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师兄叫我去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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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女灼灼尚未成熟地做梦时,夜山的风从山顶正缓缓推向山脚,蔓延到一派辽阔的平怡镇上去。平怡镇虽小但人杰地灵,商贾云集,地理位置处于重要枢纽,因而也称得上是重镇。 平怡镇里有泷波河一条,均匀地将镇子分为两大块。数千年以前镇上的祖辈依着泷波河生存繁衍,一点一点将镇子扩大,河水在一辈辈人心中也由大到小。沿着河岸种植有两排柳,季节一到柳絮飘得满城都是。河上建有长桥一座,闲来无事的青年人便把栏杆拍遍,誓要将小镇上的姑娘点评完。 夜来,风吹云散,准有路过之人驻足赞叹:“杨柳岸,晓风残月。”或许居住于此的百姓并未察觉,以为普天之下城镇都这样,生活得朴素或者繁华都得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 清早迎着薄雾撑排的渔人也是画中一景,长长的竹竿顺着水流轻轻划动,排上的网扭作一团。就连那人脸上的皱纹也带着风霜,心情好了还能自己哼唱支曲儿。何为“怡然自得”,他倒不懂,只盼着收获更多的水产。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同别处一样,即便是再小的镇也会有一两个大户人家。河的北岸要比南岸繁华,在繁华之中有十里商街,街旁地价最昂贵的地盘,坐落着陆府。陆家人在京城做大官,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再加上府里有二位风华正茂的少爷,所以每日在陆家门口晃悠的女子众多。 相传陆家次子苌幼有日乘车出门,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无数女子,年迈的,年轻的,都纷纷围着陆苌幼的车子。她们吵吵嚷嚷,跟着马车走了数十里,十分影响交通,无奈,陆苌幼只好按原路返回,一路上,水果香囊鲜花满满载了一车。他本人无可奈何,倒被平怡镇居民们传为佳话。至此再也不敢招摇过市,每次出行都小心翼翼,美女们的热情实在令他无福消受,看杀卫玠可就不得了了。 自古有西施便有东施效颦,学他出门去的正是他的大哥陆苌胜。按理来说亲生兄弟两个基因差别不会太大,但他们两个却打破常规,甚至当时有一学者特地制成一份论文分析二人外貌差别,洋洋洒洒十万字,企图以科学的手段分析,正例反例都有所涉及,最终得出比较符合民意的观点:“陆家大公子已经把所有缺点继承了去,天神于心不忍,终于降生一个完全与之相反的陆家小公子”。一时间,平怡镇妇女纷纷怀上了二胎…… 按计划陆苌胜学其弟乘华车绕城两周,实际情况却不容乐观,老街坊的女性无比耿直,看着他没颜值还效颦的鬼把戏,不是吐口水就是捡了地上的小石子儿朝他扔去。环城半圈就灰溜溜地逃回家,半车小石子儿倒也倒不完。 后来陆家两个小子长大,领了官职,跟随着陆大人经常去京城办事,虽然二人不常回到老家,平怡镇上的传说可并不会因此而减少。 近期这个和平的小镇被官府催促着进行城镇管理。以往摆在桥头的胭脂小摊不能出了,晒在桥栏杆上的巨大渔网也收了去,应时水果也被赶到指定地点售卖。甚至河两岸的碧绿杨柳也被人浇着水清理干净,树下玩着围棋的老人家也被轰了去,留几个衙门派来的人员定时打扫卫生。 原本同好友约定好来下棋的老人家,到了地方还要迟疑一下,这里是否真的存在过围棋摊子?只见排列整齐的娇弱柳枝迎风招展,每片叶子闪闪发亮,映在泷波河面像个少女正梳妆打扮。问了其他的人,才知道又是三年一度的“选美人”日子。 “奥,原来是那个日子。”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依稀回想着三年前的场景。 为当今圣上在民间选美人进宫可是件大事,来自全国各地达官贵人家的少女举荐送到京城供皇上挑选。这还不是一般的选宫女,被圣上看中,可谓是一步登天。这日子本定在春日里,但今年一直没有选中吉时,眼看着秋日快要来临不能再拖,便在万众瞩目之中缓缓拉开帷幕。 陆家两公子亲自组织,特意将平怡镇作为歇脚地方,一来能掌控大局维护行程安全,二来也能叫平怡镇的老百姓们亲身感受一下场面的宏大,也能提高本镇知名度。快马加鞭,前一周已经将行程速度感知平怡镇知府,才有了整治小镇秩序这回事。 平怡镇无论男女老幼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这一天,男的为了闻一闻香车过去余留着的美人们的胭脂气,好运的话还能亲眼目睹以后的妃子甚至皇后娘娘;女的不用说,她们对那些比自己美的女子根本不感兴趣,等着盼着的,当然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陆家二少陆苌幼。 她们的那种虔诚一点也不亚于夜山之上万安阁里刁蛮女子灼灼。她呆呆地望着被师兄撕掉的书页发愣,同样是男子,为何别人家的游侠长得那样帅,自己家的两个男性却如此的没有吸引力? “师妹,我去采点药,你老实照顾师父。”其华指着她的鼻子,相当不放心地对她说道。 “师父还在发烧吗?” “可能。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照顾好师父。”他又不厌其烦地跟她说了一句,这个小师妹武功不行脑洞极大,重要的事情跟她说三遍也没有多大效果。 “不过,你出去以后还能找到回来的路吗?”灼灼将桌子上的《游侠月传》放到枕头下面,丝毫不夸张地问他。 “给师父端茶倒水去吧。”他不屑地飘了出去。 