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第十一大
段长威沉默了一下,而后环视四周,高声喝道,“我云海山庄英杰辈出,同台之下,你们这帮养尊处优的东华庸人哪里是对手?可恨你们一众东华小人,趁我师吕洞玄外出猎妖之机无耻偷袭,将其围攻致死,我今日而来,便是要为我师尊讨还一个公道!” 趴在地上的沈重冷笑出声,段长威当即看过去,眼神一横。 “我派师道中庸,上至长老,下至杂役,在派内都身有所属,资质自有优劣,但也未分天壤,普通弟子纵是在派内声名不显,入了旁门也是好手无疑,精英弟子更是有百位之多,我东华同门派内和睦,但出了山门,要杀起人来比起你云海山庄也是只快不慢,云海对你们来说不过是门派,可东华于我等东华之人而言,却不只是门派……是家。” 段长威浑身一震,随即勃然大怒,紧接着面有戾气地开口,“你不怕死?” “怕!怎么不怕?”脸贴着地面的沈重笑了起来,“你知道么?我这人最大的保命绝技就是脸皮厚,半年前我出山历练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一位五阶的前辈,妈的,老子当时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好说歹说,又把东华的名头抬出来,这才免于一死。” “既是如此,那你今日如何不肯低头?” “因为……”倒地无法动弹的沈重艰难地张口,随即转动眼珠将眼神投向看台。 瞬间,不少同门的师兄弟师姐妹都是站起了身,面有戚戚,悲从中来。 沈重惨笑一声,“因为,我丢得起那人,东华丢不起啊……” “你当真不怕死?”段长威厉声大喝。 他刚一说完,脸贴在地上的沈重口中便是连呸几声。 “妈的,吃了几颗沙子。” 场中静默了片刻。 “哈哈哈……” 段长威怒极反笑。 “好,好,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让你如愿以偿。” 他伸手一把卡住沈重的脖子,将其从地上提了起来,同时眼神死死地与其对视,一字一句地道,“我会揭开你的头颅,把你的脑子挖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到,你那坚持的所谓信念,是有多么的愚昧。” 武场之外,一人突然跃出看台,焦虑地来到守在演武场外的秦广义身旁。 “还请秦师兄出手将其救下!” 秦广义看了他一眼,微微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场中段长威朝这边看了一眼,作势就欲要下杀手! 秦广义抬手红光一闪,猛然激发了武场的禁制,瞬间,场内的一切,不论是段长威还是沈重,皆是被定身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恍若石雕。 他旋即看向那几个高台上的席位。 我仰头望去,这一排贵宾座从左到右一共十个,席位豪华之余又不减*,第一位是我东华派的掌门,第二三位分别空着,其后依次坐满。 “那位师兄是谁?”我朝宁歌传音问道。 宁歌满脸的担忧与焦虑,“那是五代弟子十大强者中最末的一位,罗魁师兄,他和沈重师兄情同手足,当属莫逆之交。他俩是打出来的交情,实力伯仲之间,不过罗魁师兄终究是要略胜一筹,如果在五代弟子里排出前二十强,则沈重师兄必列十一位无疑。” 罗魁来到高台之下,面有悲色地从左看到右,紧接着“噗通”一声便是双膝跪下。 “请掌门和诸位长老出手相救!” 罗魁跪下的瞬间,坐在高台下的众位弟子皆是立刻起身让到一旁,同时屏息凝神地望向高台。 右边席位的众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露难色,惟有第一、四席上的两位,眼神直直地凝视着罗魁,自始至终未曾移开。 而第六席上那位,则是把眼神投向空无一物的天际,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分站两旁的弟子,见状也是如罗魁一般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 “请掌门和诸位长老出手相救!” 掌门眉头一皱,抬手便是荡出一股浑厚而又柔和的无形之力,将众人尽皆托起。 “此事经过我等看在眼里,该如何处置自有定论,除了罗魁,其他人都坐回去。” 众人迟疑一二,虽面有不甘,但最终还是没有谁敢作出忤逆掌门的举动。 场中传来一阵讥笑。 武场的禁制虽封住了段长威的精元,禁锢了他的动作,使他丝毫不变地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却没有封禁他说话的权利。 “不愧是东华派,行事风格果然叫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段长威言语间满是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我环顾周围,貌似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生死斗的规矩是我们定的,如果我们破了规矩,那便是搬起石头咂自己的脚,他这是在讽刺我东华输不起啊。 在东华长老座附近另一头的贵宾座上,一位银发老者朝段长威不痛不痒地呵斥了一句,随即又朝我派众长老看过来,淡淡一笑。 “我这后辈不通礼数,叫几位道友见笑了,这生死斗诚然是要分出生死,但这里是贵派的主场,如若对规则略作更改,我们云海之人也是可以理解的,诸位请便就是。” 如果说段长威还只是讽刺,那这位云海来的老头就是毫不掩饰地打脸了,还说什么可以理解之类的鬼话,这不是*裸地羞辱么? 我看了看宁歌,却见他也和我一般,都是神色复杂地沉默不语。 进退两难啊。 此言一出,长老席上众位皆是面有难堪,惟有掌门和他右手边第一位黑发老者不为所动。 长须及胸,面目白净,头戴一墨黑发冠,两目平静清幽,宛若深邃的湖海。 何润方同我所讲的三长老,便正是这般模样,无一有异。 我略微有些诧异,在我的想象中,三长老应是一位老jian巨猾的贼人模样,而真人所见,却是与寻常儒生无二,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三长老转眼看向云海席位上说话那人,笑了一笑。 “后辈失礼可以理解,明日正值我东华祭春大典,今日见红确实是不大吉利,扬长老能这么明事理,姜某感激不尽。” 我和*鸣对视一眼,都是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古怪,惟有王成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改变。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三长老脸皮真够厚的,他这意思分明就是要破坏规则强行介入比斗,明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他这番话却是说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摆明了没把这些云海来人放在眼里。 鬼话拈作花,本来之前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但经他这么拈花遮百丑,虽然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心里仍有些发堵,但比起最初来却是舒服得多了。 得闻此言,那云海的扬长老目光闪烁一二,却只微微一笑什么也没再说,而罗魁则是狂喜道,“谢三长老!” 三长老点了点头,“起来吧,一直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罗魁赶忙谢过站起,而后目光直直地朝沈重看了去。 三长老也朝场中看了一眼,旋即淡淡开口。 “秦广义何在?” 秦广义大步上前,抱拳躬身。 “演武场执事秦广义,拜见三长老。” 三长老静待了几息功夫,又端起茶盏来轻缀了一口,等将茶重新放下后,这才作势欲要开口。 王成突然冷笑了一声。 “三长老不可!” 武场之中蓦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罗魁大惊失色,看台上的众人也是一片哗然。 沈重的四肢无力地下垂着,发脸之上尽是污垢,看上去甚是狼狈,但他那双眼却是锋芒毕露,一点不像是落败垂死之人。 “还望长老三思,莫要让门派为我蒙羞!” 三长老凝眼看向沈重,不言也不语。 “沈重?你疯了?”罗魁看了看三长老,又看向沈重,焦急地大声吼道。 “罗魁你个懦夫,给我闭嘴!”沈重愤怒地咆哮着,“自当年被师兄救下带回门派伊始,我便下定决心要尽一切所能为东华效力,今之一事,若因我的苟活,而叫云海的贼人把我东华给看轻了——我宁可以死谢罪!” 一阵寒风刮过,卷起飘进场地的落叶,响起苍凉的呼号,宛若送终之音。 罗魁的嘴唇微微颤动,伸手按在胸口似心绪难平,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幻终于是挤出一抹笑容,却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你不是一直想入十大么?是我对不起你,你把你的底细向我透露得一清二楚,可我却一直对你留了一手,十大之末应该是你才对啊……只要你回来,我就把十大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向来听闻男儿有泪不轻弹,照理说我等修士更应如此,可如今我在这罗魁的眼角,却分明是看到了一点晶莹。 “蠢货,你不知道将死之人,头脑都是很清醒的吗?你骗不了我的……我确实不如你,这辈子没能赢你一次,确是我一大遗憾,十大之名,我们来世再争。” 罗魁高声悲呼:“沈重!” “别哭了,你以为自己哭得像个女人,我就会爱上你?拜托,我对男人没兴趣的,”被段长威掐着脖子提起来的沈重,明明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却仍是强自笑道,“我在床底下放了些东西,来年今日,到我坟头来祭拜的时候,记得带上。”
