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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回 残局难推演

    长孙皇后的这番话将秦英逼进了两难境地。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是时候做出一个决断了。

    ——到底是前朝的权势地位重要,还是和心仪之人互相厮守重要?

    秦英闭了闭明亮若星的眼眸,沉默了半晌,才退而求其次地道:“秦某适从于何处均可,只是不知皇后娘娘,更想将我安排到哪里去?”

    她暂时不想和一般娘子似的拘在宅子后院之中,整日用绣花打发时光。追名逐利虽非真正所愿,但是她觉得这种日子,起码比前者要有意义。于是她将机智地将话头掉了一个方向,转问长孙皇后,顺便试探一下她的心思。

    “好个伶牙俐齿的辩白。”长孙皇后被气地笑起来,拂袖之后一把握住了秦英的手腕,道,“你肯听本宫的吗?”豆蔻指甲在对方纤细的腕侧,划出了道微红的痕迹。

    “娘娘的吩咐,秦某莫敢不从。”秦英面不改色地镇静道,任由她握着自己的脉门。

    长孙皇后淡淡哼了一声将手缓缓松开:“本宫给你宽限三年时间,将所拥有的权势,一点一点撤出朝堂,便允你三年之后入主东宫。若是做不到这个条件,你就再别想一边占着五品官衔儿,一边和太子暧昧不清。”

    秦英闻言足足愣了半刻,没有反应过来长孙皇后的言下之意。直到她精神恍惚地离开太极宫,还不知被长孙皇后发现了身份,到底是福是祸。她还没有选好今后的道路,便有长孙皇后帮她选了一条妥帖又保险的。

    起初秦英想着既然自己侥幸做了朝官,赚几年俸禄再离开好了。不料朝堂之中的浑水十分深沉,一旦涉足期间便是脱身不出来的。

    长孙皇后让秦英在三年之内,将手里权势悉数放下,日后秦英如是实施起来,长孙皇后应该会帮她一帮。

    这就不存在后顾之忧了。可秦英终究会不甘。

    自己主动离开和被胁迫着放弃,个中感情是不一样的。

    即使她嫁与李承乾是个好的归宿,然而将会牺牲她费力得到的东西……心里就如钝刀割rou似的疼得慌。

    家业事业两者,本来就是不能守全的,秦英若不将话头抛给长孙皇后,让她替自己拿了主意,只怕这三天两夜都要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琢磨此事。

    最后长孙皇后一句道断,来个快刀斩乱麻未尝不好。

    俗语有云:长痛不如短痛。

    秦英难受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起来:毕竟还有三年呢,也足够她过完一场官瘾了。

    坐在摇摇晃晃的牛车车厢内,秦英目光追随着,那挂在门帘之侧的青绿穗子末梢儿,神思也渐渐摇曳着。

    ……

    回到了兴道里的宅子,秦英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宽大常服,懒懒洋洋地靠坐在胡床上,让梅三娘帮着自己,擦背后的一络络青丝长发。

    秦英面前是一张和巴掌差不多大小的铜镜。昏黄的灯火照在镜里,映出了秦英的颊上的桃花颜色。那是沐浴之时雾气蒸出来的,热意仍然没有消减,叫她苍洁的脸孔多了些鲜艳。

    “……如果我以后不再做官了,而是进宫为人妻妾,将这座宅子送给你如何?”秦英眼眸缥缈地落在镜子上头,笑了一下问着梅三娘。

    梅三娘持了木梳的手顿了顿,柔软发丝便卡在了整齐的木齿中:“你怎么忽然想起说这种事?”

    “今天长孙皇后看出来我的女装身份了。问我是选择做秦英还是裴澜。我不爱纠结这些麻烦事儿,便问皇后娘娘,是想要我呆在前朝还是后宫。结果她道,给我三年时间,撤走自己散于朝中的所有势力,专等着三年之后入宫。”

    对方听罢大吃了一惊:“你答应了皇后娘娘?”

