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历史小说 - 晚清丧钟在线阅读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痞大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痞大人

    黄孛带着二人来到自己比较熟悉的二楼会客厅,一溜长条餐桌早已撤去,大厅中央只剩下一张红木茶几,上面摆放着几瓶洋酒、香槟和糖果之类的西式风格饮食。那副中世纪欧洲盔甲还立在门口的墙角边,黄孛摘下尖尖的头盔放在上面,仿佛回到自己家似的把施晨豪和师爷常仕节让到位置上,每人倒上一杯洋酒笑骂道:“这他娘的洋楼本是洋人的地盘,没曾想被我黄孛据为己有,我就借花献佛款待二位,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我这个人缺心眼喜欢直来直去,有不当之处还请二位包涵。”

    黄孛装疯卖傻端起高脚杯一饮而尽,巴拉巴拉嘴大咧咧说道:“喝呀?这洋酒虽然味道怪怪的,但是细细品尝还带着甜甜的味道,还算不错。”

    施晨豪从第一眼看见黄孛就大出自己意料之外,此人跟曾国藩派来的信使所描述的完全是两种人,哪有一点指点江山雄才大略的样子?整个一个兵痞!

    施晨豪跟师爷常仕节偷偷相窥一眼,端起酒各怀心事轻轻吮尝一口,一时不知如何称呼黄孛才最为妥当,施晨豪寻思片刻讪笑道:“总兵大人,这么晚了卑职还登门造访实在有难言之苦,中堂大人让学生遇到难事就请教大人,还望总兵大人海涵。”

    黄孛见施晨豪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发笑,自己装疯卖傻看来效果不错,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句话就倒出了里面的蹊跷:那曾国藩让自己转交的信件是在见到自己之前早已写好的,他从何知晓自己见识高远?估计自己离开之后,曾国藩这个老狐狸放心不下又派人联系了这位县太爷,就像老耿头分析的那样,观察自己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跟大清朝是不是一条心?自己还真得把这场戏演好。

    “哈哈哈,施老爷作为上海县的父母官,用不着跟我这个兵痞酸溜溜讲客气,我说过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啥难事尽管道来,”黄孛扒开一颗糖果扔进高脚杯里,当冰块摇晃起来,大剌剌说道:“不是吹的,现在的上海就是我黄孛的天下,我管他是人是鬼,有敢难为咱们的就像这杯酒,扒了皮吞了他!”说完,连糖果一饮而尽。

    施晨豪和常仕节何曾见过这种大人?连喝酒的方式都别具一格?等黄孛放下杯子重新斟上酒扔进糖果,两人还呆傻地望着黄孛。

    “说呀,不说就喝,要不喝完了再说。”黄孛又抓起香槟混入洋酒里,用余光扫着二人,偷偷窃笑。

    “总兵大人,那我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施晨豪躬下身子礼让道:“现在湘军和刚刚成立的淮军跟长毛打得不可开交,急需洋人的火器,中堂大人就把这件事委托给卑职,这事大人听为师说过吧?”

    “嗯,”黄孛用鼻音哼了一声,漠然道:“当初中堂大人在东流码头为我饯行时的确说过这话,说湘军和淮军的军火都是你从中搭线购来的,因为价钱太他娘的高所以成交甚少,如果我找到更好的门路一定通知你。”

    “对对对,正是如此,”施晨豪忙不迭地点头趋合,“在你没来之前我刚刚通过坞帮帮主齐老大从中牵线谈好一笔生意,从法国公使波尔特先生那里购买三千支米尼前装线膛枪,总价三十六万两白银,我把一半的定金都交给他了,可是却被你赶出上海,你看这事……”

    “cao!”黄孛闻听眼珠子一瞪,原来是来抢自己饭碗的,脱口厉色问道:“施大人,你口口声声称呼洋人为先生,难道不知道英法两国已经是咱大清的公敌?那坞帮里通卖国勾结洋人,难道我打跑他们还做错了吗?”

    “总兵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施晨豪没想到黄孛说翻脸就翻脸,吓得张口结舌解释道。

    坐在一旁的师爷常仕节急忙接过话,讨好道:“黄大人莫要误会,施老爷真不知道英法两国已经是咱大清朝的敌人,再说朝廷从来没有下一道御旨提过此事,所以我们一直还跟他们做买卖,不知大人从何知晓这件事?”

    “噢,原来如此,不知者不怪,我误会你们喽,”黄孛一边应对着一边打着小算盘,三千支米尼前装线膛枪卖出三十六万两白银,那一把就得合一百二十两,这洋人和齐老大够黑的,脑海里马上冒出一个馊主意,又恢复兵痞的嘴脸调侃道:“现在京师已经被英法联军占领了,咱们的皇上被洋人赶出京城,躲在热河避暑山庄统筹全局。现在朝廷已经变成一盘散沙,别说邸报了,就连那圆明园也被英法联军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事还是我京师一位磕头的结拜兄弟托洋人的火轮船传出来的消息,估计整个大清朝知道的少之又少,也许再过十天半个月你们就会得到消息。”

    黄孛轻描淡写一番话,听在施晨豪和师爷常仕节耳里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二人竦魂骇目,目定口呆!场面顿时安静下来,除了从黄孛的高脚杯里传出摇晃糖果和酒杯碰撞的声音外,大厅里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黄孛自言自语说道:“施老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说咱们的圣上被人欺负成这样,作为咱们这些拿朝廷俸禄的臣子,是不是应该替皇上分忧啊?”

