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35 章 灵犀一点
那是一湾清澈的湖水，被一棵接着一棵的垂柳环绕，柳丝袅袅飘动，显出万千柔美的姿态。 湖面水平如镜，不追风，也不逐浪，倒映着蓝天白云。雅致的石亭筑在了湖心，只余一道古旧木桥连接到湖边岸上。一切浑然天成、美轮美奂，仿若使人坠入画卷之中。 已然远离浮屠山的少衍，轻摇着浮生扇，迈着极为轻快的步子行走在湖畔边。不时点评一下周围的湖光山色，倒是颇为惬意。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少衍面色一变。微仰起头，视线穿过包含生机的片片碧叶，凝望着湛蓝的天空。片刻之后才将视线慢慢收了回来，但他的嘴角却是浮起了一层苦笑。摇了摇头便抬步缓缓走进湖心的石亭里，就那般立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不过瞬息之间，瑶光几人便到了碧柳湖。 青歌快步走过古旧木桥，一脸急切地看着少衍。薄唇轻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衍把目光从波平如镜的水面移开，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紧随青歌而至的几人，勾唇笑了笑。 “我心意已决，你们又何必追来？” 青歌急道：“如今已然找到办法，你为何要这般做法？若当真没有其他办法，我将妖丹献出便是，你又何苦不辞而别？我们费了多大的心力才将血凝花得到，如今你说放弃便要放弃么？” 他眼底的无奈在看见那双眸子里的担忧急切时缓缓凝住，少衍怔了怔，不自觉地垂下了视线，一时之间他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少衍，青歌愿为你付出所有，你为何不为她考虑一番？”漓星知道他有许多无奈，语气倒是温和了许多。 “如今你们既已追来，我也不做过多掩饰。”少衍抬眼望向青歌，歉疚道，“青歌，我少衍不需要别人为我付出什么。昔日相救于你乃是我本意为之，不求图报什么，你不必执着不忘。” “即便你不介意，可我在意。”青歌的情绪有些激动，语调携上了几许怒意，“我的性命原本便是你所救，如今还于你又有何不可？” 看着一抹痛苦、矛盾又温柔的神情掠过那张清素的脸，少衍心中也略有一丝不忍。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将脸别了过去，未曾说出一个字来。 瑶光的视线自青歌面上掠过，落在了少衍身上，见他蹙眉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不由摇头叹息了一声。 一夕神情自若地站在瑶光身后，眸光落在无波无漾的湖面上微见几分感慨，却也是不言不语。 漓星的目光一直留在青歌身上，此时听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把目光投向了亭边的石柱上，神色犹见几分怅然与追忆。 “数百年前，这句话在此处也有人说过。” 漓星自顾自地走到了石亭边，抬手缓缓抚过柱面，叹息道：“青歌，你瞧这是什么。” 青歌自是不明白漓星方才那句话和此时的这般举动乃是何意，心下虽然因为少衍的事而有些焦急，但她还是朝漓星走了过去。 “漓星，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在眼睑微抬间吃了一惊。原来刚才被漓星微微挡住的柱面之上，居然还有几行字在那儿。咽下还未吐出的言语，青歌连忙走过去细瞧，只见柱面上写着四行字。 芳心苦，难回顾， 一生总为痴情苦。 悔不及，情难负， 一点灵犀心头入。 青歌看得有些出神，虽从未见过这所书之人，但不知怎么，如今见到这不知算不算绝笔的笔迹，心中仍是不免难过。 素白的手缓缓掠过字面，青歌叹了口气。既然一生为情所苦又何必执着得想要再续前缘？ 几人突然听到青歌发出一声长叹，好奇心起，便也走了过去向柱面看去。 瑶光怔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一遍。