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洋巴图鲁
圣旨虽然精贵,但那得看针对谁。 刘铭传只想跟毕乃尔开个玩笑,根本没指望像毕乃尔这种出身英法联军的洋人能跪下接旨。 出乎刘铭传意料之外,毕乃尔不仅跪下,还是那种心甘情愿满脸幸福的跪拜,弄得刘铭传一时愣在当场,过了片刻才试探地问道:“老毕,你真的发自内心下跪拜服?” “呵呵,六哥,以前只是耳闻你们大清朝臣子接受圣旨时要跪拜磕头,没想到今日破天荒让我碰上,你就满足我一下虚荣心,我保证下不为例。” “靠!”刘铭传闻听差一点把圣旨甩在毕乃尔脸上,气得哭笑不得,干咳两声绷起脸念道: 奉天承运 皇帝敕曰:我朝二百数年,凡洋人来华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据尔江苏巡抚李鸿章奏,法兰西毕乃尔心系天朝,束发知礼,与天朝同仇敌忾,陷阵冲锋,执干戈以卫社稷,大义可嘉,潜德宜表,兹以考绩。朝廷不惜破格懋赏,奖励忠勋,特授毕乃尔法什尚阿巴图鲁,赏戴花翎,记名总兵,嘉乃丕绩,以洽朕意,钦哉。 敕命同治元年十二月七日之宝 毕乃尔瞪大眼睛与念完圣旨的刘铭传相互对视,既不磕头也不谢恩,跪在地上等了半天迷惑道:“没了?” “没了。”刘铭传没好气地哼道。 毕乃尔急忙爬起来走到案桌前嬉皮笑脸说道:“六哥,你也知道我学识短浅,你念的这些我一句也没听懂,快说说什么意思。” 刘铭传轻哼一声把圣旨递给毕乃尔说道:“你虽然看不懂圣旨,但留在身边也是一种荣耀,这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有多少人倾家荡产想得到它都不能如愿?你一定要像对待黄家大小姐那样珍藏起来,千万别弄丢啦。你看我,带你们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对我的奖赏也不过是口谕传达,哪像你冠冕堂皇白纸黑字写在黄缎子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刘铭传在毕乃尔面前发牢S,从中也看出刘铭传不成熟的一面,不懂得揣摩当权者的心思。圣旨里第一句话就把我朝二百多年提到首位,话外之音就是眷恋以前大清朝辉煌时代,对受洋人欺负耿耿于怀。冷不丁有一位洋人扎起辫子站在朝廷这边同仇敌忾,两宫皇太后能不满足一下虚荣心?别说刘铭传了,此时就是胜保凯旋而归,也不能跟毕乃尔这个特殊人物相提并论,因为毕乃尔给死气沉沉的大清朝带来了久违的新鲜空气。要不是路途遥远,两宫皇太后都能让毕乃尔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走到北京城,好大张旗鼓张扬一下天朝的国威! 刘铭传看不破圣旨的玄机,毕乃尔更是鸭子听雷——不懂!把圣旨推给刘铭传嘻笑道:“六哥,既然你稀罕就送给你,你把给我什么赏赐说明白就够了。” 刘铭传瞪了毕乃尔一眼,捆扎好圣旨连同一个包裹一起塞进毕乃尔怀里说道:“朝廷封你为代总兵,虽然有个‘代’字,那也是三品的大官,比我这提督只小一级。另外法什尚阿巴图鲁是我大清至高无上的荣誉称号,打从大清建朝起,也只不过有三十三人获取称号,你可真是一个异数!” 毕乃尔赶紧把包裹放在案几上,三下五除二解开黄布条,拿起顶戴扣在自己头上,哪顾得上刘铭传酸溜溜的醋味?当着刘铭传的面就开始换上三品的武官朝服,也许朝服是按毕乃尔身材量身打造的,毕乃尔穿起来格外的雍容华丽,贵气*人。 毕乃尔一会儿背着手学着黄孛的样子迈着四方步,一会儿掀开门帘朝站在门外的刘朝带等人抱拳作揖,刘朝带和刘朝祐哥俩乐呵呵赶紧给毕乃尔打千庆贺,乐得毕乃尔眉开眼笑回到大帐说道:“六哥,宫廷里的手艺活确实与众不同,穿着好看又舒服,看来朝廷已经原谅了我的罪名,还让我当上了三品的大官,比你当初预计的想法不知好上几倍,咱俩什么时候去霍丘提亲?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虽然毕乃尔暂时没有跳槽的迹象,但是刘铭传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毕乃尔不仅打仗是把好手,在追求爱情方面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情种!不给毕乃尔脖子上拴根绳子,黄淑娟一个眼神就能把毕乃尔勾进黄孛的独立团,到时候受损失的不仅仅是铭字营,还给朝廷丢尽脸面,说不定自己为此事还会丢掉乌纱帽。 刘铭传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说道:“老毕,虽然你洗脱了罪名当上了大官,但是现在去霍丘见黄淑娟还是条件不成熟,还差那么一点点,”刘铭传从怀里掏出一锭白银放在案几上笑道:“你有这个吗?” 毕乃尔望着白银拍手醒悟,马上反应过来点头道:“靠,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六哥说的对,空手去见黄淑娟确实不妥,趁着咱们铭字营正好休整没仗打的时机你放我几天假,让我把私房钱取回,过了年我就归队,保证不耽误行军打仗。” “老毕,着什么急?”