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清者自清
寒风呼啸。 经过一整天的艰苦行军，绥西根据地的大青山支队队员们终于在一个背风坡的山坳里扎营休息了下来。 他们脸色被风吹得乌青，手上都是一道道皲裂的口子。整整身上的大皮袄，大家疲惫地半躺在地上，相互小声交谈着。 远处，李井泉和梁琨用马灯照着地图，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路线，谋划如何更好地保存自己，打击日军，粉碎这一次的日军围剿作战。 周楠跟着炊事班的战士们还不能休息。老班长带着两个人在挖锅灶，还有两个人在切菜，另外的两名战士牵着马去打水了。剩下的两名战士和周楠就去四下里搜寻柴草燃料，准备烧火做饭。 由于情报员小顾的叛变，绥西根据地的核心暴露了。日军调集了日伪军六七千人，以黑石旅团长为总指挥，分别从大同、集宁、归绥、包头一线出发，兵分三路，向绥西为主的大青山根据地开展了冬季大“扫荡”，妄图消灭八路军大青山支队，摧毁刚刚开辟不久的大青山抗日游击根据地。 幸亏周楠带来的情报，李井泉带着大青山支队提前做好了反“扫荡”准备，气势汹汹的黑田旅团并没有占到便宜。为粉碎日军“扫荡”，李井泉带着队伍利用山区的有利地形，运用灵活机动的战术，与敌人展开了周旋，伺机歼敌。 经过一个多月的周旋，“扫荡”的日军被拖得疲惫不堪，分散包围的小股部队不断遭到袭击，损失很大。已经伤亡了七百多名日伪军。八路军缴获机枪十二挺，长短枪200多支。子弹数万发，战马数十匹，军需物资八十多驮。 这一连串的胜利，震惊了整个塞北。绥西根据地和广大的绥远地区群众欢欣鼓舞，精神大振。原本在当地籍籍无名的八路军声名大噪，人们奔走相告：“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是真正的抗日队伍！”“有了八路军，就不会亡国了！” 近期有许多农牧民和抗日的武装辗转寻找到大青山支队，要求加入八路军。李井泉他们经过的许多地方，有不少的开明地主、绅士也主动与八路军建立联系，为八路军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情报支持。原本风平浪静的绥西地区掀起了汹涌澎湃的抗日浪潮，黑田旅团在“扫荡”作战中空有现代技术手段，却像闯进了一片迷雾中，四处碰壁，到处挨打，近期气焰已经收敛了很多，跟踪追击也越发谨慎，极少再有前期冒进猛追的现象了。 虽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由于频繁的转移和作战，绥西根据地的队员们也已经非常疲惫了。现在，他们与敌人比拼的就是意志，看谁能坚持到最后的胜利。 周楠由于被捕后身心受到了摧残，体质一直很虚弱。她感觉自己得靠燃烧生命中最后一点潜能才跟得上快速运动的队伍。 看着快速消瘦下去的周楠。张卓很心急。她攒了点鸡蛋，想给周楠补补身子。但被姚真阻挡了。他认为周楠正在考验期，炊事班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接触。这让张卓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眼巴巴看着自己偷偷递给周楠的鸡蛋被姚真没收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姚真无可奈何。 梁琨最近说自己老胃病犯了，要吃病号饭。他是老边区，提的要求合情合理，谁也对他无可奈何。在帐篷里，等周楠把病号饭送给梁琨，梁琨就从热腾腾的瓦罐鸡里把鸡汤舀出来，把鸡大腿等地方的好rou都撕在鸡汤中，逼着周楠当着自己的面吃的干干净净，这才笑眯眯地从烧的热乎乎的地坑里刨出已经烤熟的鸡蛋，让周楠补充损耗过度的体力。在返回根据地的二个月时间中，可以说，要不是梁琨的病号饭，周楠绝对坚持不到现在这一刻。 不过就算这样，超体力的付出仍然让周楠时时感到头晕目眩。炊事班老班长体贴人，体力活从不让周楠干，只是让她干一些烧火送饭的轻活。但炊事班属于从头忙到脚的单位，就是这样，周楠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了。 寒风中，周楠捡拾着可供烧火的木棍、柴草和分干的牛粪。虽然天气很冷，但不一会儿，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后背。 感觉自己心慌气短，周楠不得不停下脚步，坐倒在地上歇口气。最近，有时候为了摆脱敌人的追踪，队伍需要急行军和连续的转移，体力付出很大。周楠的经期也开始紊乱，已经有2个月没有来过月经了。要不是有笑眯眯的梁琨在暗中帮助，周楠都怀疑自己能否坚持到下一个明天？ 和姚真对着干，一要资历，二要勇气，三要智慧。