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萧镇海的讽刺
“五代弟子这边的情况也已清点完毕，一共四百六十二位五代弟子战死，另有两百多人重伤，伤势不可逆转的共有五人。” 秦余师兄说话时面沉如水，声音也有些发颤。 撤离的时候是两千多个活生生的同门师兄弟，可如今一个下午的时间，这其中近四分之一的人却已是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睁不开眼。 徐护法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核实过吗？” “核实过三次了……要不我再确认一下吧？” 徐护法略一沉吟。 “不用了，将这些弟子的遗体暂且冰封，待一切平息，再由门派统一为他们安排送葬……云海的那些人你怎么处理的？” 秦余师兄微一垂首，“正欲向您请示。” 徐护法抬手摆了摆，“这个你们看着办就行，不用询问我。” 秦余师兄应了一声，朝徐护法行礼过后便转身离开。 我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走远后，镇海堂兄突然回头看向我。 “你也跟上去看看吧。” 我有些迷惑，“烧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是想知道人为什么而活吗？那些死人身上，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阵，而后招呼着*鸣几人一道，也是出了试炼场的大门。 天已经黑了，四周的高灯都被点燃，火光跳动下，地面上的一切都覆盖了一层黄晕。 东华同门的遗体被妥善安置后，广场上显得空旷了许多，但仍是隔五六步就躺着具尸体，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是身首异处，叫人看了一阵毛骨悚然。 我忍不住冲秦余师兄问，“秦师兄，那位师姐是谁啊？” 他一愣，“哪一个？” 我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个女人，便伸手指了指地上那些无头的尸体，“就是……这些……”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缓缓道，“她叫贺兰，和云海山庄有血海深仇……另外她还是四代弟子的十大之首。” “原来如此。” 我俩说话之间，周围的同门手上却是忙个不停，又是拖又是拽的，没多久，就把近千云海弟子的尸身随意地弄到一块儿。一千个人说起来多，但真像扫垃圾一样聚拢了来，也不过就是个直径近十米，比人略高些的垃圾堆罢了。 但确实还是很壮观的，毕竟这不是垃圾，是人啊。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像足球一样被人飞起一脚踹飞，直直插进人堆卡在缝隙里，那睁大的双眼还保持着生前的茫然，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我站在原地，感觉他的眼睛是在看我，虽然我并不害怕，但依旧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仔细回想了下之前，貌似在帮忙安置同门遗体的时候，没有哪个的眼睛是睁着的。 秦余循着人头飞来的方向，朝那人瞅了一眼。 “脚法不错。” 几个满身血污的同门朝这边走来，虽是在笑，脸上的疲惫却是掩饰不住。 “秦师兄，尸体都聚在一块儿了，他们随身携带的灵器以及储物法宝……不少在被击杀的时候就已经取走了，剩下的，都统一丢在那边的空地上。” 秦余师兄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 “辛苦你们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被称作郑老大的铁拳男来，我将他击杀后只取走了他手上的拳套，却并没有进一步搜刮走他的储物法宝，想到这，我不禁有些心疼，他可是五凶级别的高手，该是有些身家才对。 作为一个在法制社会生活了十几年的守法公民，我还没有养成杀人后搜刮宝贝的好习惯，看来以后得长点记性。 秦余请来一位试炼场的二代师兄，麻烦他出手，以祭出元火将这些尸体焚化，本以为过程会如同段长威那般顺利，谁想量变引发质变，这人数多到这种程度，即便是以那位师兄八阶的修为，想要将这千人全部火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事。 “交由我来解决吧。” 镇海堂兄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尸堆前，对那卖力焚尸的二代弟子吩咐道。 那位二代师兄足足花了十几分钟，也不过才将几十具尸体焚烬，要将这一堆全部解决，估计明天早上也不见得能完成吧。 几人退到一边。 镇海堂兄站在我身旁，眼神平视前方。 “我记得有本书上这么写过，打仗有三大乐趣，第一是肆意地杀戮，第二是收集战利品，第三则是清理尸体的时候，可以把它们摆弄成……很壮观的场面，不是吗？” 我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残尸，地上圆溜溜的头颅像是桌球一般散乱，地上凝固的血液肮脏污秽，虽然经过短暂的适应过后，我已经能尽量对此保持平静，但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看来仍跟壮观沾不上一点关系，我脖子僵硬着，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找到答案了吗？” 我摇头。 “每个人死后脸上的表情都会定格，”他瞥了我一眼，而后伸手指着那枚卡在缝里的脑袋，“你看，那个人死的时候，他不相信自己会死……你再看那个人，他死的时候很愤怒……他凭什么愤怒？