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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回 京杭之运河

    与此同时的长安城内,梅三娘乘车去李淳风的宅子,提着一包礼物拜访簪花娘子。

    簪花娘子和李淳风新婚燕尔,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无比和谐,只是裴寂的身子拖沓着不见好,让两者心里都蒙了一层尘埃。除了裴寂这个老人,袁老道也在李淳风的宅子里暂住,然而他无须别人照料,成日在东西市里逛游,甚是懂得自得其乐。

    梅三娘亲手做了些点心送给簪花娘子。她晓得对方最喜欢样式新颖精致的吃食,记得秦英在翰林院时,多受李氏夫妇的照拂。梅三娘也就时常往他们宅子走动了。

    适逢李淳风在宫中办差,簪花娘子一个人看着家中的各种账册,忙的头都有点大,见有客人拜访喜上眉梢,连忙设了席位茶具相迎。

    坐在一处说了会儿闲话,梅三娘便笑问起来,他们准备何时要个孩子。

    簪花娘子红了下脸颊,沉吟半晌才低声喃喃着道:“阿耶的身子如今这么不好,我哪里有心思同房?”

    梅三娘捧起茶杯,疑惑地眨了眨眼眸:“不会吧。上回我还听秦英道,有个高僧来此登门化缘,给裴大人开的方子卓有成效。”

    只见簪花娘子黯然地叹息道:“那位高僧早在一旬前就离开长安城了,于是阿耶用的方子没法更改剂量,难免是不太对症的,这两天他又出现了双腿麻木的病状。”

    梅三娘恍然地点点头道:“那位高僧如今去了何处?”

    “不晓得。我曾问过普光寺的应门小沙弥,得知他们的首座换了个临时顶缸的,至于如七师的去向,他们也语焉不详。”簪花娘子提起此事就觉得莫名巧合。

    秦英离开长安不过一旬有余,而如七师紧接着也辞了僧务行出长安……再说他们两个还是旧识,在大半年前关系挺不错的。会不会是如七师也到河东了?

    轻轻转了一下杏眼,簪花娘子问道:“阿耶有我和郎君日夜护理,应该也出不了乱子。倒是你家秦英此次出远门,多天过去也该到河东了,可有给你捎什么书信?”

    梅三娘有些为难地低垂了眼帘:“没有,就算她写书信,也是打几句言不副实的官腔而已。”

    簪花娘子抚掌感慨道:“你家秦大人什么都好,只是冷静之处让人感到情薄。”其实她的话语有些以偏概全了。秦英只将自己的私事看得比较轻,并不真正算情薄的。

    ……

    如七在普光寺已然稳定了僧务职权,不过他选择五六月之交出去云游,和秦英联系不大。悲天悯人菩萨心肠的他,从大兴善寺的长老口中,听说了河东出了时疫,死伤者众多,便存了前往灾区救人的念头。

    虽然普光寺寺主昙藏师,曾好言好语地劝过他不要冲动行事,凡有所行必要三思。但如七的脾气一旦硬上来也是十分固执的。

    好生将自己的僧务交给别人代理,过了两三天功夫安顿了一切事宜,他干脆利落地背起包袱悄然上路。

    他是独自一人行脚,两条腿走路当然不比秦英乘车赶的进度快。在秦英被山匪劫持的那天,他还在关内摸索着便捷小道,但已临近太行山山域了。

    太行山的山匪不止一波,有的是专业从事这档子苟且事,有的则是情势所迫半路出家。如七进山之后没有好运遇到李承乾等,而是遇到流民扮的山匪了。他们一哄而上地抢了如七的包袱,着急忙慌地扒拉开,惊讶地发现没有半点钱财粮米。

    那帮子人被饥饿逼的失去理智,泄愤似的把包袱里面仅有的两套僧袍撕成破布。临走还不忘给如七无数冷言冷语。

    本来是要痛打如七一顿的,但如七静静地盘坐在一块巨石,双目微合犹若入定,流民就不怎么敢造次了。对看上去十分年轻又十分庄严的高僧下手,他们害怕被佛祖怪罪,骂骂咧咧就算是过了把作恶的瘾。