    “啊?”两人终于从惊愕中苏醒,异口同声惊呼起来,施晨豪脸色煞白紧张地问道:“黄大人,京师真的陷落了?那大清朝是不是要完……”施晨豪觉得话说的不妥,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六神无主望着黄孛。

    “嘿嘿,那可不好说,”黄孛摇头晃脑说道:“以后的事情谁他娘的能知道?反正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有我黄孛在上海一天,就他娘的不许洋人嚣张一日,不夹起尾巴做人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他个片甲不留,血流成河!”

    一个嚣张跋扈,一对胆战心惊,小小的茶几散发着不同的情调,黄孛自斟自饮其乐融融,施晨豪和师爷常仕节则坐立不安,六神无主。

    足足过了几分钟,常仕节才小心翼翼壮着胆子问道:“黄大人,那施老爷付给波尔特的定金怎么办?这些钱都是中堂大人卑躬屈膝四处募捐得来的,如果就这样打了水漂,不仅施老爷性命难保,恐怕也影响中堂大人剿匪的大计呀。”

    话犹未了,施晨豪突然拉开高背椅给黄孛跪下,痛哭流涕哭述道:“求黄大人给卑职指条明路,如能逃脱这次磨难,卑职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老人家。”

    “哈哈哈,我有那么老吗?”黄孛绕过桌子扶起施晨豪笑道:“我都说过几遍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的难事就是我的难事,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喝点酒压压惊,让我想想办法。”

    黄孛负手围着茶几转起圈来,两人的目光跟随着黄孛转来转去,不知是说给两人听的还是自言自语,就听黄孛缓缓道:“不管咋说中堂大人都是我爷爷辈,他老人家瞧得起我才允我称呼一声曽爷爷,于情于理我都得把那三千支米尼前装线膛枪奉献出来,可不巧的是这些火枪我已经派人用小火轮押往渤海湾,想助僧格林沁一臂之力,也许这位大清的铁帽子王能够力挽狂澜挽救咱大清朝,看来只能想想别的办法啦。”

    “总兵大人,他们离开多久了?要不赶紧雇一艘洋船追回来?也许还来得及!”施晨豪倏地站起身焦急地说道。

    “嗨,大船小船都是洋人的船,都走了半天了上哪去追?”那小火轮只能在内河航行,如何能漂洋过海北上渤海湾?黄孛欺二人不懂信口开河,站住脚淡然道:“再说这批军火是为救皇上,那洪秀全再重要也比不上皇上,你们想想孰轻孰重?就是中堂大人在此也不会要回那批军火,他老人家素以以忠谋政,以德求官,万万不会做那负德辜恩的事情,咱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一半的白银打了水漂,还能有什么办法?正当施晨豪和师爷常仕节愁眉不展之时,黄孛突然回到座位高兴地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交差,不过还得让你们自掏腰包垫付一些。”

    两人闻听眼睛一亮,施晨豪急忙问道:“什么办法?多了不说,我从上海商会那里还能筹集到十万银子,不知够不够?”

    “够不够我现在可说的不算,得明日问问洋人才知结果,不过凭我的手段估计差不多,要知道我现在可握有十里洋场的生杀大权,他们如果做过火了别说我黄某翻脸不认人!”说着,黄孛掏出左轮手枪“啪”地一声砸在茶几上,大包大揽说道:“我让留在租界的其它西方国家每户出五百支前装线膛枪,只要六个国家就可以凑够这个数,凭我黄孛的面子,这帮王八蛋敢要一百二十两白银,我就把他们扒光衣服统统扔进黄浦江里!”

    施晨豪抱拳恭维道:“如果总兵大人亲自出面,估计这些洋人一定给大人面子,不知大概需要多少钱才能买到手?”

    黄孛掰着手指头有模有样说道:“每支枪就按八十两计算,需要二十四万两白银,刨掉你们手里现有的十八万,你们只要再筹集到六万就可,怎么样?我这位当孙子的对中堂大人还算有孝心吧?”

    “好好好,黄大人这番举措真是天人共鉴,岂止孝心两字可以概括?”施晨豪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不仅挽回了损失,还能意外地大捞一把,一扫刚才的颓废,破涕为笑道:“总兵大人,那我什么时候把银子拉过来?”