只见这四行字笔势劲道都较为细致，而看这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一位痴情女子幽怨长情的话语。只是又怎会在这风景雅致的碧柳湖出现？ 石亭之中，瑶光和少衍都是一阵沉默。两人都隐隐感觉到，在这寥寥数语之间，只怕是有着一段刻苦铭心的伤心往事。女子伤了心，末了似是知晓了男子的深情，许下了来生再见的诺言。 一夕微蹙着眉头，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几行字，嘴里念叨着：“灵犀一点心头入、心头入，碧柳湖……” 她面色微微一变，抬眼向漓星看了过去：“这难道便是景画仙子的绝笔书？” 瑶光几人微微一愣，却不知这景画仙子又是何人？既为仙，又怎会在此地写下这哀怨痴绵的话语？ “这些的确是景画仙子所书。一夕一直居于仙界，难不成也曾听闻这发生在人间的凄美故事？” 一夕走近石柱，目光落在了那几行小字上：“这段缠绵悱恻的仙妖之恋，在浮屠山时常有被弟子提及。” “一夕道友，你是说那男子乃是妖族？”少衍在旁边突然道。 “非是如此，‘景画仙子’乃是女子自封的名号，实则说来她却是妖族，”一夕转过身，淡淡道，“那男子乃是仙界中人，昔日受师门派遣入人间历练。却不想在因缘际会之下救下了于这碧柳湖之内修炼的一条锦鲤，而他们之间的牵连便也在那时产生了。” 瑶光几人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并未出声。漓星却微微侧开了身子，眸光落在了水平如镜的湖面，似在感伤又似缅怀。 一夕略略瞟了一眼几人的表情，便接着道：“五百年后，一位自号‘景画仙子’的女子于人界南部兴风作浪，致使人族死伤惨重，一时民怨沸腾。那时亦有下界历练的仙人前去惩戒于她，却不知她究竟身怀何种秘法，竟使那些仙人尽皆重伤。” “她的修为倒是不俗！”青歌感叹了一句，询问道，“那最后可有仙人将她擒下？” 一夕唇角轻抿了一下，叹道：“而此时，昔日那男子因为要承继师门道统便又再次来到了人间。入凡世积德行善，就当是成为下任掌门的一次游历考验。” “那男子受他仙友的嘱托前去除妖，但他未曾料到，那女子竟是昔日的那条锦鲤。男子不欲伤她，便将她带回了碧柳湖。并告诫于她，让她在碧柳湖里好生修炼，戒绝杀生，得成仙道。” 漓星落在湖面的目光更是显得有些悲怆。也许没有人知道，她在人间兴风作浪便是为了等他来除妖！ 一夕顿了顿，又道：“而那景画仙子倒也未曾反驳，只是向那男子提出了一个条件。并言若是依了她，她便安生在碧柳湖修炼。” “却不知那景画仙子提出了什么条件？”少衍正听得出神，见得一夕停顿，忍不住出言追问。 “在这碧柳湖伴她永生。” “这……”青歌一怔，“想不到她竟是提出了这般条件！” “那后来呢？那男子可有答应于她？”少衍追问道。 一夕微微笑道：“此等条件虽是无理至极，但那男子却是应了下来。” 少衍愣了片刻，方才摇着浮生扇奇道：“这男子当真好气魄，这般条件也能应下来，倒也奇了。那他们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或是那男子生了慈念吧。”一夕淡淡的答了一句，“不过百年时间，此事便传到了男子的师门之中。师门来人擒下了景画仙子，并让那男子亲手除去她，以全心境得成大道。那景画仙子倒也刚烈，不愿置那男子入进退两难之地，欲要选择自杀成全于他。” 青歌触动情肠，心中哀凄，不禁叹了一口气。“女子痴情，总是胜过男子。想来她虽是如此抉择，但其实心中终究还是盼着那个人能放下一切吧。 少衍心下连叹数声。情之一物，终归还需两厢情愿。若是心中执着皆能得到成全，这世间又岂会有那么多的欲求不得？ 瑶光眸色深深，轻叹无语。人生于世，又那会是只为自己而活，想要没有牵绊、自由自在的活着，终归不是一件易事！ 一夕的视线落在那几行字上面，仍是不紧不慢地讲着这段故事。 “也许百年时间，终归是生出了些许情分。男子不愿，竟是选择了自散元神以求师门中人放过景画仙子。” 青歌听到此处面色一变，失声道：“仙界中人元神一旦消散，又如何入得了轮回？” “想来最后那景画仙子也没有独活吧。”瑶光微微叹了一口气。生，不能携手余生，死了，神魂相随，终究是全了彼此的心意！ “师兄所言不错。那男子的师门念及男子，便也放了景画仙子，可她却是随了那男子而去。” “想来那男子对她终归是有心意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般选择。”少衍收起了折扇，唏嘘道，“只是那男子既然牺牲自己护下了她，她便应该好好活着，这才不辜负那男子的一份心念才是。” 瑶光看了少衍一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显然十分同意他的说辞。 “执着便在于此，她心下的念头去了，自是不愿独活。” 漓星转过身来，牵起青歌的手微微一笑却也不说话，似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一般。 缘深缘浅，路长路短，爱过便好！ 瑶光和少衍听了青歌那话，又见二人那般形容，彼此对视一眼，眼底唯剩无奈。 一夕讲完了这段故事，也不见有何感慨，倒是沉默了下来。一时之间，场面突然变得有些沉寂了。 “少衍，你这一走倒是来了个好去处，想来你也未曾想到此处竟是发生过这等事吧。”漓星突然抬首看向他，悠悠道，“虽说青歌的做法有些欠妥，可你不告而别选择逃避，也不见得有多么光彩。” 少衍脸上泛起一层苦笑。他自是知道漓星的话带着何种意思，只是那二人终究是彼此相爱的，又如何与自己二人一般？ 瑶光慧黠笑道：“少衍，若不需要他人牺牲性命，你可还会离开？” “你明明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物代替妖丹，又何必打趣于我？” “若是有呢？” “净虚仙君已有所言，你又何必骗我。瑶光，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 瑶光也不过多言语，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便连青歌亦是相信了少衍的说辞，看着少衍的眼神里不免多了几分无奈与歉疚。 倒是一旁的漓星听了瑶光那句话，心中不知为何就信了。 “瑶光又何必骗之于你，他说有办法自是有办法。你这样不告而别，我们在北荒的努力岂非尽皆付诸流水了。” 一夕的眼底划过一抹异色，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师兄所说不错，的确是有办法。” 青歌和少衍似是被一夕的话惊到，皆是一双眼怔怔地看着她。 瑶光点头道：“的确是有不用牺牲他人性命的办法，而此中关键便在于一夕。” “昔年我曾救过一只小妖，彼时她妖丹已然碎裂，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我救了过来。若以此来看，想要修复你的妖丹应当不是难事。” 青歌急道：“可他是一个妖君，便连妖皇也束手无策，一夕道友当真有办法？” “既有本源丹，亦有师兄以及师父四人相助，再辅之于我，成功的机率却是能大大提高。” 青歌蹙眉道：“这般说来，并不能一举成功？” 一夕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再过多言语。办法已然说出，如何抉择便是他们的事了。 少衍微微看了青歌一眼，旋即抬手行礼朝一夕道：“少衍在此先谢过道友了。” 一夕抬手微微还了半礼，并未过多言语。 “可是……” “青歌，便这般吧。”青歌语气无奈的说了几个字，便被少衍驳了回去。 他这一句话显得分外疲惫，青歌怔怔地看了他半响，方才朝着一夕正色道：“青歌谢过道友，日后道友若有所需，青歌自是不计生死。” 一夕勾唇笑了笑，并未再多说什么话。 漓星抓起青歌的手，笑道：“你们可是比景画仙子二人幸运多了。” 瑶光走上前拍了拍少衍的肩，道：“既然已经找到办法，你也不必再做他想，先回浮屠山吧。” 面对着青歌柔和的目光，少衍心下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压在她心头的结总算是已经解开了，只是以她的心思，二人日后又会是何种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