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南北各西东 - 第60话
苍文想着火龙驹有灵,自可识途,便在马背上假寐起来。 约摸过了三刻光景,一阵呼喊声传来,苍文一惊,忙睁了眼,见这火龙驹竟是飞至藻圭镇上,现正于藻圭王府上方盘旋。 那呼声,正是藻圭王爷所发。 苍文忙喝着火龙驹下降,翻身下马。 藻圭王爷赶忙上前,扯住苍文衣袖,道:“贤侄,且不论你因何前来,如今你来了,那步飞便有救了!” 苍文心中原是不解为何火龙驹会飞抵此处,现听藻圭王爷所言,也不及细思,忙问:“老伯,发生何事?” 藻圭王爷叹道:“你可还记得,之前步飞曾为救你,为镜妖碎片所伤?” 苍文点头。 “原本镇上大夫说是无碍,怎知你返知日宫不久,步飞背上便生了数个痈疽,其大如桃,痛痒难耐。现如今,他已昏沉失智,病入膏肓。”藻圭王爷眼中带泪,“我舍了无悯贤弟仙丹,却仍未见好转,这怎生是好?” 苍文应道:“老伯莫慌,可否先让我去瞧上一瞧?” 藻圭王爷点点头,一拉苍文袖口,抬脚便往内堂而去。少顷,苍文便到了步飞房间,环视四周,苍文见所有陈设仍是当初模样,只是此时步飞卧床侧躺,面色苍白骇人。 苍文上前,轻声呼唤几回,见步飞毫无反应,想是昏迷甚深。他轻柔除了步飞内衫,惊见其背上若干痈疽,红肿高凸,拳头大小,且有几疽伴有恶脓,味道已是难耐。 “老伯,您将师父所留丹药尽数喂了给他?” 藻圭王爷一愣,摇了摇头,“给他服下一粒仙丹,不仅无效,那痈疽反重,便不敢再试。” 苍文心中不解:师父妙手成丹,延年益寿自不必说,服下半粒即可百病皆消,不知为何竟对步飞无效? 苍文一时无措,想着之前虽对步飞来历存疑,然其毕竟救过自己性命;且现在看来,倒也安分。如此一想,又再见其伤情,心下不忍,摇头唏嘘。 “贤侄,可有法子医治?”藻圭王爷见苍文面色,心知答案,却仍忍不住再问。 苍文叹口气,道:“现难知疾患根源,如何医治?且连师父仙丹亦是无用,恐回天乏术。” “步飞这般,皆因那镜妖!”藻圭王爷愤恨,顿足道,“现不知有何物能克其妖性。” 苍文愁容不展,俯身欲先将步飞内衫合上,怎料此时那镜蛊托盏恰从怀中滑落,这物什神奇,竟悬空漂浮,而后似是为步飞吸引,径直往其方向飞去。 苍文忧心那镜蛊对步飞不利,正要伸手将托盏揽过,却突地收了手,立在一旁不动。 “贤侄,何事?”藻圭王爷见状,忙问。 苍文不言,抬手示意藻圭王爷向前。两人靠近步飞,见那托盏触及之处,痈疽自消;不多时,步飞后背肌肤宛若新生,哪里还有半点红肿脓块之相? “这.这.”藻圭王爷讶异不已,冲着苍文比划几下,话已说不清楚。 苍文心道:这镜蛊乃是镜祖所制,想来辞仙楼那新修镜妖,恐要对着这镜蛊一拜再拜,尊呼几声“老祖”。若非为其所慑,不敢放肆,便是以毒攻毒,妙之所在。 苍文心下一盘算,觉得这怪事倒也说得通,又恐那镜蛊为祸,想想刚刚那对双瞳之目,头皮一麻,探手便将托盏取回欲塞入怀中。岂料那托盏刚离步飞肌体,其后背痈疽立时再现,更有恶化之势。 “难道定要随身带着此物方可起效?”苍文一愣,又将托盏递上去,少倾再收回来,反复两次,验其猜测果是不差——那托盏需得触碰步飞身体,方可生效。 “贤侄!贤侄!”藻圭王爷一急,竟要伸手抢那托盏,“无论如何,人命关天!舍了这劳什子给步飞又有何稀罕?毕竟,他总是为了你..” 苍文细思藻圭王爷之言,心中更是难下决断:若非步飞舍命护卫,恐现在遭此劫难的便是自己;但这镜蛊乃南北星君交托之物,留了在此,回宫如何交代? 藻圭王爷见苍文愣着,忙自行取了那托盏,一手握住靠近步飞躯体,一手小心转动步飞令其平躺,这便顺势将托盏置于其心口。 苍文不好动作,见藻圭王爷如此,便也帮手从旁扯了根长布条,牢牢将这镜蛊跟步飞身体紧贴固定,又再将那盏盖额外多缠了数圈,免其掉落。 如此这般,约莫过了一刻辰光,步飞竟悠悠转醒。他凝望藻圭王爷及苍文半晌,方道:“苍文兄,为何在此?” 