是他们主动挑衅，死不足惜！你再看那个……” 虽然他是我的长辈，但一直以来都在跟我打哑谜，让我的耐心渐渐失去，“镇海堂兄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眉头一挑。 “你希望自己的尸体出现在这里吗？” “当然不！” “那你的意思是，更愿意躺在试炼场里，做个英烈？” “我……也不是。” “所以说你想活着。” 我强自压下心中的不耐，“没有人想去死！堂兄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想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他冷笑一声，嘲讽似地看着我，“当然是为了自己，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是在为这个世界而活？没了你整个宇宙就会毁灭？别开玩笑了。” “我们的存在，对于宇宙本身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在时间面前，无论是谁，最终都将灰飞烟灭，化作虚无……像什么永远活在人的心中，那不过是屁话而已——人，只为自己而活。” “遵从自己的意愿，那就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而这东西一直都在变化着，从来就不会稳定下来。” “这些云海山庄的人，他们中的某些人，生前可能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修士，或者想赚到足够的钱当一个富翁，也可能是想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但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他们的唯一意愿，就是能继续活下去。” “现在你说，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待我回话，他就自问自答地道，“是为了活得更长点儿。” “欲望，是人类前进的源动力，而你的问题就在于，你不敢正视你的内心，自欺欺人，你的野心明明就在那里，但你却不敢承认，你口口声声说找不到目标，整天都让时光虚度，花大把的时间来发呆，来思考你存在的意义——这不是迷茫，是逃避，是借口！” “总体来讲，男人一生的追求，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虚荣，和繁殖。而你呢？却装作一副清高的模样，好像这两样东西都引起不了你的兴趣似的，但你我都知道，那是假的……假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听了他这番话，我突然有种无从遁形的窘迫，而他的眼神更是穿透一切，仿佛将我心中隐藏的一切都洞穿，自己心中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他神色一缓。 “不过这也不全怪你，也有我们的原因，如果不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把你封闭起来，也不会造成如今这个局面……是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在家族的庇佑之下，你永远也不可能成长得起来……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我两眼失神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他又瞅了我一阵，不再开口，而是抬手凝出一团巴掌大小的黑色火焰，轻飘飘地丢入尸堆，那火焰一接触到可燃的物质，就化作了贪婪的吞噬者，熊熊燃烧起来，不过片刻，整个尸堆就被烧成了灰烬。 一阵冷风袭来。 我环顾四周，那苍白的骨粉被吹得在半空中四散，秦余师兄招呼各位同门，将这些云海来敌的骨灰装起来撒到台阶上，盘山路上，让这些来犯东华的贼人们，哪怕是死后，也被千人踏，万人踩。 我叹了口气，镇海堂兄这番话虽然有些极尽夸张，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猜到了我内心想要逃避的东西是什么。 弈棋者从开始学棋开始，若想永远保持不败，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不下棋。 我害怕的当然不是下棋，而是另外一种东西，这一个月以来，其实我也数次有心想要做些改变，但都没能付诸实际，而镇海堂兄这番话，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隐约之间，我感觉自己心里的某种禁锢，有些松动了。 “你没事吧？” 许是见我发呆的时间有些长了，宁歌担忧地走上前来问我。 我回过神来，朝他笑了笑。 “没事，我只是刚才在想，等这件事结束了，就离开门派去外面闯上一闯。” 焚尸完毕，没人认领的战利品就通通被交由门派处理，说是认领，其实也不过就是个过场，毕竟这些东西既然都没人要，那就说明没什么价值，大家也都还是要脸皮的。 演武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即便隔着几公里，我们这边也能听得挺清楚楚，伴随着脚下明显的震感，就好像地震了似的。 几位高阶修士“嗖”的一声冲上了高空，地上的低阶弟子们则是强自压下大战过后的疲倦，稍微振作了些精神，一时间刚平静一会儿的试炼场再次喧闹起来。 “演武场那边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