毕乃尔就算把天说破了刘铭传都不会撒手不管,刘铭传早打定主意想尽一切办法拴住毕乃尔在铭字营,包括提前偷偷找黄孛探清黄淑娟的口风都早已盘算清楚,毕乃尔就是扛来一座金山,刘铭传都不会冒险放走毕乃尔,认真道:“早在月前我就拜托李大人替你打听那批财宝的下落,估计就在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传回,你再急也不急于这两天,你说是不是?” 毕乃尔闻听吓了一跳,惊慌失色问道:“六哥,你怎么知道我在上海的私房钱是财宝?” “哈哈哈,你们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掠走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哪个是空手而归?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相信你藏有私房钱?”刘铭传换个口气说道:“老毕,你也不用害怕,我没别的意思,事情都已过去了,再说这些都是国事,朝廷都认了我们这些当臣子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要你把根扎在中国大地上,再多的财宝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要胡思乱想。” 毕乃尔能不多想吗?本以为偷偷摸摸干的见不得人的事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感觉自己就像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面红耳赤,坐立不安。 刘铭传见毕乃尔的窘态轻轻点点头,暗说此人良心还没完全泯灭,自己没看走眼,急忙换个话题说道:“老毕,明日你代我去一趟庐州府,让子务当面宣读朝廷对胜保的饬令,趁机满足你一下虚荣心,以报当初他追杀你的一箭之仇。” 闻听刘铭传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去办理,毕乃尔连忙致谢。倒不是毕乃尔真想找胜保报仇,就想趁机逛逛省城庐州府,因为那里离六安不远,仿佛到了那里就可以靠近黄淑娟似的,多多少少满足一下自己的心理需要。话说回来,毕乃尔主观上对胜保到没有多大恶感,身在其位、必谋其职,换成自己是胜保也会不遗余力追杀叛逃者,于是次日,毕乃尔便率领一支不到四百人的队伍悠哉悠哉向庐州府行去。 淮军编制跟湘军一样,大营里套小营,十人为队,队有什长;八队为哨,哨有哨长;四哨为营,辖以营官,大营两千五到五千不等,小营就是毕乃尔带出来的这支不到四百人的队伍,其实就是由四哨人马组成。 此时穿着三品朝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毕乃尔意气风发,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跟周围的兵勇说笑,不时地引起一阵哄笑声,有时连过路人毕乃尔都不放过,把顶戴当成礼帽行摘帽礼,热情地打起招呼,一点官架子都没有,倒像一位唱大戏的武生。只不过眼前的戏子长相打扮有些另类,金发碧眼不说还敢戴花翎顶子,吓得行人全都站在道旁愕然观望,大开眼界。 毕乃尔能有如此好的人缘,除了精湛的技艺外,主要是毕乃尔性格比较随和,无论官职高底都一视同仁,再加上经过大小几次战役的磨合,此时的毕乃尔已经与铭字营所有的将士打成一片。 “毕大哥,别人升官我们都不服,唯一服你,别说当总兵了,就是做两江总督我们也全力拥护你,弟兄们说是不是?” 众兵勇在领头的号召下一起给毕乃尔戴高帽,美得毕乃尔更是神气活现,哈哈笑道:“小叮当,当再大的官我都不稀罕,只要能娶我梦中女神为妻,就算像你那样在家做豆腐我也心甘情愿,哈哈哈……” 如果此时黄孛在跟前,知道被称为小叮当的小营官叫丁汝昌,一定会一脚把毕乃尔从马上踹到地上,然后踏上一万只脚骂道:靠,你敢拿我们中国海军鼻祖说笑,是不是皮子紧了? 丁汝昌安徽巢县人,跟刘铭传同年出生,家境贫寒,早年跟父亲开了一个小豆腐坊养家糊口。太平军占领巢县后,丁汝昌不甘一辈子当一名平头百姓,瞒着父亲偷偷参加了太平军。由于丁汝昌上过三年私塾,再加上作战勇敢,很快崭露头角,在太平军里当上了两司马。机遇不巧,丁汝昌遇见了刘铭传率领的铭字营从洪家山扫荡到巢县,在毕乃尔变态打法下成了淮军的俘虏。 刘铭传极重视人才,只要识文断字的都不惜花大力气收在帐下,这也是为什么刘铭传手下读书识字的人特别多的主要原因。 丁汝昌资质聪颖,勤学好问,再加上打仗勇敢,很快就被刘铭传提拔成千总。千总就是一个武官名,并不是指统帅一千人马,就好像现在丁汝昌所率领的四百人队伍,叫丁汝昌营官的有之,称呼千总的也大有人在,唯一特殊的称呼就是毕乃尔给丁汝昌起的外号——小叮当。 毕乃尔比丁汝昌大几岁,给丁汝昌取这个名字没别的意思,就是方便记忆,丁汝昌也不以为意,感觉听起来还特别亲切,欣然接受了毕乃尔对自己这个称呼。 舒城距离庐州府也就一百多里地,跟黄家大院到金寨差不多距离,傍晚时分队伍便进城来到关押胜保的府衙,也是当初袁甲三办公的帅府。