苍文听步飞声音嘶哑,又见其口唇干裂,忙布了盏茶,慢慢给步飞饮下。 “你大病初愈,莫要多言。” “我..仅记得日前背上痛痒,后浑身无力,眼皮沉沉..” “你这孩子,已是昏迷了数日。若非苍文贤侄,恐你性命堪虞。”藻圭王爷长舒口气,缓道。 步飞闻言,舔舔嘴唇,竟要给苍文施叩拜大礼,却被苍文一把按下,“莫要乱动!”苍文一怒,“捡回了性命,怎还不知惜福?” 步飞泪眼望向苍文,叹道:“苍文兄,救命大恩,结草衔环,步飞必报!” “若是这般,之前你于辞仙楼挺身救我,我这次当算回报于你。”苍文心道:若是师父责罚,我也认了;且等回宫禀了师父,再计较这镜蛊处置之事吧。 “你且记得,这托盏切莫离身。”苍文忍不住交代,“那盏盖绝不可开!否则不仅你,恐身边之人亦受牵连,性命难保!”苍文感步飞一介书生,总需些言辞吓他一吓,免得好奇作祟,放出那镜蛊。 “步飞谨记。苍文兄叮嘱的,我自当做到。” “这般皆大欢喜。”藻圭王爷抬手以衣袖拭泪,“甚好,甚好。” 苍文拱手道:“老伯,烦劳对步飞多加看顾照料,小侄身有要事,不得不尽快返宫,这便离去,待棘手之事毕,再求师父允我返回探望。” 藻圭王爷一摆手:“贤侄那便去吧。步飞之事你莫要挂心,相处日久,我权当他是吾儿,一家人定会用心照顾。” 步飞闻言,仍要挣扎起身,半依床榻,作揖道:“二位大恩!”言未尽,已是落泪。 苍文心中乱作一团,挥挥手便往屋外而去。 火龙驹又再奋蹄,苍文思虑着镜蛊之事应如何跟弄无悯交代,一时间心烦意乱,在火龙驹背上四下张望,似是失了方向。不多时,苍文隐隐听得后方有人呼叫,他摇摇头,一笑:莫不是为那南北二星君扰了心神,现离开邢德宫有些时辰了,竟还听到他们唤自己“小文儿”。 苍文想着或早或晚总要跟弄无悯禀告镜蛊之事,伸头缩头皆躲不过,反倒不如尽早了结。这般想着,便拍马向前。谁料半刻后,那呼叫之声又起,且清楚分明了许多。苍文不得已回头,见柳浮江柴寿华二君乘一只大鸟而至,那大鸟身后还绑着一女子,紫衣乱发,面不分明。 待那大鸟到了苍文身边,苍文这才看清,此乃二鸟,每只仅一目一翅,相得而飞。 柳浮江见苍文呆呆望着自己坐骑,笑道:“此乃蛮蛮,即是广为人道的比翼鸟。小文儿,你是首次得见么?” 苍文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 柴寿华却有些愠怒:“我们二人在后面追赶,一路呼叫。为何你反倒拍马愈行愈快?” 苍文面色一红,忙道:“二位星君见谅,苍文刚刚并未听见,否则怎敢如此冒犯。” 柳浮江看一眼苍文,手一摆,又顺势往比翼鸟身后一指:“你可认得她?” 苍文细细看那女子一眼,惊道:“竟是此女!” 那比翼鸟身后绑的,正是尔是。 苍文不知前因后果,一时怔住,却听尔是虚弱道:“文.文哥哥。” 苍文心中一动,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文儿,没了这镜蛊,你打算如何跟我无悯兄长交代?”柳浮江左手一抬,那白釉托盏竟出现其上。 “星君,此物为何在此?” 柴寿华伸手,似要戳上苍文脑门:“弄兄怎么收了你这么笨的徒弟!”话里大有叹惜之意。少顷,柴寿华接道:“幸好我们二人机敏,布了此局引出黑手,否则,还真不知是何人对这镜蛊垂涎。” “你当真以为,无悯兄长未至,我们敢将此物交于你么?”柳浮江眼睛一斜,瞥了尔是一眼,“并非疑你,只是他们手段毒辣,连那鉴胆氏千年妖龄亦是着了道,你一毛头小子怎堪抵挡?” 苍文这方明白,那镜祖既殁于邢德宫,追杀之人必是环肆四周,待机而动。见自己孤身离了邢德山,便觉更易得手。现在看来,难道藻圭王爷跟步飞已遭了毒手不成? 心中想着,已是要跨上火龙驹直奔藻圭镇。 “小文儿,你去何处?” 苍文急道:“往藻圭镇探看两位故旧。不知他们是否因这镜蛊遭了愚城毒手。” 柴寿华摇摇头,叹道:“如今你仍不明?” “你刚离了我邢德宫,便莫名到了藻圭镇上,难道不觉古怪?”