    “算是默许了。”秦英偏了偏头,让后背的那些打结青丝不再勾住木齿。

    “长孙皇后可能看你在朝中有些影响,便设法削弱你的羽翼,不过一旦你没有了自保的能力,岂不是任由他人搓扁揉圆?三年时间太过久远了,谁也说不准你们的约定是否还能够作数。我觉得你先不用急着远离朝政。”

    秦英无奈地透过镜子的幽影看着梅三娘道:“我又不傻,是不会任由皇后娘娘诓的。谈条件必须两方都有诚意,等太子妃人选有了个靠谱的决定,再考虑是否听长孙皇后的。今天和你聊只是打个预告,防止我睡了一觉便再想不起来。”

    梅三娘知道秦英的心思向来缜密,点点头应了一声:“你若是进了宫,便把这宅子卖了租了吧,我回益州成都府去。”

    “你也想要离开长安了吗?”秦英忍不住偏过脸来,琉璃一般晶莹的眸子,此时湿漉漉地沁着丝水意。在翰林院做医待诏时,秦英有交往过几个友人。后来苏桓陪着堂妹回南方本家,而了缘师则带着堇色去城外隐居。

    梅三娘被她那语气感染地也有些伤感:“没有了大人的庇护,我在长安是生存不下去的,还是到家乡谋个出路比较好。你别太怕孤独,我若走了,还有李大人和李夫人陪着你。”

    若南平公主抢了那帮前朝大人的差事,他们的胡子都要被气掉几根吧?

    想到这里秦英就意气高昂。世间都将朝政之类的,归为男子所管的事,但是我们女子也有这份儿凌云壮志。不就是写个曲词,还非朝中大人不可执笔吗?

    秦英偏偏逆流而行,扶南平公主一把,让她如愿写完曲词,将曲词婉转呈给陛下。

    “既然要谱写曲中诗词,那就要研究下十二律吕了吧?”秦英试探性地问道,不确定南平公主涉不涉猎此处。

    南平公主叹了口气道:“听太常寺的音声人道,这十二律吕和四时季节也有关系,复杂得很。我的数术不好,这些天从大兄那里,借了些杂书粗浅看过,也不算真正地了解。”

    秦英听罢心底不由得一颤。记得半年前,便是韦贵妃收买了两个药童,给李承乾的药锅里,下了剂量不小的朱砂。那次秦英见尝药的宫人不在便自己喝了些,端到丽正殿时隐隐发觉不对,又不由分说地把剩下的全喝了。当下腹中绞痛如割,两眼一黑昏倒在太子面前。

    此事惊动了陛下和长孙皇后,严厉追究下去真凶何人,不出几天捉了两个下毒的药童,关在大理寺,交给三司审案,却没有得出个结论,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当是时秦英坐在审案的大堂上旁听,故意混淆了各位大人的调查进展,这才让侯君集钻了空子,把两个药童赎出大理寺。

    韦贵妃一心记着长孙皇后害了自己的孩子,想叫长孙皇后过不安生,给太子下毒便是极端的报复手段。

    秦英能够理解韦贵妃的所作所为,但是无法原谅她迁怒于人。

    佛家云一报还一报。可是韦贵妃谋算太子,和长孙皇后落了韦贵妃的胎,有什么区别?天家之人一贯是薄情,她们都对无辜的人下狠手,争的不过一口气而已。

    韦贵妃看不惯长孙皇后,想来也不待见李承乾。可是韦贵妃的女儿南平公主,似乎和李承乾关系还不错?

    秦英只知李承乾和李泰的关系不怎么和睦,却不晓得他和除李丽质外的哪个公主交好。

    这些复杂关系,着实令秦英心烦意乱。

    她在刹那之间已经脑补出了,一本关于皇室秘辛的传奇故事。

    要是再加上禁忌恋啥的,秦英估计自己沉下心补完脑洞,卖大纲还能赚不少钱。

    郑如放下了白釉杯盏,摇头笑着道出自己的观点:“为凑工整韵脚失了词意,岂不是得不偿失?只要能贴合实际,管它是用个什么韵呢。至于十二律吕,找时间让太子殿下帮忙,问问太子三师不就行了?”

    “这倒也是。”南平公主也笑着附和一句。笑中没有它意,却是能够勾魂摄魄。

    秦英瞧着南平公主的姿容,心道李承乾自小到大,肯定看惯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能百里挑一地相中自己,确实是选择性眼瞎了。另外还庆幸,环绕在李承乾身周的异性,一般都是和他有亲缘的jiejiemeimei。

    三者吃着茶汤聊了些天,时间很快就到酉时。南平公主要回内殿换身衣物,便善解人意地道让她们先走。

    寥寥收拾头面,拿粉补了一下红妆,秦英和郑如便步行赶到两仪殿。

    殿内已经被礼部提前布置地差不离了,太常寺和左右教坊的乐者,分列两侧或站或坐,只等着宾客来齐,再依次奏起清越之声。

    秦英和郑如走进金色帘帐隔出的右边大殿,向早早临席的长孙皇后行了大礼。

    长孙皇后多瞥了秦英一眼,拍了拍自己右手的空位,缓声朝她道了句石破天惊的话:“裴小娘子来我身边坐着吧。”

