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养路费
月上三更。 葛家岔。 郑红霞穿着一身紧身短打，伸手敏捷地翻入了欧阳静怡放置电台的房间。 偷偷地把窗楹合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郑红霞不禁暗自得意：自己这身功夫那可不是盖的，放眼整个葛家岔，还没有一个人能察觉自己行踪的。 悄悄摸索到电台旁，郑红霞开始悉悉索索地干起了坏事。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把欧阳静怡的电台搞坏，而且不能轻易发现哪里出现问题。 这两天，欧阳静怡见到她一口一个meimei的，丝毫没有记仇的样子。而且主动前来，说要帮助她熟悉电台cao作。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何况自己给了她一个大苦头，怎么会这样没事人一般？ 郑红霞跟着三义县的风气，那是坏人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她不去害别人就不错了，哪里容易中圈套？ 欧阳静怡越客气，郑红霞心里就越警惕。这两天，自己在电台cao作上和欧阳静怡一比，确实差了一大截。梁三儿已经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了。这股苗头不好，郑红霞也很想迅速改变这种局面，奈何电台cao作的这份本事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郑红霞明显功夫不到家，干着急也没办法。 甚至，郑红霞能敏锐地捕捉到欧阳静怡嘴角轻轻抿出的得意。这让已经着急上火的郑红霞心底更怒。 郑红霞知道，对面住的周楠也是玩电台的一把好手，但梁三儿警告过她，81军的电台除了她，谁也不准动。往来信息除了梁三儿，谁也不能给。这样一来，郑红霞只能眼睁睁看着欧阳静怡隔三差五就拿着电文簿去找梁三儿。而自己半天也找不到机会去。 忍了几天，今天郑红霞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决定给欧阳静怡一点教训了。 虽然cao作生疏，但电台的构造郑红霞还是熟悉的。她偷偷撬开电台的外壳，把里面的一个电子管拔了下来，在电子管的底端接触部用劲拧了拧，让接触点的连接若有若无。然后又偷偷把电子管接了回去，装好外壳。 做完了这些，郑红霞这才洋洋得意的翻窗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来自己房间，继续未尽兴的睡梦。 一梦黄粱天下醒。 早晨的露珠结满了草叶，太阳还没有出来。葛家岔的寨墙上，昂首挺胸的红羽大公鸡来回踱了几步，伸脖发出了黎明的啼叫。 天要亮了。 葛家岔的山民们早起惯了。伴随着鸡叫，他们陆陆续续地起了床，扫院、生火、打水、做饭，喂家畜、家禽，在一派忙碌中，开始了新的一天。 葛家岔后的小山顶上，山风习习。梁三儿缓缓收功，走到旁边的山石上拿起外套，信步下山，向山寨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山民们友好地向他打招呼问候，梁三儿都微笑地颌首致意，不因对方身份和年龄有所轻慢。 天亮前一个时辰准时起来练功，梁三儿整整坚持了十年。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梁三儿从没有拉下功夫。三义县的马匪们虽然起床没有梁三儿这样早得夸张，但在葛家岔周边的各处角落里，都有陆陆续续起来后出来练功的身影。这也是三义县能力压周边大小势力的最大秘诀。没有一支战力超绝的队伍，想在这个乱世中立足根本是不可能的。 比起三义县的人，欧阳静怡就懒得多了。等三义县的马匪们都已经用过了餐，欧阳静怡才捂着嘴、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洗漱、用餐、开电台。这是每天早上欧阳静怡的三部曲。 不同的是，今天早上她多加了尖叫这个环节。 随着“噗”地一声闷响，一股黑烟就从欧阳静怡的电台里冒了出来。伴随着欧阳静怡的尖叫，惊动了山寨里的人。 “怎么回事？”梁三儿沉着脸走进了房间。 欧阳静怡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电台一通电就冒烟了，而且有一声炸响，不晓得哪里出问题了？” 