苍文支吾:“想来是步飞身上残留镜妖碎片,跟镜蛊有所感应。” “愚蠢!你所携镜蛊不过赝品,何来灵力吸引之说?”柴寿华斥道,“你认得此女,之前必跟愚城打过交道。藻圭镇之事此女已合盘托出。那步飞,即是此女!” 苍文大惊,“这.太过诡异。” 柳浮江却不恼怒,仍是一张笑脸,缓道:“北面有山,其名青要。闻言这青要山上百花四季常鲜,百果硕大甘美。山中乃有一蝶,名唤‘勾全’。一蝶双色,一身两性。修成人形,可男可女。各有神智,互不妨害。” “两人性格、举止、外貌形象皆是不同。实为两人,然却是一蝶所化。我说的,你可明白?” 苍文垂头,思及藻圭镇前因后果,还有之后扈间镇种种,不曾想自己竟为这尔是接连蒙骗戏耍。转念又想:若步飞既是尔是,那藻圭王爷岂不危险?苍文两步冲上前,喝道:“刘老伯可还安好?” 尔是微微一笑:“步飞并非暴戾顽贪之辈。” 苍文又问:“你现身藻圭镇,皆为镜蛊?” 尔是眼珠一转,道:“自是为此。” “我竟被你玩于股掌。” “步飞,既‘不’且‘非’,自为‘是’。你难悟个中关联,怪不得我。”尔是再笑,“依你之智,任何计谋皆是良策。刚刚那藻圭镇一幕,不过幻象。” 苍文紧紧攥拳,并非为尔是所言感到羞恼,只是自己赤诚相对,反遭层层陷害,一时愤极。 “你竟如此阴诡狡诈。” “莫要忘了,辞仙楼前我确是救得你性命,且那扈间镇上,若非我出手,你等如何擒得住青蛟?” “明明是你扮作女冠,借吾之力探寻青姬夫人下落。而今你反咬一口,还妄图以此居功?” “究其根源,是你们知日宫人心思单纯,涉世不深。”尔是不屑道,“尝闻知日宫主仙法无边,为何收了如此一群不肖徒子?” 苍文哑口,恨恨转过身去。 柳浮江在一旁看在眼里,心知苍文嘴拙,定难跟尔是口舌相争,笑道:“你们二位渊源甚深,不如待回返知日宫再把盏言欢如何?” 苍文闻言,又道:“星君是要将尔是带去知日宫?” “不然如何?无悯兄长悲悯大度,长久以来未跟愚城有所冲突;现而今愚城行龌龊之举,恐有大图,想来兀不言定是因金乌丹之事起了歹心,不可不防。有了这尔是,也好盘问一二,看看愚城到底打什么算盘。” “哼..”尔是冷笑一声,“你们当我尔是乃畏死贪生之辈?有何严刑皆可使出,我岂畏惧?” “若你不惧,刚刚问及藻圭镇一事,为何尽言?” “如此机谋,怎可自赏?且此事因果联系你们二位细思便可通透,我说与不说,本无差别。”尔是又道,“暗施计谋,况若锦衣夜行,一般令人懊恼沮丧。” “师父不会威逼拷问,无论仙妖,师父皆会以德服之。只是,见她这般执拗,恐难感师父胸襟。” 柴寿华道:“我们跟弄兄百年交情,自是知其为人。不过,若将尔是带去知日宫,愚城总会缺一臂膀,想来有益无害。” 尔是又再一哼,恰在此时,她头上那银色发箍陡地松落,满头麻花辫突散。苍文下意识伸手接过那发箍,见尔是面上有发丝拂过,而她两手被缚,只得呼气欲将之吹开。 苍文鬼使神差抬手将那零散发丝归至耳后,又轻轻将那数十麻花小辫拢在一处,用手上发箍加以固定。 “文哥哥。” 苍文凝望尔是面庞,又再听其呼唤,却似看见无忧面容,一时失神。 “你这毛头小子,发什么楞?”柴寿华跟柳浮江已是跨上比翼鸟,“此处离知日宫还有些路程,我们快些出发,莫再耽搁。” 苍文叹口气,却听得尔是轻道:“失自由,吾宁死!” 苍文未想她竟如此,心中念及的,却是那日知日宫殿上无忧为弄无悯所伤,惑术被封时,虚弱苍白面容。苍文身子微微一摇,朝着前方二星君应道:“这便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暗暗驭气使力,一道剑气发出,那绳索欲断非断,力道自是恰到好处。 “且寻时机,自谋生路。”苍文轻轻一按尔是肩膀,快步往火龙驹方向而去。