    不得不说,如七的心理素质堪称强大,经过流民的蛮横洗劫还能坚定地朝前走,而不是要转身回头原途返回。

    他忍耐着自己没有衣袍换洗的滋味,翻过两座不高的小山包,隐约地看到了人烟。

    进入郡县时他遇到了个小小的麻烦,那帮流民抢他包袱的时候,把他的度牒弄进了一道流动着的泉水里,等流民统统离去,他费力地打捞上来,度牒字迹就模糊不清了。它没有法子验证他的身份。

    虽然他顶着光亮可鉴的头,僧袍制式也是严丝合缝的,但现在是不看人只看凭书的时候,关卡严查着来往出入的人,迟迟不让如七进河0北州府的外城。

    好在如七的运气不算差得让人发指,在极端困扰时有贵人相助,一位身着朴素浅灰色衣袍的老者出面,用自己的名誉保了他进城。

    “意触受想思五遍行,生贪嗔痴慢疑五毒。”

    “我们走水路。”

    李承乾和秦英七月回京,陛下便去岐州九成宫避暑,李承乾留京监国。八月陛下归朝,大宴东宫官署,赐帛各有差。李世民召见袁天罡。袁天罡给人看相,后随手便指了一道泉眼,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执杖入地,果然发现了清泉。欧阳大人记写。

    监国期间,李承乾和李泰起了第一次明面冲突。不过是因为李泰七夕之夜,想看秦英做舞,李承乾不许。

    “他还是个孩子,你较什么真呢?“

    “你心里是偏袒着他的。”

    “我待君之心,皎皎如明月。”

    李承乾闻言冷哼一声,不禁想到去年侯君集挑拨之言,拂袖转身走掉了。两者冷战了好些日子。

    长孙皇后不在皇宫,李泰有气没处撒,便去翰林院找狐朋狗友诉苦。有人道太子殿下待秦英非同一般,由此可见他们俩是断袖了,只要太子尝到了别人的滋味,便腻了秦英。不如设法将姿色不错的***送到太子榻上去。若是他接受了就证明两者关系有机可乘,若是不接受还能恶心太子一把。

    结果李承乾那夜被灌醉了,发现自己榻上躺着男子,厉声将他撵了出去,官婢上前服侍他安寝,却被他压倒。那女子一夜就怀了他的孩子。

    秦英有次进东宫为太子诊脉,受到了某官婢哭哭啼啼的拜托。

    “请大人行个好,为奴诊一脉,看是不是怀了身子……”

    “谁的孩子?”其实不问她也能猜,毕竟这东宫上上下下只有李承乾带把。

    “要开保胎的方子,还是落胎的方子?”

    “奴这一生已是毁了。但求能将孩儿生下。”

    “好。”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回答,无端耗尽了自己的毕生气力。

    回到宅子秦英便在自己厢房里枯坐了大半宿,第二天称病不朝。

    她不想去找他质问什么。独自咀嚼痛苦便已经难堪。

    梅三娘诱劝秦英说了心事,结果被她气得双肩发抖:“你是不是傻?为什么不给那小娘子开落胎的方子?”

    “开了我们俩就能回到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过去了吗?”

    “该心狠手辣的时候偏偏心软一下,叫我说你什么才好。”

    “……”

    那官婢在半个月后,奉子被抬做了太子良娣,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保住胎儿。

    秦英听到消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心想世事难以如意。她辞去如日中天的官职,归隐于终南山。

    李承乾错失秦英,从此和李泰正式树敌。

    李世民三次派人上终南山拜访秦英,心如死灰的她坚决不应诏,但当她意外得知,现在太子的腿疾复发,天竺僧人波颇非但没有治好,反而骗取了陛下的信任,她又气又无奈地重整行头回了长安。

    先前兴道里的宅子,被秦英托付给李淳风看管了,回京当夜,李淳风夫妇设了酒宴为她接风,他举杯嗟叹一轮,只字不提这两年长安的风起云涌,喝到大醉。

    簪花娘子肚子里揣着包子,见到秦英消瘦的身影踉跄离去,忍不住暗暗抹起眼泪。

    当初她就告诫过秦英,天家人事大多反复无常,不要飞蛾扑火似的,将全部身价压到太子上头。等她栽了狠狠一跤,旁人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旦日秦英睡到接近晌午,才磨磨蹭蹭地进宫面圣,陛下的面色不太好看,秦英掐算了一下年份,想来他是为太子cao碎了心。

    “上次秦某治愈了太子殿下,换来了一座占据半坊地的西华观,此次某若能治愈殿下,陛下以何为报?”