幸亏梁琨这三者都具备，这才挡住了姚真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知怎么的，周楠总感觉梁琨大胡子遮盖下的脸庞和眼神，和救自己逃离虎xue的那个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不管是梁琨还是那个男子，在他们那里，自己总会感到一种安全感。 背着柴草摇摇晃晃地往营地走，脚底下像踏着一团棉花，软软地总觉得使不上力气。汗水从周楠的脸颊断线珠似的不断滴落，很快模糊了她的眼。 停下脚步，周楠急促地喘着气，用已经汗湿的手巾擦擦脸。正准备再走，却猛地感觉背上一轻，柴禾捆已经被一只手托了下来。 周楠一惊。猛地抬头，却是张卓把她背上的柴禾捆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和周楠不同，张卓虽然个头高挑，身材纤细，却骨硬筋强，背上一捆柴禾一点也不吃力。她轻松的背上柴禾，又伸出一只手，把周楠拉了起来，拽着她快步返回宿营地。 没了重负，又有人拉扯前行，周楠顿时感觉轻松了一大截。她哽咽着想说话，却被张卓摇摇头制止了：好姐妹，尽在不言中。 私下帮助周楠是不能让姚真看到的。张卓走的路线比较偏僻，尽量不和其他队员碰面。但事与愿违，快到营地时，一个黑影挡在了她们面前。 周楠不想连累张卓，正要上前解释，张卓却满不在乎地抱怨：“大叔，你怎么才出来？也不往前迎迎我们？” 周楠定睛一看，却是梁琨叼着个烟锅堵在前面。 他摆摆手说：“哎呀，这点小活就不用麻烦老汉我了吧！前面没人，你先把柴禾放回去，我和小周在这里等。你快点出来，我带你俩去打牙祭。” 这话让两个少女眼前一亮：“没有经过艰苦岁月的人，根本体会不到饥饿对人的肠胃的考验。” 不一时，张卓放下柴禾就匆匆赶了过来。她一脸兴奋地说：“好久没有见识大叔的手艺了。今天准备一顿什么大餐？不过现在这里天寒地冻的，大叔你到哪里去准备呀？” 摆摆手，梁琨大大咧咧地说：“小丫头别担心，跟着你大叔，你只管敞开肚皮吃香的、喝辣的。其他的，都别问。” 张卓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狠狠地点头：“嗯！” 周楠一头雾水地跟着梁琨和张卓身后，向远方的一个山谷摸去。 进了山谷，原来这里是个四面环山的避风地。梁琨边走边在地上这里捞一把，那里薅一把，等走到谷底的时候，他已经搜集了一大捆柴草了。这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搜集柴草的周楠顿时面红耳赤。 示意噤声。梁琨从身上拿出一个绳套，循着谷底的山石开始向山崖上攀爬。别看他平时一副倚老卖老、四平八稳的样子，这回显露身手，攀爬山崖竟然连小伙子也赶不上。周楠紧张的张大了嘴，张卓却在旁边兴奋地满眼闪烁着小星星。 不一时，梁琨就从半山腰下来了。一只岩羊在他背上不停的挣扎，嘴却被细绳捆住了，发不出一声来。 看着周楠吃惊地张大了嘴，梁琨得意的笑笑：“年轻时的功夫，看来还没拉下。白天经过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远处的野羊群活动范围，猜测它们的老巢就在这里。果不然，不出我所料，很有收获呀。” 嘱咐张卓去挖灶，梁琨在谷底的一个冰潭里手脚利索地洗剥了岩羊。然后用一个铁钳穿了岩羊，架在支架上，手握燧石两手一擦，顿时，一团火燃烧了起来，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三人的脸庞。 从包里掏出了几个山药蛋，梁琨细心地排放在灶底的火上。眯着眼翻转着岩羊，油脂不断滴落到火上，一股股的焦香刺激着三人的味蕾。这个时候，连周楠也抛去了吃惊和好奇，闻着散发出的rou香，不时偷偷咽下两口馋涎。 用木枝试了试火候。梁琨拿出一个罐子，把里面的调料娴熟地抛洒在羊rou上，在火光的映衬下，羊rou遍体金黄，浓郁的香味萦绕在头顶。这个时候梁琨不说，张卓和周楠也知道这只羊是烤好了。 调整了高度，梁琨让羊rou继续在火堆的高处保持温度。然后他用一把小刀细细地割下两条羊腿，给张卓和周楠一人一个，看着她们两个呼呼吹气吃得不亦乐乎，高兴地笑眯了眼。他没有动rou，反而掏出他的老烟袋，就着火点了一锅烟，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然后又赤手从guntang的火堆里扒出了七八个山药。相互搓动着剥去了表面的皮，露出里面烤得金黄色的瓤rou。递给两个小姑娘，笑嘻嘻地说：“别急，别急，这只羊够你俩吃了。来，就这山药吃，更香！” 张卓看来不是第一次跟梁琨出来打牙祭了。她接过梁琨手里的山药吃得不亦乐乎，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 周楠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跟着张卓也叫起了梁琨：“大叔，这么好吃的羊你怎么不吃？” 