郑红霞一脸幸灾乐祸地在门外晃来转去看热闹：按梁三儿的规矩，她不能进欧阳静怡的电台房。同样的，欧阳静怡也不能进她的电台房。 梁三儿问：“电台还能用吗？” 欧阳静怡摇摇头：“还没检查，但恐怕不行了。具体需要打开看过才知道。” 郑红霞在门外阴阳怪气地说：“既然电台不能用了，你就回去呗。还死皮赖脸地待在这里干什么？” 梁三儿转过脸怒道：“你很闲吗？要是再让我见到你游手好闲，就把你的电台没收给欧阳用，把你赶回去。” 郑红霞气得要死：“镇云哥，你太偏心了。怎么能胳膊肘朝外拐，帮助外人欺负自己家人呢？” 梁三儿气得无语，一甩袖子走了。 留下原地欧阳静怡和郑红霞隔着个房门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屋里，梁三儿刚坐下没多长时间，温大成从外面进来通报：“三哥，有个晋绥军方面的商队首领来拜山，求咱们通融，你见是不见？” 梁三儿一愣：“晋绥军的商队？这绥远大部分地方的货物都靠他们转运，连日本人的好多日用品都得靠他们。这么牛气哄哄的家伙，怎么会来给我这个小小的山贼来拜山？这唱得是哪门子戏？” 温大成有点哭笑不得：“三哥，你也别太贬低自己了。现在你是绥西地区的特派员，手掌大青山北麓各路绿林好汉的人马，一声号令能召集数万的人马。他们做大买卖的，要想通商路，自然要拜各路大神。现在咱们刚打跑了日本人，名声在外，他们肯定是有事相求了。” “哦，这样啊。”梁三儿揉捏着下巴，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既然这样，送上门的买卖断没有往出推的。大成，去请他上来，我看看他想做点啥买卖？” 不一会儿，随着纷沓的脚步声响，进来一个白胖的商人，梁三儿定睛一看，竟然是熟人。 来者不是别人，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晋商乔嵩宣。 乔嵩宣一进门就热情似火地拱手敬礼：“梁特派员，在这里再次相会，倍感亲切呀！当时一看将军英武不凡，我就料想你必能大显身手，取得一番业绩。果不然，这还没多长时间，你竟然撑起了一片天地，打开一番局面，让兄弟真是刮目相看呀！” 听到一把年纪的乔嵩宣在自己面前称兄道弟的，梁三儿就知道这次他肯定是有事相求。上回自己去和他交易的时候，这个乔嵩宣做事敞亮，梁三儿倒也不欲他太过矫情，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也是好一番寒暄夸赞。 两人都是热情似火，这气氛就很融洽了。 喝着奉上的茶，乔嵩宣略一沉吟，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客气的说：“我是来绥远的半路上得知老弟挥斥方遒、建功立业喜讯的，来不及备上厚礼恭贺。这里是一套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夜明珠，也算个稀罕玩意儿，不成敬意，万望老弟不嫌鄙陋。下回我必备大礼给老弟贺喜。” 梁三儿哪里是肯和别人客气的人？ 他毫不客气的就笑纳了，嘴里假惺惺地客套：“乔老哥你来就来吧，还拿什么礼呢，显见咱俩好像多生分的样子！前一向日本人不老实，兄弟实在看不过眼，就出手教训了一下，没什么好夸耀的。本来今年我还想有时间了去看望老哥，不过最近兄弟刚刚成亲，这才耽搁下来。过一阶段等我手头的事消停了，我必过去探望老哥。到时还望老哥不要嫌我烦扰呀！” 乔嵩宣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这么大的事儿我竟然不知道，真正是罪该万死！是当哥哥的不对。这样，我在山下的卫队里，有二十挺上好的花机枪，外国人叫冲锋枪的，权当哥哥的贺礼。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兄弟不要嫌弃。哥哥回去后，一定备好大礼送来，给兄弟贺喜。哈哈哈！” 梁三儿：“哈哈哈哈！” 前面的手续走完了，乔嵩宣这才一脸诚恳地对梁三儿说：“哥哥此来，实是有事来烦扰兄弟帮忙的，万望兄弟看在以往交情不薄的份上，施以援手，帮哥哥一把。” 梁三儿看在这个乔嵩宣知情识趣、出手阔绰的份上，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大包大揽地说：“有什么事尽管说来。哥哥的事就是兄弟我的事，我一定帮哥哥把事情办得妥帖得当，不让你有半分的为难。” 双方都江湖老道加上人情世故油滑，许多事就好办了。 乔嵩宣赞赏地望着梁三儿说：“实不相瞒。