不待罗魁回话,沈重眼神一转,便是看向了高台之上。 “弟子此意已决,望长老成全。” 三长老凝视他片刻,后沉声开口,“当真?” “当真。” “你可知你的选择会造成什么后果?” “弟子知晓。”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此生能作东华弟子,无悔。” 三长老沉默了几许,缓缓道,“可还有什么心愿为了?” 沈重几番犹豫,欲言又止,少顷过后,终究还是缓缓摇头,“弟子无憾。” “东华能有你这等弟子,实乃门派之幸,你……去吧。”三长老那自始至终都古井无波的眸子,泛起一缕波动,不过刹那掩去。 “谢长老成全。” 三长老挥了挥手,秦广义脚步沉重地走到武场边缘,抬头对着看台上的所有人环视了一圈。 罗魁立于原地,呆呆地和场中的沈重对视着,只此刹那,却似永恒。 “禁制解除,比斗继续。” 洪光一闪,场中出现一道rou眼可见的震荡波,待波纹席卷至段长威身上时,他卡着沈重脖子的手一松,沈重整个人就“咚”的一声,应声倒地。 他左右扭了扭脑袋,朝看台上张望几眼,接着又回头盯着沈重看了一阵,不知所谓何故地笑了起来。 “真是同门情深啊,我突然有点不想杀你了。” 他正这么笑着,突然脸色一变,随即飞速后退—— 刚如断线木偶倒地不起的沈重突然浑身金光大作,他那本应失去控制的身体一阵剧颤,随即那已废掉的右手朝地上一拍,地面传来一股斥力将其整个人都支撑起来重新站起。 涌动的金属性精元泛出的金光,覆盖他的全身,表皮之下自毛孔之间传出的光芒,让他的身体仿佛镂空透明,甚至依稀能看到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我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在这生死一线的最后,沈重竟然领悟了神识,而且还如此强大,几乎堪比五阶——他这是以神御气,以气控体! 他平举金光绽放的右臂与肩同高,宛若那是一柄无上战锤。 下一刻,一道金色流光贯通了全场! 待沈重出现在段长威的面前时,他已将右臂在身后蓄满了力,和着巨力猛砸下去,段长威当即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仍旧是拼命后退,却是速度不及此刻的沈重,无论怎么退都躲不掉。 一阵轰然巨响过后,那段长威整个人便是已被这一击碎金刚从头到脚地劈成了两半,残尸血rou模糊,浑身上下已是找不到完整的器官,竟已是惨死当场! 这一击过后,沈重浑身金光退去,须发由乌黑变得灰白,似是油尽灯枯,随即“噗通”一声,便是朝后一仰,永远地倒了下去。 他朝向上方的天空两眼睁着,眸中却是已不见丝毫的神采。 “不——” 禁制打开,罗魁悲痛欲绝地高呼着冲进武场,直直扑向沈重的遗体,使劲摇着他的身躯,嘶吼着他的名字。 一位弟子走进武场,手捧一件灰毛大衣,面有悲色地将其递给跪在地上的罗魁。 罗魁双目无神地看了那件大衣一眼,而后颤抖着伸手接过,将其盖在沈重的身体上后,埋头趴在那件大衣上失声痛哭起来,而右手则是紧紧抓着大衣上绣着的那个血红的“狩”字。 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顿时只觉鼻子一酸,随即举头望向高台上的三长老,心头感到既愤怒,又无力。 有些东西,它无影无形,但却像是毒品,平常的时候,它可以通玄致幻,叫你乐上云霄,而必要的时候,却又会化为一座断头台,砍了你的脑袋。 此物甚是诡异,借其杀人,都不用见血。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三长老缓缓从座上站起,双眼凝视了场中一阵。 “将我东华弟子沈重的遗体,洗冠净颜入土为安,灵位供入英烈祠。” 顿了顿,他又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即日起,东华五代弟子有十一大,首届第十一人追授给五代弟子,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