到三重绰约的轻纱之后，取下墙上的雅琴放到案几之上，缓缓坐下。她略定了定，慢慢地将手指，搭到琴弦上。 微风轻拂，吹起淡淡烟雾，曼曼的轻纱一层一层荡漾开去，宛如被吹皱的一池春水。 伯邑考坐在轻纱外，洛梅的拇指任意地拨弄了一下低弦，发出一声沉着悠远的回响，宛如钟声萦绕在寂寥无人的山谷。她举高手，一双玉手纤长温润，指甲淡红，宛如晶莹剔透的花瓣。绣有云纹的长袖下，手腕光洁柔美，精雕细琢，右手尾指处套了黄金指套，为琴声偶而加了点铿锵金戈之声。 亮丽的琴声渐渐从她如削葱般的玉指间缓缓流泻而出，细腻婉约…… 整首曲子感情虽有变化起伏，但大体还是一首轻缓明媚的曲子。可用八字形容，正是：乐而不yin，哀而不伤。 洛梅谈完一曲，说：“这个叫做《寒衣调》，公子且听我第二曲。” 伯邑考说好，洛梅便复又弹起。 这一首不似前曲，开头不消片刻便有哀音流露，到最后竟让人有种闻声落泪的冲动，摧心剖肝。而cao琴者亦是丧魄魂断，放佛遭受巨击深痛，悲伤不能自已，让人真担心她撑不下来而昏厥过去。 虐心，再也找不到比这个词语更贴切的形容了。 这两首曲子看是不同，但是连着听下来，于伯邑考这样爱琴之人，略想了下，还是听出些端倪。这两首曲子就像是姊妹篇，就像一本书的上下部，一个是轻喜剧，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大悲剧。 洛梅总算是将这首曲子完整地弹完了，自己却像是陷了进去，既不再弹，亦不说话，只是手轻放在琴上。 伯邑考唤了她一声：“洛梅姑娘，你还好吧？” 洛梅这才省过来，说：“我没事，只是一下失态了。” 伯邑考表示理解，爱琴知琴的人，在弹琴的时候都会尽量让自己的感情投入进曲子里，以便弹出最好的效果。 伯邑考问：“这首曲又叫什么？” 洛梅：“梅花落。” 伯邑考重念她的话：“梅——花——落。好名字，梅花飘落枝头，天地肃穆，伊人独立风雪，确实令人感伤。姑娘这两首曲子，一前一后，一乐一悲，却像是在述说一段陈年往事。在下可否有幸听姑娘讲讲？” 洛梅说：“哪里的话，公子既是知音，小女子正愁无人倾诉。其实这个故事我也只是从乡人那里听来的。 相传在本朝中叶，洛阳有一公子叫做司马长卿，其人俊美无畴。” 讲到这，洛梅看了伯邑考一眼，说：“他就跟公子一般好看。他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其祖上还是和武汤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官至司马，掌管天下兵马。他祖上卸甲还乡后，受封国公，到了长卿这代，虽然不复先祖的风光阔绰，倒也体面富足。长卿没有纨绔子弟的不良习气，反而谦逊有礼，所以洛阳城很多姑娘都倾心他。 有一天，长卿公子要去太原拜访一位老朋友。行至晋地一处，只见青山隐隐，绿树依依，一条汾河阻挡了他的去路。 半天都没有一只船经过这里，长卿很是着急。良久，河面之上传来飘忽空灵的女子歌咏之声。长卿寻声张望，从一河汊分出一位身着翠绿衣裳、短打箭袖的少女，她撑着一只长篙，摆渡着一只竹筏，出现在他眼前。 长卿高兴过望，向少女喊道：‘姑娘，姑娘，我要到河对面去。你能否载我一程？’ 少女闻声瞧见了长卿，便划着竹筏来到长卿的所在。到了岸前，少女见眼前男子相貌堂堂，衣着光鲜，举止有礼，知他不是普通的百姓。 少女对他说：‘公子请上来吧。’ 长卿对少女表示感谢，上了竹筏。于是少女撑着长篙，长卿站在竹筏中。行到江心处，这位少女用本地方言唱起了歌： 今夕何夕兮，搴[qiān]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公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bùzī]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公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柔美动听，宛如天籁。长卿只觉好听，但不解其意。过了河，下了竹筏，对少女再三感谢，并请教姓名。少女说她叫采薇，家住在离这里五百米远的前边柏树下。二人便分别离开。 长卿找来当地一读书长者翻译摆渡少女所唱的歌，才明白其中的意思。长卿很是高兴，寻到少女的家中，向采薇的父母告明他的来意，希望他们能允许自己把他们的女儿娶回家。少女的父母询问女儿的意思，采薇没有反对。 于是，两人结为秦晋之好。采薇跟着长卿回到了洛阳。 两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吟风乘夜，把臂同游。朝看彩云笛吹晚霞，春泛舟波秋听残荷。恩爱非常，琴瑟和谐。 如此过了三年。北方边境战乱，大商和鬼方打起了仗。胸怀大志、身负才华的长卿便想去前线投军，好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长卿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采薇。采薇知他心意已决，留他不住。便亲手备了一桌酒菜，为他践行。并对他说，男儿志向远大，就该有所作为。我不奢求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早日平安归来。 长卿答应她一定会小心谨慎、照顾好自己，等边关战事一解决就马上回来。 两人洒泪道别，长卿去了边关前线。 一晃两年过去了，期间采薇收到长卿三五封珍贵的书信。长卿在最后一封书信上说，现在边关战事已经缓和了，自己驻扎在一个叫梅岭的地方。 这年的秋天，洛阳明显感受到冷了。采薇担心她的丈夫冷着饿着，又是三年未见，牵挂非常。便连夜缝制了几件厚实暖和的寒衣，想要去边关亲自送给他。 采薇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赶车的家丁，就满怀欣喜地出发了。 她千里迢迢，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叫梅岭的地方。到了军营，却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驻扎梅岭的士卒流着泪告诉她，鬼方的士兵一个月前对我军突然发动袭击，戍边将军（长卿）已经英勇牺牲、战死沙场了。 采薇听到这个噩耗，当场昏了过去。 等采薇醒来的时候，士卒将她引至山坡前长卿的坟冢，皑皑白雪，荒草孤坟，岭上的红梅已经吐蕊，傲雪枝头。长卿的尸骨却未寒。 采薇谢过带路的兵哥，说自己想和长卿单独待一会儿。兵哥劝她，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夫人节哀顺变，不要太过悲伤。 采薇谢过他的好意。待兵大哥走开后，采薇失声痛哭，泪水滴湿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