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义正言辞
如果不是事先得到老耿头的指点,此刻的曾国藩给黄孛留下的印象就是超一流棋手的伟大形象,面如止水把棋盘推到一旁,肃容道:“曽爷爷,今日可不是下棋的日子,等我从上海返回后再满足您老的愿望。” “为什么?”曾国藩右手死死地摁着棋盒,生怕长出翅膀不翼而飞,一双三角眼射出咄人的目光直视黄孛。 “因为我还要到上海为曽爷爷讨一副灵丹妙药,彻底治好你老人家的顽疾疥癞!” 黄孛不说还好,一提到牛皮癣,曾国藩立刻感觉浑身奇痒难耐,当着黄孛的面就开始挠抓起来,挠的鱼鳞状的银屑像下雪似的哗哗直往下掉,过了良久才直起身子苦笑道:“贤侄,这顽疾已经陪伴了我一生,其中的苦楚真是一言难尽,大江南北不知聘请了多少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你小小年纪何来这种能耐?不是逗老朽开心吧?” “曽爷爷,我岂敢拿这种事开玩笑?”黄孛伸长脖子极认真说道:“这秘方还是您的至交好友送给我的,他游历大江南北十几年,治愈了无数患有此病的患者,其最终目的就是想为曽爷爷消除顽疾,有他出手保准药到病除。” “谁?”曾国藩一改四平八稳的坐姿,挺直身子惊奇问道。 “湖南长沙府湘乡梅桥镇张文礼!” “啊?”曾国藩闻听大吃一惊,愣怔半响才开口惊讶道:“你何时见过卫宁?他不是殒命在天京事变之中了吗?” 黄孛把老耿头抬出来,就想试试曾国藩的口风,看看曾国藩对老耿头到底是什么态度?闻听曾国藩用殒命二字来形容老耿头,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道:“曽爷爷,冰康先生并没有死,自从天京事变之后他对洪秀全已经失去信心,一个人离家出走云游四海,机缘巧合在一座洋人教堂里讨到了这个治疗干癣的洋人偏方,于是当起了江湖郎中。去年,在我攻打韩家冲时,意外地在摩天岭邱祖观遇到了冰康先生,见此人谈吐不凡,句句珠玑,便卑身屈体三顾茅庐收入帐下,从此,冰康先生为保我六安一方平安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句话不仅逗得曾国藩开怀大笑,连站在一片的郭嵩焘都忍俊不止,两人不是笑黄孛狂妄,而是笑黄孛学疏才浅,竟然把三顾茅庐用在自己身上,这话要是出自曾国藩之口还差不多,从一位唇上刚刚长出绒毛的毛头小子嘴里冒出来实在让人听了啼笑皆非,见黄孛咬着嘴唇露出一幅受委屈的样子郭嵩焘急忙说道:“黄公子,冰康先生是否跟你一起同行?” 在没探出曾国藩是什么态度之前黄孛可不敢暴露老耿头的行踪,淡淡道:“他先我一步到上海寻找药引子,订好三日之后在城隍庙碰面,这是我不能陪曽爷爷弈棋的第一个原因,”黄孛指着围棋又道:“下棋讲究心静,我现在事务缠身实在没有雅兴陪曽爷爷大战三百合,为了让曽爷爷放心,我把这副定州围棋就暂时寄存您处,等我办完事情拿到神丹妙药后就立刻登门造访。” “好好好,”曾国藩没想到黄孛竟然把定州围棋寄存已处,高兴的眉开眼笑,亲热地说道:“贤侄,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到时候别忘了把卫宁一起带来,我俩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正好叙叙情意。” 一番不疼不痒的回话恨的黄孛牙根直痒痒,也听不出曾国藩到底想怎么处置老耿头,明知道单刀直入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但是在涉及老耿头及其家人的身家性命大事上还不得不铤而走险,牙关一咬张口问道:“曽爷爷,那朝廷不追究冰康先生的罪责了?” “呵呵,”曾国藩处之泰然微笑道:“贤侄又是送我定州围棋又要给我治病,目的就是想为卫宁先生赎罪吧?” 一句话说的黄孛面红耳赤,哑然一笑道:“还是您老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破了晚辈的伎俩,不过这定州围棋只赠送棋艺高超之人,曽爷爷还得小心应对才能如愿。” “哈哈哈,贤侄真是快人快语,”曾国藩位居高位,很久没有人敢跟自己这么说笑,听完黄孛的话不仅不生气,反倒像个孩童似的露出天真的笑容,朗声说道:“卫宁几年前就脱离了发匪,跟长毛已经没有半点关系,我岂能做那落井下石之事?何况我俩还是同窗好友,小时候没少为我的病情出谋划策,虽然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但是真情实意到现在也没忘记。