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被骂
黛璐院正屋黛玉昏迷着,香炉里正燃烧,袅袅升起的香烟里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儿,紫鹃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在一旁的屋子里,雪雁正看着炉子,炉子里是黛玉要药,但黛玉始终喝不进,这已经煎了两轮了。 正屋旁边的厢房里一片静谧。 在听着王氏就这般将自己推的一干二净,贾母怒极了反而平静了,道,“都是要参选的人了,这般不懂规矩,薛姨妈还要好好教导才是,当初薛姨妈看着还好,还是你们王家老太太亲自教养的,也不知道世兄出个什么心思,竟然给......”当年政儿婚事中的猫腻瞒过了别人可瞒不过我,你倒好将一切推到薛家母女身上,我还道是你们王家家教不好呢? 王夫人一听,脸色一白,该死的老虔婆,专往她痛脚里踩,自她嫁过来就一直看她不顺眼,和贾敏、赵姨娘那两个贱人一起找自己麻烦,我可怜的珠儿就是那样早产下来才体弱多病的,好不容易这些年过的体面了,竟然有旧事重提! 贾政在一旁听着老脸一红,当年也怪他年少无知,虽然现在自己看不大上王氏,她也是自己的妻子,忙接过贾母的话, “儿子来时听闻林外甥女病得厉害,不知太医怎么说?” 贾母见贾政如此,也知道他不想谈,为了老儿子的脸面,贾母顺着他的意撇过不谈,不过暗自决定,贾府有些事儿不能让王氏碰了。 又想到躺在床上的林黛玉,追究的心思瞬间少了一半,如今人躺床上,追究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王熙凤不知病理,看贾母面露难色,也知道林meimei病的不轻,眼咕噜一转就想到一处法子,“敬大哥哥似乎与孙神医交好,不如去请孙神医来给林meimei瞧瞧?” 陈氏道,“可孙神医自六年前出京游山玩水就没了踪影,如何寻他?况他为人不羁,不慕名利,多少达官贵人请他坐府都没成功,我们怎就可以?” 王熙凤刚有点去处显示她的能耐,怎会容人这般容易就戳破了呢?“四meimei身边有个嬷嬷,也姓孙,是孙神医的干女儿,听说得了孙神医七八分本事,咱们何不如先请这位孙嬷嬷来瞧瞧林meimei,若她不成,有她联系她干爹哪还有不成的,敬大哥哥与孙神医私交甚铎,四meimei又与林meimei亲如姐妹,想孙神医也不会拒绝。” 贾母听闻点点头,很是。又想到刚刚走进黛璐院似乎看到过贾璐,问王熙凤“你四meimei呢?” 王熙凤也是忙坏了,一时没想起来,陈氏回了话,“回老太太的话,刚刚四姑娘想我请安的时候,我让她先回去了,毕竟黛璐院里怕是要忙乱一阵了。” “那凤丫头你再派个人去说一下,请孙嬷嬷来一趟,客气点,算了,等会儿,你亲自去,顺便去和你婶娘道个歉,怠慢了你四meimei。” 王熙凤俯身道是。 看似事情都解决了,但没有人离开,贾母也没开口,就贾赦这个愣头青直愣愣地问,“那如海妹夫那边要不要回?” 陈氏拽了拽他的衣袖,这个呆头鹅,谁都没说就他说了,难道别人就没他聪敏?贾赦感受到陈氏的动作,回头疑惑得看着她,陈氏撇过头,松开袖子,真是,真是没得救了。 事实上,贾母将荣国府的一干主子都领到这里,想要问罪,肃清府里的邪风是一回事,林如海更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与一直欣欣向荣迅速发展的宁国府相比,荣国府这些年一直后继不足,宁国府虽然上层的贾敬不再在朝廷当差,下一任继承者贾珍也只是个守成者,但第三代的贾蓉早早的展现了他宁国府嫡系的聪慧,就连贾蔷也有不俗的表现,姻亲方面,勋贵有韩家,文官有章家。反观荣国府,自贾代善去后,贾赦在朝廷上只领着一等将军的虚职,整日里宅在府里沉迷女色与古董字画,贾政虽好些,但也只是个五品员外郎,个性清高古板在同僚中混不大开,多年来背靠贾府的大树都没有再多升一级,贾母也清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是要在这个位子待到告老了,至于贾琏凭着舅家在衙门得了个小差事,那个位子低得贾母也看不上,反而觉得丢了府里的脸,姻亲方面张家自张夫人去后就和府里疏远了,要不是还有贾琏这个亲外甥,她们怕是还不想承认自己这门亲戚了,王家唯一一个有出息的王子腾出任边疆了,至于陈家更没什么好说的了,细数来在宝玉成长起来前,荣国府要想在朝中有所助力,只能紧紧抓住简在帝心的林如海,这也就是贾府在贾敏去后连热孝都没有过就用了比较强硬的手段将黛玉给接了过来,就是不想失去这门关系。 