这次贵军击退了日本人，我们晋商的商路和传统市场也就回来了。所以，我就带着头一批货物来绥远，为得是大家伙都有口饭吃。不曾想许是我太过贪心，带的驼队规模过大，招惹了山上的好汉。路过山脚的时候有一小部分货物被山上的好汉劫了去。不瞒兄弟，这批货是我们多家晋商合伙凑出来的，出了这档子事，哥哥作为带头人，是要赔偿的。不得已，恰好得知是兄弟在这里坐镇，就厚颜恳求兄弟出面说句话，看能否说项山上的好汉归还货物。哪怕能归还一半，为兄也必将重谢。” 梁三儿“哦”了一声说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他转过头对底下候命的温大成说：“你出去看看，到底是谁家做的案子？落实了人，让当家的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温大成答应一声出门而去。 乔嵩宣见梁三儿这样漫不经心的安顿，心底七上八下地打着鼓，不知道梁三儿能否有面子说动劫货的山匪。乔嵩宣心里最低的底线，其实打算实在不行把货赎出来也行。 陪着梁三儿闲言碎语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茶也喝了三杯，越喝越淡而无味。正在心里越来越没底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门帘一掀，温大成进来，小声给梁三儿汇报：“三哥，打听清楚了。是左对山的金瘸子带人干的。抢的货都在他们山寨里。本想着明天了从里面挑一些精品给您送来。听到你召唤他，他就赶紧过来了。现在在外面候着。” 梁三儿点点头，“我这里没啥规矩的。让他别客气，赶紧进来歇歇。” 温大成答应一声出去，把金瘸子带了进来。 梁三儿说得客气，金瘸子可不敢当真。他进来点头哈腰地给梁三儿请安，然后就欠着身在底下俯首帖耳的候命。 乔嵩宣一看就看出，这就是带头劫自己货的匪首。当时这个匪首带着千把号人马，分批冲击，有负责吸引注意力的，有负责sao扰阻击的，有负责冲击对射的，有负责抢劫货物的，指挥很是得当霸气，千把号人在他号令下进退有据，一看就是惯匪和大势力。不曾想这样叱咤江湖的人物在梁三儿这里竟然如家猫一般，乔嵩宣顿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货，是有望回来了。 梁三儿客气地对金瘸子说：“金老大，听说你开张做买卖，生意兴隆。可喜可贺！不过这次大水冲了龙王庙，你劫的货是我这位老哥的。这里我想跟你讨个人情，把货还给我这位老哥吧。事后我必有重谢。” 梁三儿说的越客气，金瘸子越不敢马虎：“大人您有什么安顿的，托人给我捎句话，我立马就办，千万别和我客气。至于下山做买卖，嘿嘿，这不是前一向日本人在山里祸害，闹得山寨里生活所需比较紧缺，卑职就带人下山自筹些补给，没想到是大人的熟人，实在该死。我现在马上去把货物送下山。” 梁三儿点点头：“好，这件事就烦扰你了。我竟然不知道，现在山里大家伙儿的生活都紧困吗？我记得不是从日本人那里缴获了许多的物资吗？” 金瘸子赶紧上前回答：“大人，这次大家伙收缴的物资确实不少，粮食也够用了。但除了粮食，其他物资不能吃、不能喝的，堆在那里还占地方，山下各地方也不敢收。大家伙居家过日子总还得需要其他的东西，不得已，这才想去打点牙祭。” 乔嵩宣是商人。他敏锐地把握住了这里面的商机。忍不住插话道：“梁老弟，我在处理物资这方面还是有些门道的。如果你信得过为兄，不如把这些物资交由我来办理吧。你放心，价格绝对公道，绝不会让山寨的弟兄们吃亏。” 略一沉吟，乔嵩宣继续说：“其实，我这次来一者为了货物；二者还想向老弟讨个人情。自古晋绥不分家，这绥远一直是我们晋商的传统市场。现在商路通了，我们自然想在这里发财。在大青山北麓这一块，就想跟兄弟讨面旗子，能护佑平安的。你看可否？” 梁三儿点点头，“乔老哥不说，我也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现在乱世，手里钱多了自然是好事。但现在你也看到了，兄弟当了个芝麻粒的小官，就得扯心山里老少爷们能填饱肚子。我们也没有把物资重新包装加工的能力，所以把缴获交给老哥去代卖，也正是我想说的。这件事于你我都有好处，是互利双赢的事。” “至于借道这件事，我也想请老哥体谅我这里的难处。大家伙靠山吃山，总不能喝西北风。绥远所需，无非盐铁茶皮布和药材以及其他物资。这些都是你们的强项。兄弟也不贪心，只要你们把绥西地界的盐铁专卖权交给兄弟，我这里的道路对你们自然是畅通无阻的。这权且就当我们帮你们维护道路收的点劳务费吧。