盛夏大暑,正午山上炎热,师父纵然武功高强也抵不了岁月无情,出了房门去看屋檐上眷恋的鸟儿,一不小心中了暑。强身健体也并不能益寿延年,之前还平白无故饿了一星期,身体素质自然也就下滑了些,平常不知药滋味的师父,现在正躺在竹床上哼哼唧唧。 “老了老了,神龟虽寿,犹有尽时……” “师父你怎么能自己形容自己是神龟呢?”灼灼大为不解,纤细的手捞了盆里清凉的手帕,轻轻拧着,一边仄歪了头问她的师父。 “灼灼,你文化水平太低。”他虚弱的声音像是破损的笛膜,被风一吹轻轻摩擦,“你师兄就比你好,多学着点儿。” “您老人家又不让我们下山去,我就算是提高了文化水平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我才不看古文,站在流行看《游侠月传》,八成儿您没读过。”她将手帕叠好,放在师父满是皱纹的额头,今日她的表现倒是正常无比。 “困极,不跟你啰嗦……”说着,师父便不再睁眼,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灼灼甩了甩手上的水滴,一会儿躺在师父平时坐着的榻上,脚丫子胡乱抖动,一会儿窜到房梁,垂着两条腿悠闲地晃悠,要么趴到桌上偷偷将师父摆好的围棋换上几颗子,要么从书架上寻找她的智商能够看懂得书。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只是在不大的空间里漫无目的,苍蝇一般。 山上真不是人呆的地儿,灼灼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看就知道是模仿她的师父。他老人家就是闲了没事走来走去,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好不容易把其华盼回来了,一打开他包好的草药傻眼。“你这家伙真是生活能力九级伤残,不过,值得夸奖的是,还记得回来的路。”灼灼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夹着一枚毒蘑菇。 “怎么说话呢,别又没大没小。”其华从柜子上面抽出一把纸扇,刷地打开,对着脸扇扇,对着后脑勺扇扇。 “师兄,你是在逗我跟师父玩儿呢吧?”她无可奈何地看着表面无比靠谱的男子,掩面叹息:“你一定是派来害死师父的。”她算是大开眼界,什么毒蘑菇,什么车前子,什么荆棘花、虞美人,她扶着额角:“请问哪一种是师父能吃?”
“我又不知,你自己挑挑看。” 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见山上漂亮的花草一股脑全摘了回来。灼灼十分无语,望着面前的男子无奈地摇头,师父要我跟他学习,说不定就跟他学着害人了。 她把其华采回来的毒草扔了去,把又黑又直的长发用发带绑紧,兜了一本最爱的《游侠月传》,和铜板两枚,油纸伞一把,将布兜背在身后,说要下山去镇上给师父请大夫。 其华拦住去路,他们俩各自了解,灼灼下山还不是要出去玩。倘若她被山下繁华城镇吸引找不回返夜山的路那他与师父岂不饿死? “你不能下山。” “我不去难道要你去?”灼灼皱了眉毛,撇着眼睛看他,连简单的药草都采不回,还派他到山下买药吗?这么想自己也有些惭愧,如果自己能够多看些书,说不定自己就能治好师父的病,也不用下山去了。她嘿嘿一笑,幸亏自己什么不懂。 “我可不会做饭,如果你一时回不来,等再回来就是给我们收尸了。”他双手撑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让灼灼离开。 “不会做自己学,我还得给你做好再走不成?师父病着呢,我不得早去早回吗?”她双手叉腰,仰着脸看着无赖状的师兄其华。 “你下山以后还记得师父吗?” “师兄,你这是什么话,我下山不正是为师父吗?别挡我的路,你看见咱屋后的桃树了吗?硕大硕大美味无比的桃子正呆在树上等你摘呢。”她的眉毛一挑一挑,眼睛转来转去,机灵鬼的模样。 “你,速去速回,若是以后师父醒了可千万别提,他不让你下去,确实为你好。”其华瞪着她,想要震慑住这个黄毛小丫头,但她才不理会,趁着说话的空隙,一溜烟儿地逃了出去。 灼灼甩着两寸宽的袖子,潇洒又得意地挥了挥手,与师兄作别。背对着他做的表情却是格外嘚瑟,吐着舌头做着鬼脸。行至下山路口,她悲切地转身,满脸挤出来的忧愁:“师兄你可要好好对待师父,更不要傻了吧唧给师父喂毒药。” “你早去早回。”他声音不再带着戏谑,似乎有些沉重,他联想到一些过往不堪回首的事,欲言又止。 “知道了,知道了。”她一窜,跳出几步远,兴奋地甩着胳膊大步朝山下走去,嘴里不自觉地哼着小调。 看见这样快乐的灼灼,师兄叹气,一方面,他真心为灼灼的开心而开心,另一方面,又担心,山下并不太平,江湖永远不是平静的,灼灼的性子谁知会惹出什么祸事。再则,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灼灼,不能让她踏入江湖,想起十年前染透鲜血的霜雪,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刚因灼灼灿烂的笑容而轻松的心又沉重起来。 “灼灼!下山后千万不要让别人带你飞啊!被我知道你死定了!”她身影渐渐看不到了,其华一拍脑袋想起这件大事来。 “知道了,这是我们俩的秘密。”灼灼食指放在唇上表明不可说,耸着眉峰扭头冲他喊道。 她独自往山下走还是头一回,恶毒的阳光照在山上,树叶都耷拉下来,土地干燥得像块巨大的石头。少女灼灼活蹦乱跳地往山下走着,路过低矮的小草,路过开了粉红绒花的高树,她撑起了油纸伞,躲在一小团阴影下面。夏天的灼热令她感到新鲜,没有师父师兄作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鸟儿也不过如此,她开心地往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