昨天黛玉受了委屈,严惩那两个婆子再整顿整顿府里,以后就是林姑爷责怪起来也好有个应头,但现在,黛玉病成这样,该如何向他交代呀! 贾赦见自己媳妇回过头不理自己,稍微动了动他在女人堆里僵化了的脑子,也知道了林如海的难办之处,涨红了脸,想给自己挣回点面子,有道, “要不然,我们等黛玉那丫头病好些了我们再给妹夫消息?” 贾母也不忍直视了,这个儿子他的智商到底随了谁,林如海是何等人物,初入仕途时家中只余他一人,都能凭他自身的能力爬到皇帝心腹的位置可见不是个普通的人,这般拖延别瞒不了他,反而激怒与他。 贾赦的得意主意没人附和,也知道自己又犯蠢了,还是老实窝着好了。 贾政上前拱手道,“母亲,当务之急是请孙神医来给黛玉看病,只要黛玉无事那就一切好说,妹婿那儿,我们也要尽快通知,万不可拖延。” 贾母思索得头都疼了,此事如此棘手,也只好如此。 贾母靠在后面的榻背上,一脸疲惫,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坚定狠吝,“贾琏媳妇,这府里也要好好整顿整顿了,仔细查着,不管哪个,不单是说闲话,凡是犯了规矩的,都抓起来,谁敢摆府里世仆的款儿,都给我先打一顿,再狠狠饿一顿,有我兜着呢!” 王熙凤知意,大声道,“是!” 王熙凤领着贾母的命正要出门办事,贾母喊住,道“先去请孙嬷嬷,还有,办事前将府里的门都给我关严实了,谁敢将府中的事传出去,直接发卖!” 王熙凤心头一凛,自她嫁进来,贾母一直都是宠溺小辈的慈祥老人,今日初见其威严,果然超品级侯夫人不是简单的,自己对老太太还要更加尊敬些。内心这样想着,头也低得更下了些,俯身行礼后离开了。 贾母挥手,对余下的人,说,“你们也都回去吧,这事这样处置你们没意见吧?”利剑一般的目光扫视着他们的脸上,众人摇头,贾母“去吧!” 众人行礼后默默退了出去,王夫人走的略快,早其他人一步出了门,她在贾府根基是除了贾母外最深的,这样的大动乱也是她最不愿意,这种动乱废掉的最多的就是她的人,早些回去也好早点布置,少些牺牲。 贾母看着步履匆匆的王氏,脸色神秘莫测,陈氏走在最后,出门时微微侧身撇到贾母的脸,唇边勾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补章 梨香院院门紧闭,不管是跟着薛家来的家仆,还是原来贾府所配的粗使婆子整日呆在院内,再不走动,就连外出去大厨房端饭的丫鬟婆子们也没有多话,其实早在贾府流言莫名兴旺的时候,薛姨妈就让人紧闭了房门,连一向宠爱的薛蟠都狠下心来不叫他随意出门,在事情发生前就狠狠发作了几个嘴碎婆子,在外人面前装作不知情的模样,不管有没有人相信,但至少做出个不知情的姿态来,没个证据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自黛玉发现说闲话的婆子,被隔房姑娘察觉,被赖嬷嬷所擒这一系列事后,更是连个响都没有,都不从贾府大厨房领饭菜了,只自己通过小门买了些饭菜应付过去了。 这日,莺儿在外间的小札子上做着荷包,薛姨妈闲着无事来看看女儿,见莺儿不在屋里,站起来行礼,甩甩手,让她起了身,问, “你姑娘呢?” “姑娘在里间,说是要歇歇饷,不用我伺候。” “成了,你就在外面等着好了,不用跟进去了。” 莺儿俯身道是,轻手轻脚将帘子掀了起来,好让薛姨妈过去。 薛姨妈初初进去,未闻声响,只当宝钗睡了。多走了几步,却觉不对,听着闷闷的呜咽声,疾步上前,透过青绿色的帐子,见架子床上隆起一坨,不停地上下起伏着,越走近,呜咽声最响,坐到床边将被子掀开,只见宝钗发髻松散,眼眶通红,一向圆润的脸蛋也瘦削了不少,颇有些牡丹遭风雨摧残后楚楚可怜的味道。 薛姨妈心疼的不行,这楚楚可怜在旁人看来是另有一番美态,在薛姨妈眼里孩子还是圆圆胖胖的好。这几日薛蟠闹着要出门,在家里这也不好,那也不顺心的,让薛姨妈好一通哄,好不容易有了闲儿,来看看宝钗,不想宝钗竟哭成了泪人。 想想薛父在时,宝钗是何等的千娇百宠,比之黛玉贾璐等人也是不差的,在金陵,依靠着她的娘家王家和jiejie夫家贾家,就是知府人家的姑娘心里再瞧不起自家是个商家,也得客客气气给个面子。现在宝钗也不过是表现得比旁个好些,就被那些个黑心肝的给污蔑成这样,自家姑娘教导不好,还怪别人家的姑娘教得太好,哪有这样子的道理。
