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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回 痴心犹未悔

    第二百一十二回

    未央宫椒房殿内,秦英跪坐在卫子夫的身旁,给她打着扇子,心思却落在了别的地方,卫子夫唤了她好几声才醒过神来。

    “娘娘叫我何事?”秦英停下扇扇子的手,顺着卫子夫的视线端了杯子给她。

    “帮我算算外面的情况如何了。”卫子夫抬了近日越发消瘦的下巴道。

    秦英这才发现面上镇静无比的皇后娘娘,内心也在担忧太子不敌。如果太子兵败,他们母子两个的性命就堪忧了……就连刘允和自己也会因此受牵连。

    想到这里她咽下嘴边的话,转而施礼道:“稍等片刻,容我去取一把占草。”接着就走出了无端闷热起来的椒房殿。

    刘允出宫随父亲迎战的几天来,秦英每隔三个时辰就会起卦,却是越算心神越不安宁。卦象从半吉到了中吉,她几乎可以预见再过半天,卦象就到无可翻覆的凶了。

    当然她没有身在兵营,就是算出了宫外的情形,也无法作出任何改变。只是平白地为人担心罢了。

    秦英先在自己的厢房里卜了一卦,看到难得一见的天地否卦,将占草慌乱地收进布帛里,到椒房殿后故意藏起了一根占草,在卫子夫的面前起了别的卦,得了个中等卦象,勉强平复了卫子夫的焦躁心情。

    然而她能欺瞒皇后一时,却无法将真相埋没一世。

    当月刘据兵败,半夜刘允和一小部分贴身护卫翻墙进了未央宫,正撞上睡不着在院子里看月亮的秦英。她耳朵尖听到屋瓦之上一阵响动,回眸就见几道瘦长的影子歪歪扭扭地落了下来。她没有看清是谁,但是那个气息让她觉得很是熟悉,就转身迎了上去。

    几天不见,刘允双颊上的rou已消失,两边的颧骨高耸着,少年模样沧桑了不少。

    秦英闻到他们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来不及捂住鼻子就搀扶起了半弓着腰的刘允,道:“怎么不从正门进?大半夜地翻墙,若是惊动皇后娘娘安眠怎么办?”

    只见刘允费力地摇头:“城内的情况急转直下,刘丞相派了细作时刻监视着我们的动向。对战五天下来父亲心里实在没底,就让我来问计于皇祖母。”他的鼻尖冒出了几滴细汗,双手捂着腹部迟迟不松开,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隐隐感觉不对劲,捏着四方罗帕的手去探那片被大裎掩住的地方,接着惊讶地瞪圆了眼:“——你受伤了?”在情急之下她都忘记,在外人之前称他殿下。

    帕子都沾满了血,她低头扯开大裎想要查看伤情,却被他一只手拦住了:“帮我叫醒皇祖母,我的伤没有大碍。”

    秦英鼓着两边脸颊瞪刘允身后站着的几个黑衣之人:“你们都是怎么保护殿下的?”刺了他们一句才跺脚离开院子。

    几个被她提到的守卫面面相觑,某和刘允关系不错的人胆子稍大,问道:“这个小宫女是殿下您的什么人……”

    “未过门的妻。在皇宫呆了多年却没学过半点规矩,让你们看笑话了。”他缓缓直起了身子,将秦英的罗帕攥进了手心。

    刘允刚才中了一道暗箭,没有毒但是箭头没入颇深。翻墙时他自己将箭尾折断了,痛地厉害不过他一声也没吭,守卫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的伤是否严重。

    不多时秦英站在椒房殿的门口唤刘允进来。

    殿里的卫子夫身着一件深青的中衣,墨色长发披散在背上,没有半点雕饰却还如几十年前般清丽素雅。

    刘允之前用自己的大裎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现在坐于卫子夫面前也没有让她发觉,自己身上的浓郁血气是从何而来。

    秦英用烧好的热水倒了整壶,给他们两个人分别斟上。

    他还没有说父亲面临何种压力,只听卫子夫长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走为上策。”

    刘允吃了一惊旋即淡然,他的皇祖母都这样说了,那么肯定是没有旁的法子了。

    “何时动身?”刘允端起杯子,用水压下舌尖那股历经沙场后的恶心感。

    卫子夫直视着他道:“越快越好,不要恋战。明天一大早就趁着蒙眬天色离开长安。”

    秦英哑然片刻才撑着双手起身道:“……我去帮着宫人收拾东西。”

    而卫子夫朝她摆摆手道:“我不走。你随他们去,路上保护好太子他们一行人。”

    “——娘娘。”秦英愣愣地注视着她,终于想到皇后不走是要自罚,簌簌地落下眼泪。之后她不顾身份地搂着照顾了自己将近十年的老妇,哭得难以自持。

    当夜定下的计划第二天就得以实施,刘丞相那边的情报没有跟上,他们走得还算顺利。

    刘据和妻儿坐在很旧的马车上,行到长安城覆盎门。田仁正率兵把守着大门,不愿逼迫太子殿下,使刘据得以出逃。

    刘丞相半天以后才晓得对方的军队已无领头,便下令去查事情原委,听说是田任放走了太子,一气之下就便要杀了他。

    御史大夫暴胜之劝谏道:“他身为朝廷二千石大员,我等在外领兵要杀此人,理应先行奏请陛下,怎能擅自做主?”于是田仁侥幸被释放了。

    刘彻在建章宫听到了长安城中的进展,勃然大怒,诏了刘长、刘敢携带谕旨,收回皇后的印玺和绶带,卫子夫就这样被废后了。

    宫人为风光了几十年的她收拾衣物,就听她含笑带嗔地反复念叨:“……几十年情意竟不敌小人jian臣搬弄是非。”那些人心里都有些害怕,不敢进寝殿去看,等傍晚时送食,只见房梁上正悬着气绝多时的皇后娘娘。

    卫子夫在那天夜里就叫秦英取了舆图,给他们指点了要逃的大体方位。

    经过数日马不停蹄的奔波,刘据等人东行到了湖县泉鸠里。

    他们寄宿在一个破落的草屋中,这几间屋子勉强能够住开。只是金贵的皇室之人从奢入简很有些不习惯,整天都无所事事。这家主人境地贫寒,但他们除了将周身细软典当卖钱,再就没有补贴过家用。

    主人看出他们身份地位超然,抱着日后富贵的心思,现在不与他们计较,织卖草鞋来奉养这几张嘴。秦英则和主人的妻子学习织布纳衣,也能赚几个铜板。

    刘据有位故交住在湖县,刘据便派人去找他。太子等人藏身于此的消息走露了风声。

    秦英在这个几间草屋周围设了阵法,然而抵不过数千兵力合围泉鸠里。沿着地缝一寸寸地搜,花了两个时辰就查到了他们的位置。

    刘据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回到了厢房中关紧房门,选择了和母亲一样的死法。

    情势危机万分,秦英带着其他人避走。刘允身上有伤不便行路,便劝秦英不要管他。秦英咬着牙心道,放弃谁也绝对不能放弃你。

    一队追兵逼近了密林中的他们,秦英叫他们先走,自己殿后,画了奇门遁甲的阵法困住追兵。然巴掌大的泉鸠里已经是四面埋伏了,他们就算躲了这一波搜查,也躲不过源源不断的人马。

    秦英见他们这样定然会被捉住,划破手腕以身为祭,催动了原本禁忌的咒术,将他们都送到临县的某个林子,而刘允出了她用血画出的圆,一下子抓住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

    “你知道自己跟着我会死吗?”秦英挣了一下没有甩脱,看刘允坚定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才道,“——殿下痴心的时候也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