    黄孛沉思片刻说道:“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当然越快越好。”

    “那我明日一早就让岗读押送过来,然后恭候总兵大人的佳音。”

    “施老爷放心,用不上三天,我就会通知你前来取枪。”

    黄孛现在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让安德森和约翰把十里洋场所有老掉牙的前装线膛枪全都翻出来岂不小菜一碟?哪怕生锈长毛了也无所谓,先把真金白银骗到手再说,反正不能让清军做大打败太平军,否则下一个就会轮到独立团。这样算的话,估计二十两就可以买到手,自己刚刚淘汰下来的那一百支火枪可能还是最好的火枪,一来一去不仅为曾国藩帮件大忙,自己还赚个盆满钵满,转手就能挣将近二十万两白银,美得黄孛差一点笑出声来,强忍住笑意说道:“施老爷,现在中堂大人手头拮据,我这当小的也不能不表示一下,我想自掏腰包为湘军和淮军的弟兄们捐献六门当代最先进的火炮,你们知道这种火炮能够打出多远吗?”

    两人哪还顾得上打多远,早被黄孛一顿迷魂汤灌得晕晕乎乎,黄孛自问自答道:“能打出二十多里!”

    “啊?”两人又开始异口同声叫喊起来,师爷常仕节惊叹道:“那得多大的炮打那么远?价值不菲吧?”

    “嗨,提钱伤感情,能为中堂大人尽点孝心也是我的荣幸。”黄孛嘴像抹了蜜似的忽悠两人,见差不多了突然站起身,把枪别进腰里下起逐客令:“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二位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我还要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屑小之人趁机到公共租界里浑水摸鱼,我在上海期间不砍下千八棵人头估计不会太平。”

    施晨豪已经有点习惯黄孛的兵痞打法,也没往心里去,率先站起身千恩万谢,走到门口又转过头笑道:“总兵大人,刚才在码头上我远远看见大人身边有两位女眷,是大人的亲人吧?”

    “不错,一位是我的老婆,一位是我的jiejie,怎么?施大人有何赐教?”

    施晨豪三步并作两步悄悄地回到黄孛跟前小声问道:“是这样,我想为大人接风洗尘,完后到豫园吃花酒,怕你jiejie和夫人知晓伤了感情,如果大人不便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腐败,赤裸裸的腐蚀拉拢!

    黄孛刚刚成家立业,跟周凤如胶如漆,爱惜周凤都恨不得学会变身术,哪有闲心沾花惹草?一口就回绝了施晨豪的“好意”,绷着脸一本正经说道:“施老爷,多谢你的美意,咱大清都被洋人打成这样了,我哪有闲心涉足花丛?虽然我是一个武夫,但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己身的道理还是懂的,送客!”

    等施晨豪被赶出英国使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坐上轿子还掀开窗帘请教师爷常仕节:“常先生,这位小黄大人一会儿脏话连篇,一会儿又克己复礼,你说他是真的兵痞还是逢场作戏?他到底想干啥?”

    “老爷,甭管他演戏也好,装腔作势也罢,咱们能够摆脱眼前这场困局也算没白来一趟,”师爷常仕节捋着山羊胡缓缓道:“就怕尾大去不掉,事后若是被中堂大人知道了真相,恐怕老爷还是有性命之忧。”

    “嗨,”施晨豪叹口气道:“我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本想借着明日接风洗尘的机会跟他联络一下感情交交底,替咱们隐藏这个秘密,可是这家伙软硬不吃我有什么办法?”

    此时蓝呢肩舆已经到了“韦尔斯”桥上,施晨豪跺下脚让轿子停下来,掀开轿帘来到桥面,驱走轿夫单单留下常仕节和岗读荀礼秋二人,望着黑黝黝的苏州河心事重重,四周蛙鸣蝉叫的声音搅得施晨豪心乱如麻,动情道:“看来大清真要变天了!”

    “老爷,变什么天?”留在使馆外的荀礼秋不明所以插话问道。

    “岗读,刚才我跟老爷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兵痞黄孛说京师已经被洋人占领,连咱们的皇上都逃到热河,施老爷为此心乱如麻。”

    黑夜之中也看不见荀礼秋什么表情,但从颤抖的声音可以听出胆战心惊,高声喊道:“真的假的?我的天啊!不是这胆大妄为的家伙吓唬咱们吧?”

    “小点声,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天下大乱?”师爷常仕节急忙提醒道。

    “嘿嘿,给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开这种玩笑,估计是真的。”施晨豪说完周围重新陷入寂静,气氛紧张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过了良久施晨豪才开口说道:“不管怎地,这黄大人今晚帮了咱一个大忙,剩下的就是想办法如何封住此人的口,别让他说出去,你俩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老爷,死人是最安全的,趁着坞帮被打的无家可回之时我召集几个亡命之徒灭了他,这样就永远保住了秘密……”

    “放屁!杀了他你给我搞三千支洋枪去?”岗读荀礼秋的话还没说完,被施晨豪打断破口骂道:“这位兵痞大人神鬼莫测,身后的势力错综复杂,连中堂大人都不知道的消息他都能够提前得到,岂是咱们能够撼动的?再说他连洋人都赶出上海,碾死咱们还不是吹口气的事情?你可要管好你的手下,若是引火烧身可别说我没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