薛姨妈看得心酸,撇过头,拿手绢快速抹过眼角,将薛宝钗搂在怀里,道, “我的儿,你这是怎的了,哭成这样,都瘦了多少,你这不是拿刀子挖你娘的心吗?” 薛宝钗原先还能忍着些,此刻如何还能忍,回身抱着薛姨妈的腰哭了起来, “娘啊!” 此言委屈闻着伤心,更堂皇是薛母,哽咽道 “诶,娘在呢!”母女两抱在一起哭了起来。薛宝钗哭自己委屈,薛姨妈哭丈夫去后,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屋外鹦哥被哭声惊得扑棱了两下翅膀,莺儿悄悄起身,掀了帘子,透过隙缝瞧见两个主子在一块哭着呢,也不敢进去,拉下帘子,守在门外,侧着一耳朵,听着里头的吩咐动静。 好一阵,母女两才缓过来,薛姨妈细细擦拭了薛宝钗的脸蛋,问道, “我的儿,你是为什么哭的?跟娘说说。”说道还将宝钗往怀里搂了搂。 薛宝钗本就不是心思敏感、悲春伤秋的人物,父亲去后,母亲体弱,哥哥不懂事,磨砺得她更为坚韧,这次着实是委屈过了,才哭成这样,现在恢复理智,极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好下次避免,父亲生前就讲过不怕生意亏,就怕在一个地方一亏再亏。 她也是极信服母亲的,当年父亲早亡,虽有贾府自助,薛姨妈能保下薛家不少财产自然也是有她的本事的,况这次要不是母亲当机立断封了院,又杖责了几个婆子,只怕这屎盆子就要扣她们头上了。 “mama,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女儿做的不好吗?为什么女儿做得好了还,还......” 薛姨妈轻抚宝钗的背脊,让她放松下来。薛姨妈在贾府没甚根基,就是她jiejie都没查出来,她又如何知晓事情经过,只将自己想法道出, “宝丫头,不是你做的不好,而是你做的太好了,好到当了别人的道了。我问你,那林姑娘门第如何?贾家姑娘门第又如何?” “林meimei父亲为兰史台大夫兼巡盐御史,自家有事书香门第、列代世侯,自是极好的,贾家meimei为国公府的姑娘,除了那些个公主郡主们,没个比她们更尊贵的了。” “那比之咱家呢?” “咱家为一代皇商,位列金陵四大家族,但......”薛宝钗原是颇为骄傲,然到最后竟也接不上去了。 薛姨妈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道“咱家是一代皇商,然自你父亲去后,家里的产业一年不如一年,虽是金陵四大家族,但只是在金陵有几分势力,而这儿是京都。” “我的儿,咱家有钱没势,犹如幼儿抱金砖于市,你舅舅出任边疆,除了依靠你姨妈家,我们别无它法。如今,你优于他们家的姑娘自然会碍了某些人的眼了。” “可林meimei比之贾家姐妹胜出太多,又为何没有寻她的错去?” “因为你林meimei有老太太照看,又有父亲撑腰啊!咱家你那哥哥是个不成器的,我们能依靠那个?” 薛宝钗嘴唇颤颤,今日所听到的颠覆了她的认知,她一直以为自家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虽没有为官做宰的人,但那些个为官的人反而对自家客客气气,没想来了京都,才知道自家原来什么都不是。 “这世间,人人追权逐利,为得不就是自己潇洒些吗。”薛姨妈突然拽着宝钗的手臂,道 “宝丫头,咱们女人,除了出生外,只有嫁人这一个能让自己松快,不用处处低人一等,所以,那些个才子佳人什么的,是不可信的,只有手里有权才是正理。在此之前,我们只有忍,忍到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好的,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无害的,爱护姐妹的。” 薛姨妈想到在娘家的时候,自己比之jiejie更受父亲母亲的喜欢,事事争她一头,一朝嫁人,如今jiejie前呼后拥,自己上门投靠,脸上悲戚一闪而过,她的jiejie不就是忍到所有人都以为她更能照顾自己,适应国公府的生活,才赢得这一切的吗? 然,王夫人与赵姨娘等人勾心斗角,面对如鲠在喉的贾探春贾环还得端上慈母的脸。而自已与薛父恩恩爱爱几十年早已忘却了。 薛宝钗倒是懂得了忍,在心中也种下了一颗向往的权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