梁琨摇摇头说：“闺女，好吃了你们就多吃点。我的肠胃已经接受不了这些了。对我来说，干米白面就是最好的。呵呵，老了，不服不行呀。虽然年轻时候的手艺还在，但身体不行了呦！” “你们多吃rou，骨头不用管。回去后我把骨头干煸一下，警卫排的这帮小子们照样啃得有滋有味的。” 毕竟是女子，张卓和周楠经过最初的风卷残云，还没吃掉半只羊，她们已经吃得肚儿圆圆，满嘴油光，感觉再也吃不下去了。 宠溺地看着两个小丫头，梁琨打开布囊，取出两个小铁壶，递给她们一人一个：“吃渴了吧！喝点，这个味道不错。” 周楠以为是水，打开壶嘴一喝，一股酸乳的甜香顺口而下，滋润了油腻干渴的胃，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周楠也不由地眯缝起眼睛，回味着人间的美味。 张卓在梁琨面前活跃的像只小兔子。她晃晃手里的铁壶，轻快地问梁琨：“大叔，你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个好东西？” 梁琨有点小得意：“嘿，今天早上从借宿的东家帐篷走的时候，他硬给我灌的。我本来不想要，但这个酸奶里多少还有点发酵的酒味，我一时嘴馋，就要了他家的两壶。不过，我可没有违反规定，我留给了他三块银元，买这些酸奶那是绰绰有余了。” 被梁琨和张卓之间的轻松所感染，周楠也放下最近的心理包袱，脸上展露出了笑容。她随口问道：“看来张姐跟着大叔不是第一次打牙祭了。大叔的这一手很了不起呀！” 张卓顺口正要回答，却被梁琨很隐蔽地用眼神阻止了。 她脑袋也转的飞快，立刻转换话题说：“大叔发现你自从回来后身体很差，一直担心你吃不消。就找许多借口要些有营养的食品给你补身子。这两天队伍转战很辛苦，大叔也不好太特殊。正担心你的身子吃不消呢，今天就发现这里有野羊出没。呵呵，jiejie也沾你的光，今天打打牙祭。嗯，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个口味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周楠刚刚红润的脸色又没了血色，她担心的问梁琨：“可大叔，大家都在宿营地，就我们三个在这里。万一要是有什么事，我们不是很有嫌疑吗？” 梁琨爽朗地笑笑。他深深吸了口烟说：“别担心。今天我带你们出来，是给姚真请过假的。他同意了。” “姚真？” “他会同意？” 张卓和周楠同时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梁琨。 梁琨满是络腮胡子的硬脸竟然很柔和地展颜笑了一下。他轻声说：“姚真这个人我在边区的时候就和他打交道。当年由于他轻信叛徒的话，当地组织和家人都被叛徒出卖了，他全家老少都让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他人也思想偏激，所以显得很左，非常执拗。但本质讲，还是个非常忠诚、不错的同志。能力也很强。最近，他的系统争取到了山城子保安团的团长。” 抬眼看了看周楠。梁琨继续说：“这个人那天晚上参与了抓捕你的行动。就在山城子最大的汉jian马贵章身后站着的那位。而且，第二天马贵章也是找得他，放你和那个神秘人偷偷离开山城子的。再加上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足以证明周楠同志的清白。” 看着仍然傻愣在那儿的两个女孩。梁琨和蔼地说：“所以说，欢迎你归队，周楠同志！从今天起，你就可以恢复正常工作，可以继续在电台班开展革命工作了。” “呀，太棒了！”两个女孩猛然间爆发出兴奋至极的表情，倒把梁琨吓了一跳。 张卓和周楠紧紧抱在一起，热泪从周楠眼中夺眶而出，付出了那么多委屈，只为了这一刻。 当心愿达到时，巨大的幸福感让周楠彻底失控。 感到怀里周楠轻轻颤抖的身子，张卓疼惜的把这个女子紧紧搂在自己怀里，陪着她一起喜极而泣。 半晌，张卓先收了眼泪。疑惑地问梁琨：“大叔，这种事不是应该姚真来宣布吗？怎么会让你来说？” 梁琨叹口气说：“姚真也是老革命了，小周又是个女孩子，这次受了这么大委屈，姚真也有点拉不下脸。就委托我来说喽。唉，我就是这样的劳碌命，有什么办法！” 虽然叹着气，但梁琨眼里也是满满的笑意，充分分享两个年轻女孩子的喜悦。 张卓直起身刮了周楠的鼻子一下，腻声道：“好姐妹，一辈子。走，现在我们就回去，我要把好多好多的重担交给你。自从你离开电台班，好多好多的活都压在了我身上，累的半死也没人知道。现在，我要报复你，你好好感受一下我的劳碌命吧！” 周楠眼波流转，京腔京调地说：“遵令，大小姐。小女子敢不从命。” “嘻嘻……哈哈~” 两个女孩子笑作了一堆。 对面，梁琨“吧嗒吧嗒”抽着烟。在烟雾笼罩中，他的眼神仰望，看着山谷外一闪一闪的星光。今天的家乡，是否也是月朗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