    秦英半年前忽然出现在长安贵女圈中,虽然比较奇怪,不过她每次贵女宴的表现都中规中矩,让人抓不出很大错处,但如今受到长孙皇后的高捧,便成了诸人眼中钉rou中刺。

    作为当事者的秦英诧怪地愣了愣,旋即和郑如相视了瞬间。仿佛无声征询,皇后娘娘此举是个什么意思。

    郑如心底也是无比吃惊。四面都有命妇贵女的无数目光,打量着自己这边,她也不能在长孙皇后的眼皮下做口型,于是拢在大袖罩衫之中的手,轻轻移了移,握住秦英的左手,想要示意她别害怕。

    秦英吃痛地皱了一下眉,旋即收敛着神色掩去异样。心想这伤果然是不能随意受的。动辄就要折磨人,来彰显自己无与伦比的存在感。她战战兢兢地依言坐好,感觉自己的后背,好像被如刀的眼光戳了一遍又一遍。

    是长孙皇后要她坐在高位上的,错的又不是她。然而别人可没有胆气给皇后娘娘使脾气耍性子,便只能冲着秦英来了。

    秦英垂头,目不斜视看着身前桌案一角的木雕花纹,只能感叹一声女人的嫉妒真可怕。

    自从今年初春,坊间传出了皇后准备给太子选妃的言论,命妇们便用各种手段讨好长孙皇后,不指望能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妃位,能塞到李承乾后宫里就行。

    毕竟如今放眼望去,世家弟子都不怎么靠谱。斗鸡走狗蹴鞠赌棋自不必说,还有恨不能日夜流连平康坊声色花月的郎君,家里人说不听劝不得,只能由之任之了。

    在外头寻个门当户的宅府嫁出去,还不如傍上皇家呢。

    太子去年生了大病,身子骨貌似比较薄弱,不过他在朝中坊间可是公认的一片清名。年纪不大便面相堂堂,写得一手肖父的好字,替父监国时应对朝奏态度分明,期间颇有雷厉风行的气势,更为难得的是,他也不玩声色犬马的一套。

    年纪尚不及弱冠,所以他不好女人是一方面,但是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太子殿下这么个好苗子,怎么可能会长歪了。

    其实是没有人发现李承乾几年前,溜出宫去见识平康坊,这一大温柔乡销金窟。

    总得来说,李承乾堪称待字闺中的贵女最想嫁的第二人选。

    至于第一人选,便是魏征家的三郎君了。

    魏家三郎同样不及弱冠,但是名声早就大噪。他家里因父亲大人管教甚多,平时不会和纨绔弟子逛平康狎艺妓,却写得一手好情诗,用着化名大抒闲暇情思,撩拨地所有长安女子皆春心荡漾,从六十岁到六岁都能通杀。

    加上他生着张俊秀昳丽的小白脸,还连自诩保守的贵女们,都要偷偷爱慕着此人。

    有一次秦英偶然听到魏家三郎的事迹,曾庆幸李承乾不会写情诗,否则他就要荣升第一的宝座了。

    如今李承乾虽然位列第二,可是光芒依然闪烁耀眼。

    况且长孙皇后之贤德也是有目共睹的,命妇们都寻思着,自家女儿若进了东宫,应该不会受婆婆欺负。

    可是秦英被皇后安置在了身边,比其他人来说都是占有优势的,贵女们见状不嫉妒秦英才怪。

    秦英呆坐在席位上一动不动,好容易挨到了开宴的时刻,她无心听袅袅的丝竹之乐,举起银箸刚要下筷子,耳畔便听长孙皇后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四个词有何人知其出处?”

    ——皇后娘娘不是要考校世家娘子的德行吗,出这种题目是个什么鬼?秦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肯定是小道消息不够准。

    对面的诸位郎君觥筹交错言笑晏晏,这边的诸位娘子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秦英知道这是出自礼记的一篇,但是连博学多识的郑如都不去应答,她又何必抢风头。

    不过麻烦总是主动找上门的,长孙皇后环顾了一圈,最后看着秦英淡淡道:“裴小娘子可知其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