刘盛藻怕毕乃尔记仇,特意派几位手下先迎出城外打探底细,等打听清楚毕乃尔早把上次的过节忘的一干二净后才放下心来,欢天喜地亲自把毕乃尔迎进会客厅,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为毕乃尔庆功洗尘。 “老毕,胜保就软禁在后院一座偏房里,你是酒足饭饱之后羞辱他还是现在就去?”刘盛藻赔笑道。 不知怎的,毕乃尔一进庐州府突然变得心烦意乱,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对见胜保已经变的索然无味,仿佛一见到胜保就会牵扯出水琴,想起水琴就觉得对不起梦中女神,黄淑娟也会离自己愈来愈远,心不在焉说道:“子务,以前我骂你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都是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胜保我就不见了,看见他我怕没胃口。”毕乃尔把圣旨递给刘盛藻说道:“吃完饭你就替刘大人宣读圣旨,然后交给地方官兵押到京师,我明日就打道回府。” 毕乃尔如果一进门就大喊大叫骂骂咧咧,刘盛藻倒不觉得奇怪,毕乃尔冷不丁变得深沉起来刘盛藻反倒不自在,小心翼翼问道:“老毕,干嘛愁眉苦脸的?罪名洗去了,官也当了,难道还有什么心思?” “嗨……” “老毕,你不见胜保也好,这老顽固仗着自己出身名门望族,打了败仗还趾高气扬,你见着他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万一这老家伙事后东山再起,难免给你穿小鞋,你就敞开肚皮吃喝,然后我派人带你逛逛一省之府的夜景。” “子务,你有没有高倍望远镜?”毕乃尔睁大眼渴求道。 “什么?望远镜?”刘盛藻彻底被毕乃尔的无厘头搞糊涂,过了半响才点头说道:“关押胜保时,我在他随身物品里倒是搜出一把高倍望远镜,你要何用?” “我想明日临走之前登上城门楼眺望一眼六安。” “嗨!”刘盛藻这才幡然醒悟,原来毕乃尔是为情所困,失笑道:“老毕,那六安离此地好几百里,你能看见个啥?要不明日我亲自陪你走一趟?到离官亭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去观察,对面就是黄孛独立团的势力范围,那城墙上始终还挂着一面华夏独立团大旗,总比你什么都看不见强百倍。” 一句话立刻解了毕乃尔的烦心事,变得精神焕发,端起酒杯跟刘盛藻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第二天天刚亮,二人率领着丁汝昌的四百人马不到中午就赶到官亭。 此刻毕乃尔的心情用“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概括再恰当不过,昨晚毕乃尔走进庐州府所产生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还真不是无的放矢,就在毕乃尔举着望远镜眺望华夏独立团大旗时,黄淑娟和周凤乘坐一艘小火轮正乘风破浪离开独立团老区根据地,准备到登州府与相隔千里之外的黄孛团圆。 按黄孛的本意,来登州府相聚的除了黄淑娟和周凤外,再带上许洪和徐延的水师即可,没想到等队伍出发时,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劝哪位留下都老大不乐意,脸皮薄的黄淑娟和周凤只好来者不拒,全都带到船上,弄得队伍浩浩荡荡足有五六里地。 淮河北岸是霍丘周元丹的五千预备役,现被老耿头改为五营,率领这支队伍的除了周元丹外,还有只剩下一千多人马的郝侉子五营。 河面上是徐延的五千水师战队,其中的一半人马到凤台后便返回老区,另一半准备调往登州府。船队有五艘小火轮和四十艘平底快船组成,乘坐小火轮除了黄淑娟、周凤和高塘镇的六姐外,还有黄淑娟的嫂子郑氏和双胞胎大妞、二妞;曾经的女县太爷费大脚的两个半大小子;以詹姆斯为首的十六位说死要跟着黄淑娟在一起的洋人;许洪、翠儿和向黄孛讨要一省学政的何垣何大人。 船队到了凤台,黄淑娟和周凤特意替黄孛到八公山公墓祭拜那些为华夏大业献身的将士,只不过现在祭拜的不仅仅是秦抽抽等人,还有这次跟清军血战一场为华夏帝国献身的孙葵心和边雨三千将士。 寿州大战是独立团成立以来最大一次战役,为了赢得这场胜利,老耿头可算是煞费苦心,根据敌我力量对比和独立团自身特点在方圆百里战场上埋下两颗钉子:卫朵的火枪一营和一万民兵驻守寿州城;郑嘀咕和窦雨从韩家冲带出的三千预备役扎根于八公山。 寿州城墙高壁厚,八公山地势险要,老耿头一点都不担心这两处要隘被清军攻破。以此为依托,老耿头撒下一张天罗地网,把留在六安、韩家冲、叶家集、霍丘、高塘镇和寿州所有正规军和预备役民兵全都调动起来,打到关键时刻甚至连当地乡民都参加了外围战斗,总数不下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