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

    今天下午培训结束，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云发过来的一条微信，她说她要结婚了。

    八年前，在一节自习课上，我曾想过这么一天。当时我在开小差，她正在低头写作业，我安静地盯着她白皙的侧脸，耳边是同学们写作业的沙沙声。那时觉得这是无比遥远的遥远的事情，连北京奥运会都还没开呢，连大学都还没有读呢！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长大，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捏她的脸，看她气鼓鼓的可爱模样。

    直到今天的18点53分，在距离她1413公里的这座城市，一个名叫沪纺大厦的酒店，712号房橘黄色的灯光下，我得知了她即将结婚的消息。

    八年了，恍如一场梦，那单纯美好的时光原来已经如此遥远，什么时候我的生活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最近这一年处于人生低谷期，去年生病之后，各方面一下子就变得很糟糕，像是跌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之中，眼睁睁看着美好的青春迅速流逝，留下一个越来越苍老的我。昔日的那些同学，那些我喜欢过的和喜欢过我的女生，一个个都结婚了，生了孩子，走到了下一个人生阶段，而我却还遗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孤独，像是被世界所抛弃。

    25岁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啊！爸妈催我赶紧成家，我还没有女朋友，想要写好小说，有了一定事业基础了再谈，但小说又已经断更了很久，这几年辛辛苦苦累计下来的读者绝大部分都流失了，他们是带着对我的骂声失望地离开的，我辜负了读者和编辑的期待。

    我以为自己这一年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其实每天都过得很不安稳，不踏实，潜意识里一直在想着小说这件事，从灵魂上感到一种负罪感，你如何去面对那些拿早餐钱给你打赏的读者？你如何去面对那些每天坚持给你投推荐票，甚至你消失了几个月都还在等你回来的读者？你如何去面对那些栽培你的编辑？之前的红茶和七喜两个编辑对我那么好，我还没写出更好的作品报答他们，他们就已经离职了。现在的几个新编辑同样对我很好，一直在询问我的情况，其中一个编辑之前甚至还是我的读者，特别喜欢这本书，今天专门跟我谈了好久，等待着我重新振作，我能感受到他们真挚的关心，但我却还是这样浑浑噩噩的。

    我已经好几次尝试重新接着写，给自己加油打气，要重新振作起来，却迟迟找不回当初的写作感觉，写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写作能力似乎完全退化掉了，越写越烦躁，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信心又重新散去。6月份的时候，我还咬紧牙关开了本新书，想要两本一起写，结果毫无悬念地失败了，那本新书修改了很多次，却无法起死回生，索性又断更了，这让读者更为愤怒，局面雪上加霜，心情越来越抑郁，对病情更加不利，恶性循环着。

    为了寻回写作感觉，这几天报名参加了起点的培训。其实我两年多以前已经参加过一次这样的培训，可能是这群作者中唯一一个参加过两次培训的人。上一次也是在这个酒店，也是在这个会议室，故地重游，恍如昨日，但当初的那一批人却消失不见了，他们已经去到了更远更高的层次，我像是一个留级生，和这批后来的新人一起重新起步。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90后，还年轻着，但这次却突然被颠覆过来。这批新作者很多都已经是95后了，我一直习惯性地把编辑当成长辈，但这次发现很多编辑居然比我还小两岁，恍然间我已经是这群人中的老人了。

    看着他们这些年轻的作者，感觉像是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他们哪怕是出远门，从其他省份坐飞机来到上海，也不忘码字更新。他们的小说可能只有几百个人看，但仍旧坚持着写，哪怕是去网吧也要写完，为梦想执着奋斗，充满斗志。曾经我也是这样，用健康的代价熬夜写作，熬了几年终于走到了成功的门口，只差半步就能踏进去，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那门后投射出来的荣誉之光，但在临门一脚的那一刻，我却突然跌落了下来，沦落到和这些后来的新作者们抢夺珍贵的入门培训名额，回到了原点。

    今天的心情很复杂，这些年的事情和情绪一下子纠缠在一起，我很难去表达出来，年少时我多愁善感，有什么情绪都很容易在日记里表述出来，有时一天能写好几篇日记。但是现在一年难得写几篇。这篇日记磕磕碰碰写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已经凌晨两点，而我这个病本来不能熬夜，而且明天还要上最重要的一节课，更应该休息好。但让我再任性一次吧！好不容易有一次内心触动的机会，这种机会对现在的我而言无比宝贵，我想趁着自己麻木之前，尽力把这段情绪写下来。当多年以后，我经历了人生的大风大浪，实现了人生梦想，站在了我期望达到的那个高度，能够平静地看待任何事情，再回过头来看今晚写下的这篇日记，或许能够有更多的感受，就像我现在去翻看五年前写的日记一样。

    夜已经很深了，云早已经睡下了吧！不知道有没有梦见我？念着她的名字，忽然想起了那首我很喜欢的诗，布莱希特的《回忆玛丽安》——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树细长的阴影之下，

    静静地搂着她。

    我的情人是这样的苍白与沉默，

    仿佛是一个不逝的梦。

    在我们头上，

    在夏天明亮的空中，

    有一朵云，

    我的双眼久久凝视它。

    它很白，很高，离我们很远，

    当我再度仰望，它已不知去向。

    自那天以后，很多月亮悄悄移过天空，落下去。

    那些李树大概被砍去当柴烧了，

    而如果你问，那场爱情怎么了？

    我必须承认，我真的记不起来。

    然而我知道你试图说什么，

    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我已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天我吻了她。

    至于那个吻，我早已忘记，但是那朵在空中飘浮的云，我却依然记得，永不会忘记，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动。那些李树可能还在开花，那个女人可能生了第七个孩子，而那朵云只出现了几分钟，当我抬头仰望，它已不知去向。

    人们总是说，成长就是以前想要的东西，现在不想要了。而我觉得恰恰相反，成长是以前能轻易得到的东西，现在再也得不到了。

    就像那片云，当我再次抬头，她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