他的家人若没有我的保护,早被朝廷抓进大牢秋后问斩啦,贤侄大可不必为此cao心。” 听到这话,黄孛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望着曾国藩的三角眼越看越慈祥,诚挚谢道:“那我就代冰康先生谢谢曽爷爷喽!” 曾国藩摇摇头,捋着胡须和颜悦色接着说道:“虽然有人背后说我没有棋品,那分跟谁,像黄公子这样深得圣上和户部尚书肃顺赏识的蒙古后裔,用不上几年就会青云直上,我岂可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黄孛只是听黄氏提过一次黄家是蒙古锡拉特族,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是清楚,听曾国藩一番含沙射影的话立刻打起精神,看来自己能得到咸丰的赏识并不完全是那得生的功劳,这里面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急忙说道:“中堂大人,早在唐朝,无论是满族的前身女真,蒙古族鞑靼,还是汉人等等,都已列入华夏版图,在咱们的大地上只有一个民族——华夏民族,在我们面前也只有一个敌人——西方列强,只有同仇敌忾赶走洋人才能挽救华夏民族,我一个小小的蒙古后裔岂能仗着祖荫庇护谋求前程还望中堂大人收回自己的成见!” 一番在后世人人皆知的道理搬到这个时代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炸得曾国藩和郭嵩焘晕头转向,而且仍炸弹的人并不是什么德高望重之人,还是刚刚被两人嗤笑为学疏才浅的纨绔子弟,惊得郭嵩焘张大嘴瞠目结舌,唬得曾国藩捋下两根胡须都不知晓,足足过了大半响才点头叹道:“都说有志不在年高,黄公子一番见识实在让老朽大开眼界,来,上茶!”
少顷,一位护卫端着茶盘放在案桌上,除了一壶茶外还有一个信封,护卫给两人各斟上半杯茶,但见茶叶舒展,汤色碧绿,入口沁人心肺,黄孛到此才真正品尝到贡茶天柱剑毫的独特风味,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也是甚是得意,喝完茶赞不绝口。 “贤侄,本打算在江边与你共弈一局,既然贤侄身负重任那老朽就不勉强啦,我们湘军有军律不许饮酒,我就以茶代酒为足下送别,祝贤侄一路顺风平安返回!”放下茶杯,曾国藩把信递给黄孛又道:“你到了上海之后把这封信转交知县施晨豪,他是我的学生,我们湘军和刚刚成立的淮军所需要的洋枪都是他从中搭线购来的,因为价钱太离谱所以购置甚少,如果贤侄找到门路就知会施知县一声,让他筹集军饷为湘军和淮军也购买一批,等我筹上饷银后再填补空缺。” 黄孛接过信连看都没看就放进怀里,心说我要是帮你们购买军火纯粹脑袋让驴踢了,现在太平天国四面楚歌,自己帮忙还来不及呢还落井下石?有那工夫倒不如卖给太平军一个人情,省的打完太平天国掉过头向我开刀,站起身恭恭敬敬说道:“中堂大人放心,我知道现在的朝廷国库空虚,能一两买到的火枪绝不会多给一文,要是条件允许,我就做一回江洋大盗强他娘的!” “哈哈哈,好好,”曾国藩边笑边站起身,把杨载福叫到跟前说道:“厚庵,黄大人即是我的忘年交,也是咱湘军的贵人,我不允许他在路上出现一点差错,你马上回到水师营寨,调集水师右营一直护送黄公子他们过江宁府,然后汇合绿营提督张国梁攻打芜湖,一时三刻之内必须在下游的吉阳镇与黄公子的小火轮汇合。” “曽爷爷,我们乘坐的是洋人的小火轮,路上不会有意外吧?” “贤侄,虽然发匪跟洋人有默契,但是这长江之上打洋人军火主意的人可不在少数,小心驶得万年船,听爷爷一句没错。” 两人越说越近乎,仿佛真像爷俩似的,黄孛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边带着马坤易回到小火轮,等小火轮离岸十几丈时突见曾国藩举起右手高声喊道:“卫宁兄,一路走好,弟盼你早归!” 站在船舷旁正挥着手告别的黄孛闻听吓了一跳,手举在空中半响才反应过来,惊愕道:“靠,原来这曾剃头早已猜到老耿头躲在船上,还跟自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真他娘的老jian巨猾!” 如果黄孛听见此时的曾国藩跟郭嵩焘说的第二句话,估计后背都会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