名目就叫做养路费。” 底下的金瘸子刚才虽然摄于梁三儿的威势把货物吐了出来，但心里并不服气。现在听梁三儿这样一说，顿时两眼放光：对呀。这样挣钱多轻松，何必自己挥刀弄枪、打打杀杀的。 他立即对梁三儿充满了敬佩之情。 乔嵩宣一脸的苦笑：“老弟，不是哥哥不答应，实在是你嘴张的太大了。我没办法做主呀！老弟说的不错，我们晋商在绥远地方就靠这些大宗货物聚财。其中尤以盐铁量大利润高。兄弟如果都拿去，我们就成了白辛苦了。” 梁三儿摇摇手：“不，不。乔老哥你误会了。这其实和我们委托你代卖物资的道理一样，我们只收点手续费。而且我们只要绥西这块地方的专卖专营权，其他的地方，我们不要。” 微一沉吟，梁三儿说：“我知道这件事牵涉面广，不是你一家说了算的。你回去后可以给大家做做工作，我想大部分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能认识到这其中的利害的。实在不行，我只要盐的专营权。其他的，就不能让步了，不然日本人来了我撒手不管，大家伙儿一拍两散，谁也没好处捞。而且，我可以继续下山劫道，你们的商道和市场就没办法了。” 说到这里，梁三儿微微一笑：“我听说，你们为了打开商道、赶走日本人没少出力使劲的。好像也没什么成果嘛！” 这句话说得乔嵩宣面红耳赤：何止是没有成果，简直是大大的损兵折将亏老本。 迅速权衡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估算了盐交给梁三儿专卖后的利润。乔嵩宣开口说道：“梁老弟真是人中龙凤，国之英才，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军政全才。这件事我个人觉得完全可行。不过我必须回去和大家伙儿商量，一旦决定下来，我第一时间向老弟报喜。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友谊长久。” 梁三儿微微拱手：“也祝乔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大家同喜。” 送走了乔嵩宣，金瘸子忍不住大拍梁三儿马屁：“大人，还是您厉害。轻轻一段话，就能从晋商嘴里掏出一块rou来。一旦他们把绥西的盐货交给咱们经营，那比起弟兄们劫道挣的钱多多了。到时候想不吃香的、喝辣的都不行了。哈哈！” 梁三儿背着手，很有气势地教训金瘸子：“我说什么来着？没有知识的人是愚蠢的人。你们一个个在山下挥刀弄枪，真正是粗鄙不堪的。要想过好日子，还得靠脑子，你们的那种做法是一顿吃饱，后面饿死。做买卖决不能涸泽而渔，一定要细水长流。这样才能长久，衣食无忧。接下来，你们不仅不能再下山劫道，反而要派出人马维持山下治安，日本人和伪军来sao扰了，要狠狠地打下他们的气焰，让他们离大青山远点。这样外地的客商才喜欢来，咱们也才能财源滚滚。” 想了一想，梁三儿对温大成交代：“日军最近划的封锁线链条太长，他那点兵力肯定不行。到时候主要还是靠伪军和伪蒙军。你们去拿点财货找几个路宽点地方驻扎的伪军和伪蒙军，把他们收买过来，对咱们和打着咱们旗号的商队网开一面。我想大家伙还是肯给咱们这点薄面的。实在有那不给面子的，统计出名册来，给他的副手送点财物和毒药去，让他把一把手做掉，我们帮他打点上司，扶持他当老大。就这样，去办吧。” 温大成答应一声，自下去组织人手出发了。 金瘸子听着梁三儿的安排，背后的冷汗不禁流了下来：梁三儿这招毒啊。对付伪军有用，对付山里的山寨势力照样有效呀。看来，平时对手下的人也不能太苛刻，该优待的必须优待，不然自己那天不小心喝上毒药一命呜呼，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想着心事，就听到梁三儿在前面招呼他。金瘸子赶紧上前认真聆听。 只听梁三儿对他说：“你去给各山寨传我的钧令。交给乔老板回收的物资要定下最低价，不能过于亏本。这些都是弟兄们刀头舔血挣下的，不能糟蹋了。” 金瘸子当即感动的眼泪流了下来：“大人你放心，我这就去传话，绝对把事情办好！” 把该办的事办完了。梁三儿刚想舒口气，就听到前院几个女人沸反盈天的吵闹起来。梁三儿顿时一个头几个大，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 想想没其他人能压下她们。没奈何，梁三儿只有拖着脚步去前院给几个女人灭火去了。 “这是什么命啊？”梁三儿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