    “你想要什么?”

    “既然秦某回了长安,便要拾起失去的所有。”

    李世民沉默半晌道:“即日起,许你官复原职。”

    “我要整个药藏局和礼部的权力。”秦英。

    “秦英。是我负你。”

    “殿下现在应该晓得了,承诺都是用来背叛的。”她面容如霜雪般冷淡,没有吐一个脏字,就让他羞愧地无地自容,她恍若不见他的苍白面庞上,浮现出了不太正常的红意,伸手轻轻覆在他的心口,漫不经心道,“年纪轻轻便软玉温香地天天搂着,熬出了事儿吧。”

    李承乾喘息了几声,接着咳嗽起来。

    她见状嗤笑道:“你以为,隔着杀身之仇,背叛之恨,我会救你?”不过也放心,在侯君集没死前,我不会杀任何人。

    昔日是她太天真,相信人心坚如磐石。一朝爱上便是日久天长的事情。殊不知这人心是最难把握的。

    如今她不爱任何人,也不期待任何人的爱。

    等她取了侯君集的命,纵然是庙堂草野天翻地覆,都已经无所谓了。皇室中人的生死,或者李唐可否存续,她半点也不关心。

    是夜袁老道看着天象喃喃道:“她果然是被刺激地狠了,选择做那个祸国之人。”

    “天风姤卦。要起第一卦了。”与此同时李淳风掐指算道。

    曰:“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

    ……

    一年之后秦英把持了整个东宫,坊间传闻身为六部尚书三品大员的秦英想扶持谁,谁便会是未来国主。

    “对此你可满意?”

    “不满意,但也不讨厌。”

    “我死了你才甘心?”

    “我用自己的心血为引,殿下没个百年是死不了的。”

    “折磨自己又折磨所有人何苦来哉?”

    这下秦英没有回答,只是朝他微微笑道:“殿下的腿疾不日便能恢复,只是再离不得我的心血喂养。这样我死之后殿下也无法独活了。”

    “你做出这一切,只是想求一死?”

    “好歹是要拉着人给我垫背的。”

    “如果要择一皇子上位,你是选本宫还是青雀儿?”

    “太子殿下自幼颖悟,长篇策论口占成文,何须我助?”

    “秦英,我情愿你说的都是气话。也情愿自己从未招惹过你。”

    “事已至此,后悔晚矣。”

    ……

    十年之后侯君集被秦英诬告,死在大理寺狱。旦日她就和数年前一样,先称病再辞官。

    李承乾等着她来找自己寻仇报怨,坐在丽正殿的九重台阶,来的不过是一只花色颓败的猞猁。

    它腰身上有一道陈年刀伤。他只用一眼,认出了它是谁。

    “从头到尾我都是骗你的。我是妖,怎么会有人类的痴心执念?”

    “忘了我。在至高无上的帝王途慢慢走下去。”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秦世英,因避讳陛下而简称为了秦英。”

    登基之初,四海升平。

    上任公布三条诏令:其一改五刑为四刑,彻底废了死刑。

    其二秋猎网开四面,不杀任何生灵,甚至也不用牺牲尚飨祭祀。

    其三空悬后宫主位,坊间道,陛下是等什么人回来。

    随着陛下的子息渐渐丰富,没有人再提他做太子那段时间,专宠某**的事实。

    陛下死后没有葬在昭陵,而是选在了京中一座国观。

    那道观虽然贵为国观,陛下却不准人修葺,动一草一木都不可以,只有过节时,陛下会在这里呆个半日。因国观常年无人打理,牌匾黯淡无光,人若是站在门口,依稀可见“西华观”三字。

    百年后,有樵夫上山捡柴,曾见一只巨大猞猁,趴在石头上晒太阳,怡怡然的模样明显不惧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